第十章 牡丹印花

宪兵们忙活着将仓库的货物抬上军用卡车,来来回回抬了几趟,最后从仓库里抬出了一个钉满铆钉的黑色箱子运到了车上后,确认没有遗漏后就锁上了卡车厢门,这才算是彻底运完。

“你和警察说的这批货物和军火走私其实没什么直接关系吧?”目送完金大嘴离去,一个带着金色边框眼镜的人从旁边的车上下来,走到了宋昀宏的身边,看着忙活的宪兵队,又转头看着宋昀宏,问道。

“当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在天津的时候我注意了这艘船的去向,经过天津港后停留了一天就离开了。军务司里确实有人在背地里偷偷售卖军火,但都是小打小闹,我一直睁只眼闭只眼,为的就是观察这个人的动向。只是没想到这个人在那之后又运了一些军火,数目虽然不大,但也是属于走私军火,对于这种行为,我自然不能姑息。这艘船的公司曾与此人有过交集,于是我顺水推舟打着调查军火走私的名义将这个人推了出来,向上级请求之后得到了调查手令。一来我可以提前申请回到上海,二来我以此为由扣下货物,三来可以清除军务司里的内贼。”宋昀宏转过身来,回答身边那个人。

“不愧是宋司长,别人是一石二鸟,您则是一箭三雕,做事实在令人甘拜下风。”那人揄扬着,鼓起掌来。风忽然起了,红色的围巾被吹得飘了起来,那人压了压帽沿,拢紧了黑色的长外衣。

“对了,你给我提供的另一艘船的信息我让林展核实了一遍,那艘船背后的公司属于现在出事的这艘船背后的货运公司下面的一个子公司,”宋昀宏拿出了一个卡片,递给了身边的人,“在船舱门缝里找到了这个。”这张卡片上面隐约能看见一个牡丹印花。

金大嘴坐在军车上,他扭着头看着车窗外,这是他头一次坐这种车,还是宋昀宏派的车,虽然十分舒服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先前与副驾驶的宪兵搭话,结果人家头也不回,端着自己的枪,一言不发,严肃得不行。

金大嘴吃了瘪,便也不再说话,气氛一度很低沉,毕竟对方是当兵的,只管完成上头交办的任务,有些脾性也是正常的,他能理解。他摸了摸口袋的几根金条,几分钟前还在外滩码头的时候,林副官送着他上了车,和宪兵又吩咐了几句话后,走到了后车窗敲了几下。车窗降下的时候林副官便往金大嘴口袋里塞了东西,然后笑了笑,说是谢礼。接着拍拍车门,车子就启动了。金大嘴隔着车窗瞧见林副官一路小跑回到宋昀宏身旁。

金大嘴在这江湖上闯了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的。他攥紧了金条,这金条便是封口费。既然收了金条,就断然不能将今天的事往外说去,不能同外人提起关于那些货物的半句话,否则有什么下场,自己掂量一下便明白。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一想到那几条冰冷的枪顶在自己脑袋上,不禁打了个寒颤。

像金大嘴这种做生意的,脑袋时常要灵光,否则哪天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随时会脑袋搬家。宋昀宏既然不想让外人知道的事,自然有他的道理,警察那边当然不会把消息外传,他们也不是傻子,表面上虽然说着如何不好,又碍于军方的面子之类的理由云云,实际上就是借着宋昀宏给的台阶下,把烫手山芋成功甩出去,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而自己不一样,自己是一个古玩商人,宋昀宏自然就不会容自己将此事说出去。金大嘴自然是懂这些江湖的规矩的,他两眼一闭,权当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自己也什么没看到。

金大嘴靠在座椅上,平日里虽然和宋老爷子相交往得较多,宋老爷子喜欢古玩,总会到古玩行绕上那么几圈,然后搜罗有价值的古玩作为收藏,一来二去,便认识了古玩界里许多古玩商人。古玩界里类似于宋老爷子这些富贵人家不少。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古玩行当里又怎么会放过攀上这些富贵人家的机会。

虽然三百六十行中没有古玩行,这行比较偏门,但这古玩行当涉及范围较广。从古至今,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文人墨客,甚至三教九流的人,几乎没有人不喜欢古玩,就连那乾隆皇帝,也要敬畏古玩行家三分。有钱人家喜欢用钱来衡量古玩的价值或者彰显自己身份价值,生活较为拮据的文人就只能向他们这种古玩商借出研究。当然,古玩商也都很尊敬这些文人,无论富贵与否。甚至有时候都会与这些文人请教一些理论知识。许多原因便注定了社会上各个阶层与古玩行的密切关系。

金大嘴想起自己做的这行生意人之所以不叫文物商,叫古玩商,是大有来头的。在清朝以前,古玩还不叫古玩,叫文物。经过几番改朝换代,到了到清乾隆年间才重新开始使用“古玩”一词。

