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警官进门后，那几名警察也应了自家长官的命令，在门外百无聊赖地等候着，可过了好些时间也没听见里头有声音。
等待是一件最折磨人的事情，其中一个警官在门前走来走去，感觉有些烦躁又无可奈何，只好摆出一副凶狠的表情盯着门口两个随从，然而那两名随从依旧无动于衷。
另两名警官虽然稍微安静些，心里却还是不安地等待着。一个倚在栏杆边看着楼下来往的人群，一个坐在椅子上。
“杜斌，你能稍微停下来吗，走来走去晃得我脑袋都晕了。”坐在椅子上的警察扭过头去看向走来走去的那个。
“哎，崔函，张平，你两倒沉得住气，头儿都进去有些时间了，里边也没有声响，能不让人着急吗！”杜斌又快步走了几步。
“再急我们也不能闯进去，能怎么样，只能等头儿出来。”倚在窗边的张平侧身过来，说道。
杜斌忽然停了下来朝另外两名警察说道，“沈九爷该不会不愿出面吧？这事情毕竟与他没有非常必要的关系……”
“再等等吧……”崔函说道。
听了胡警官说到事情与自己有关后，沈九爷只是轻轻地“噢？”了一声。
雅间里正陷入一片凝重的气氛。萧文彦用手肘轻轻地碰了一下旁边的宋弘琛，转着眼珠子，眼神在胡警官和沈九爷之间来回飘忽着。
宋弘琛不知道他们以前是否有过一些过节，眼前这位胡警官是在他离国之后才到外滩警署任的职，因此对于之后的事情他都不大了解。不过胡警官能出现在此处，想来是因为“恶鬼”屠杀了那艘船上船员还有货物的事，而其中定然有一些隐情与沈九爷有关。
他也算是与“恶鬼”有过交道的人，至少他们有两面之缘。他对这个神秘的杀手还算是感兴趣，因此多少想继续听下去。但他也知道沈九爷的脾气，能坐到这个位置的人，有些古怪的脾气也算得上是很正常的。
宋弘琛取了一只空杯满上了茶，站直身子双手捧起茶杯递给胡警官，偏头看了看桌上的八音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幸会胡警官，昨天多有您相助，我无意遗留的木盒才得以寻回，还没来得及感谢您，您就匆匆离去了。今天有机会再见到您，眼下也不知道如何感谢您，只好以茶代为敬您。”
胡警官看着眼前这位举止优雅的宋家三少爷的笑脸，双手还捧着茶杯，稍微愣了那么一秒，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接过了他手中的茶杯，说道：“三少爷哪里的话，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警察的职责，应当的。”
沈九爷听了，脸上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看着宋弘琛和胡警官，起了一丝兴趣：“噢？阿琛与胡警官之间竟还有此事？”
“是啊，和平叔，多亏了胡警官，这件稀奇宝贝今天才得以在此。也怪我一时大意，刚才才不好意思提此事。”宋弘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坐回了位子上。
这会儿沈九爷心情好了些，倒愿意去与胡警官继续刚才的案子。于是他转过头看着胡警官说道：“胡警官果真是位热心的警察。言归正传，说到外滩那件案子，你们警署从宋昀宏那里接过了查凶手的案子，那么应该是其中有死者与我有些关系，你想来找我讨个说法。胡警官，你看我猜的对吗？”
三门的消息果真是十分地灵通。
胡警官抬了抬眼，说道：“九爷您这话真是折煞我了，胡某哪敢向您讨什么说法，不过是想来询问您一些与案子有关的事情罢了。”
在一旁听着的宋弘琛与萧文彦眼神交流着，暗自偷着乐，却被对面的沈九爷瞧了见，赶忙又扮作正经，继续吃着茶点。
“那就烦请胡警官详细道来了。”
“先前从外滩码头运回警署的尸体，被‘恶鬼’下手斩得七零八落，经过刘法医拼凑勘验后，勉强尚能辨认出一些尸体的身份。其中有一具身材魁梧的男性尸体，脸上虽已腐烂变黑，却还能看出从左侧眉骨至右脸有一道很长的刀疤，这道刀疤并非‘恶鬼’所致，是一道旧疤。在沪上恰好有那么一个人，人称‘疤脸’，这个人我打过照面，不会认错，而他一直以来都在您的手下做事。”
“疤脸？胡警官，实不相瞒，这个人因为犯了偷盗，已经被我赶走了，他的事情跟我毫无关系。”沈九爷冷哼了一句。
疤脸这个人，宋弘琛还算是记得这么一号人的，虽不曾打过交道，但却打过多次照面。
在他记忆中，这个男人身材魁梧，壮得如牛，一拳就能放倒好几个人。他脸上的刀疤深得入骨，据说是以前在绿林的时候正好落单，被十几个仇家找上门算账。也亏他的身手不错，尚且能够保住性命，脸上被刀深深划了道疤，自此才得名“疤脸”。不过他也不算亏，那十几个人没有一个活着回去。但自此元气却大伤，闻了此事，绿林上的其他对头乘人之危，要取他的命。好在后来有一人帮了他一把，才得以留下一条性命，那人正是沈九爷。
“疤脸”为报恩情从此便入了和平镖局在沈九爷手下做事，专门做的走货①行当。
听到胡警官与沈九爷谈到疤脸的时候，宋弘琛眯了眯眼，有那么一丝惊讶，没想到这个人死了。不过转而一想到是死在那个人手上，倒也没那么意外了。
胡警官一时也陷入了难堪，原先他也多少会想到沈九爷会如何拒绝，但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方式。既然如此，他也没有必要再继续了，于是便向沈九爷鞠了躬，“如此，胡鹏远便不再叨扰沈九爷了，警署的案子还需我回去处理，我就先行告辞了。”
目送着胡警官出了雅间，萧文彦看着沈九爷，说道：“九叔果真不留胡警官？”
萧文彦看着对面依旧从容喝着茶的沈九爷，也不知是宋弘琛与胡警官那一席话还是别的，相较于之前，他的态度倒已经放缓了不少，这说明沈九爷已经愿意出手卖个人情。
“和平叔是已经答应了。”宋弘琛瞧了一眼沈九爷，对萧文彦说道。
阿海要往外去寻胡警官，却被身后的宋弘琛先行走到前边拦下，然后他朝自己轻轻地笑了一声，道：“海叔，我去与胡警官再道一声谢。”
听见门咔地一声响，门外百无聊赖的三个警察纷纷扭过头去，胡警官从雅间退了出来。
“头儿，怎样，与沈九爷谈妥了吗？”杜斌一见胡警官，赶忙凑了上去，还未等胡警官先开口就耐不住性子问了起来。
崔函这会儿也站了起来，看着胡警官的紧锁的眉头，拍了一下耐不住性子的杜斌，安慰道：“头儿，意料之中，别不高兴。”
胡警官点头，招呼着三个下属，正要离开同芳茶居回外滩警署去。
“胡警官，且慢。”
只听有人叫唤自己，胡警官停下脚步，转身去看，原来是宋家三少爷。这宋家三少爷留洋归来，看上去气度不凡，给人十分亲和的模样。见他走来，便微微颔首，轻声说道：“刚才多谢三少爷解围，否则胡某也没有机会继续与沈九爷谈话。只是没有问到什么线索，实在有些遗憾。”
虽然谈话过程并不算愉快，而且刚才在房中三少爷所言其实根本没有此事，但若没有他，想来早就尴尬地不知如何继续。
“胡警官你客气了，一眼见您就是一位刚正不阿之人。我来就是想告诉您，此案虽与九爷无关，但他愿意出面帮忙。”宋弘琛回道。
胡警官一听，喜上眉梢：“那胡某在此再谢三少爷，我不是个文化人，也不知用什么来谢……”
“那就先记着，定然不会让胡警官做些伤天害理有违人伦的事情。我才回到沪上不久，有很多事情还不习惯，日后还要多请教胡警官。”宋弘琛垂眸，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带路吧，胡警官。”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威严地声音，宋弘琛侧过身子，让出道来。
沈九爷拄着龙头拐杖慢慢地走了过来。
胡警官站直了身子，差些以平常面见长官的方式敬礼，到底还是没有这么做。赶忙在前头开路，在众多茶客的目光之中领着沈九爷他们出了茶居，走时阿海还在柜台前付了账，然后一路小跑跟上前，拉开车门待沈九爷他们坐上车，再驾驶着车尾随着胡警官他们而去。
外滩警署。