金大嘴又想着,自己最早和宋家结交是什么时候,大约是自己店铺里挂着那幅清朝郎世宁的《百骏图》,宋老爷子喜欢得紧,当时陪同老爷子一起来的便是宋昀宏。

宋昀宏是宋家的大公子,早年间从陆军大学毕业后便进入了部队,军衔也不算小,后来又跟随北伐的部队一路攻上,战绩不俗,着实优秀。二小姐宋书仪温婉大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经商奇才,见过的人无不夸赞她美若天仙。三少爷便是最近留洋海外取得博士学位归来的宋弘琛,同样也是聪明得很,思想知识自然也比许多的人要先进。

想着想着事情金大嘴就打了个盹,车辆一下停了下来,让他的思绪一下被拉回到了现实中。早上起得太早,实在困得紧,一闭眼就很容易睡着。他看了看车窗外,金财居到了,连声对宪兵道了谢就下车了。

金大嘴看了看手上的表,现在才9点钟,他伸了一下懒腰,打了个哈欠,门对面的烧饼摊的老板见了,便跟他打了个招呼。他喜欢这家的烧饼,每天都会买上那么一个,今天也不例外。于是他拿着烧饼掏出钥匙打开金财居的大门,刚一打开门就被几个陌生人拖进了门后,脑袋上也不知道套了个什么东西,视线一下变黑了,嘴巴也被人捂着差点透不过气来。

金大嘴感觉自己被人紧紧按在了椅子上,根本无法动弹。思来想去,自己莫不是遭了绑架打劫,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招惹了哪位人物,难道是高价卖货被洋人知道了?对面的人也不说话,只是在他的面前踱着步,然后在旁边的桌子敲了几下,便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听声音好像在把玩着什么东西。不一会儿才听见对方缓缓开口道:“金老板,别来无恙啊。”

金大嘴觉得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却又说不出在哪儿听过。和他做过生意的人太多了,现在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他小心地开口试探:“爷,这位爷,这套着个脑袋的,金某一时也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得罪了您,您看……”金大嘴咂摸着嘴巴,声音也慢慢地小了下去。不一会儿,他忽然感觉头上的东西被扯了开来,亮光一下照在眼睛上有些不适应,他眯了眯眼,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光线,随后慢慢睁开眼睛。他看着对面一身西装革履坐着的人,蹭地一下子站起来,差点一个趔趄没站稳又要摔回椅子上。

“金老板,想起来了吗?”

“宋……宋三少,着实是许久未见,听闻您昨天刚回来就被‘恶鬼’袭击,您没事吧?身体可还好?”金大嘴摆出一副担心的表情。

宋弘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着金大嘴走了过去。他打量着金大嘴,然后伸出手按着金大嘴的肩膀,加重了些许手上的力道,勾了勾嘴角,凑近低声说道:“多谢金老板关心,可惜没什么大碍。另外,金老板可能先担心一下自己会比较好。”他一下子敛起笑容,盯着金大嘴,脸上的神色很阴沉,叫人不禁生出畏惧。

“三少爷……宋三爷,我真不是故意的,那件事我事先根本不知道是您,如果我知道是您就是借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做啊。”金大嘴嘴巴颤抖,顿时感觉自己的腿一下子软了。

“做了就是做了,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有,”宋弘琛收回了手,看向金大嘴身旁两个男人,挥了挥手,“这样吧,把他脚给我打断一条就好了,这样就两清了。”

金大嘴一听立马跪了下来,连忙朝宋弘琛叩了几个响头,不断求饶道歉。可旁边两个男人似乎没有要停手的意思,架着金大嘴将他一条腿给抻直。

此时此刻就算怎么求饶也无用了,金大嘴认了栽,事情的发生是自己一时被钱财迷了眼才做出来的,他也知道做这行就不该欺骗卖家,于是只好闭上了眼睛等候发落,仰天发出一声长叹,恐怕今日自己一条腿真要交代在这了。

“宋三爷,我实在不应该坑了您一个环形玉佩!”金大嘴大喊道。

谁知宋弘琛忽然笑了起来,金大嘴一脸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宋弘琛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放了金大嘴,弯下腰来将他扶了起来。

“金老板,你刚才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可真叫人忍不住发笑,我逗你玩呢,没有人要打断你的腿,”宋弘琛笑起来,勾着金大嘴的肩膀,“只不过,你摆了我一道,坑走了我玉佩的事也不是这么容易作罢的,要是下次再做这种事,不讲诚信,是坏道上的规矩的。换了别人,你这一条腿可不够赔。”

“宋三爷,您教训得是,以后绝不会再犯这种事了。”金大嘴眼珠转了一圈,“您这一趟,不是来找金某算账的话,是有别的事情?”

“确实有事来找你,今天老爷子不知从哪翻出了一张古玩拍卖的凭证,上面有些字模糊了,但他觉得有些眼熟,他记得那件藏品是你家的,所以托我来问问你,是你家拍卖的凭证吗?”宋弘琛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了一张凭证,递给了金大嘴。

金大嘴仔细看了一番,然后点了点头,“这凭证上的字虽然模糊了,但从这角上的印章来看,不是我家的拍卖,不过那件出手的东西确实是我家的。”

他又认真审视了一下,继续说道:“这张凭证上面的内藏的牡丹印花,是兴和拍卖所独有的做工,损坏得这么厉害,应该是被水泡了吧,但我好像没有把这件东西放到兴和拍卖去出手,估摸是我父亲那会儿经手的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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