刘法医与他的助手在停尸房里将剩余的尸块尽可能地拼凑完整。这些尸体被砍得实在是太零碎，除了有锋利的刀伤及一些四肢被扭曲得不成人形外，所有尸体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全都发黑，表面皮肤都被虫子蛀得一个一个洞，且萎缩腐烂得过于厉害，基本都面目全非。
一位警察敲了敲停尸房的门，与刘法医轻声道：“刘法医，头儿带人来了。”
“让他们进来吧。”刘法医点了点头。
胡警官领着沈九爷他们进了停尸房，刚一踏进，一股难闻的腐臭的气味就扑面而来，比臭水沟里的味道还要难闻。
沈九爷拄着拐杖丝毫不惧地走向了停尸台，死人他见得多了，近了才用帕子稍稍捂了口鼻去看那些勉强拼凑起来的尸体。
萧文彦不大受得了这股味道。这味道除了尸臭外还夹杂有刺鼻的福尔马林的味道，反观他身旁的宋弘琛倒轻车熟路地脱掉外衣，递给身后两名随从，拢起袖子戴上了口罩与手套，看起来倒挺像模像样。于是他轻声调侃道：“宋大夫，什么时候也帮我看诊？”
“要不，你躺上去我给你看看？”宋弘琛眯起眼睛，带着笑意答道。
“留给别人享受吧，我可吃不消。”萧文彦看了停尸台，摆了摆手，跟着走了过去围观。
“刘法医，勘验结果如何？”胡警官向刘法医问道。
“1号台的这些扭曲的尸体均是死于内力，具体遭受了什么样的内力无法判断出来，在遭受致命伤之前身体已经出现了虫蛀。而2号台这些七零八碎的尸体死于刀伤。尤其这具被切下脑袋的尸体，颈骨断处平整，凶手所用的刀刃极为锋利，可以说是削铁如泥的程度。再从整体伤口看，刀刀致命，一刀不多一刀不少，非专业的人不能做到。”刘法医指着的断头尸体，脸上虽已高度腐烂，却仍能看得出那道很长的疤，这正是疤脸的尸体。
“他用的是两把长刀。”宋弘琛听刘法医说完，一边比划一边补充道。
“死状真是惨烈，要不是那晚遇见‘恶鬼’，真的难以相信这些人全都被一人所杀。”萧文彦蹙着眉感慨道。
“我还发现，加上雨水泡烂，明明1号台的尸体死亡时间不小于6小时，但从这些尸体表皮腐烂的程度来看竟远远超出死亡的时间。这些尸体皮肤我化验过，发黑均为毒所致，”刘法医说着，就去用小刀割开其中一具已经僵化扭曲的尸体皮肉，露出里边的腔子，“所有脏器、脑子里头全都是密密麻麻没有孵化的虫卵，而2号台这些零碎的尸体里面却没有。对了，我还在尸体食道和呼吸道里却有一些琥珀一样的东西。”
刘法医拿起一个装有琥珀似的透明玻璃瓶，放置在几人面前的桌子上。
沈九爷看着尸体的模样，若有所思。这些尸体的烂得就像蜂窝的伤口以及那些尸体扭曲的模样，根本不是寻常虫子能够造成，这分明是中了蛊虫，在体内产了卵，于是都成为了最好的养料。这些蛊虫十分的毒而且邪性，稍有不慎误食带有这些虫卵的水或者食物就会中招，活人如果沾上发作的时候十分煎熬，严重者还会被折磨致死。
“尸……尸变了！”正当他们的目光集中在刘法医手上的时候，原先正在检验尸体的助手叫了一声，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
霎时引得众人视线纷纷转移过去，只见其中一具尸体腐烂的手颤抖着动了一下，另一边的停尸台上疤脸的脑袋也晃了两下，骨碌碌地在台上晃着往下掉，“咚”的一声掉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最后脸朝上，翻开眼皮正怨毒地看着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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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走货：走私，偷运私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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