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难得放了假,宋昀宏终于有些空闲时间。自打家中主位交由自己后,一切事务老爷子是一概不理,全权交由自己来下决定并且打理,不过有些难以处理的问题上,老爷子还是会给上那么一点建议。自家那位老爷子今日清闲,又与他的友人外出门去,因而家中又剩下他和宋书仪打理,宋弘琛那小子回来后偶尔也会帮着做事,但大多数时候总是不见踪影,美其名曰许久不曾回来,周围变化太大,趁着清闲去重温故地。
宋昀宏如同往常一样早起,这是他养成的习惯。他给林展放了假,偏生他还不要。在公务中,林展是他的副官;但在平时,林展是他的好兄弟,同时也是家里其中一员。他们家从没有把林展当作外人,关系好得紧,用一句话说就是异父异母的亲人。
今日也不知怎地,宋弘琛也晨起得早,还不到6点就已经醒了,再睡也睡不着,便伸着腰打了个哈欠走到了院子。路过后厨的时候正好瞧见自家大哥在里头忙活,一副要动手下厨的样子,厨房的嬷嬷也不知被他差去了哪里。
宋弘琛探着脑袋,有些摸不着头脑,便悄悄地放轻步伐往里头走去。
“起得这么早?”还不等宋弘琛走近,宋昀宏首先发了话。
“大哥,你这就没意思了,我的脚步已经放得够轻了。”宋弘琛忽然觉得没趣,环手于胸斜倚在墙边,也不知怎地今日自家大哥竟然想要亲自动手,忽地又乐起来。
他以前是尝过大哥的手艺的,那个时候是少不经事,总爱闹腾,不听管教,惹得大哥十分生气,拿家规来罚,多亏自家二姐说情。之后被大哥以磨炼之名丢入了军中让他教导一番,自家这个严厉的大哥生怕自己初到军中,吃不惯伙食才亲自下厨。
宋昀宏一边切着案板上的菜,一边说着:“脚步很轻,看得出这么多年没有荒废,但是呼吸调整的还不够轻,要是遇上厉害些的,不出十步就给人发现了。”
宋弘琛听了这话,倒提起了些精神。他忽然想起那个身手极好的杀手确实如此,然后换了个姿势站直了身子不再倚着墙,接着问道:“对了大哥,关于‘恶鬼’调查有什么眉目吗?”
宋昀宏放下了手中切菜的刀,摇了摇头,把碟中切好的麦麸倒入锅中,回答道:“没有,我让林展到档案处调阅了所有卷宗,都没有发现任何与他有关的信息,好像这个人跟社会、世界没有过半点联系一样。还有一种可能,有人故意抹去过他的信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如果想要从他身上下手去查他背后,恐怕有些难度。”
“我还是第一次从大哥口中听到‘难度’这个词,”宋弘琛打趣着,“不过,大哥你应该还有后半句话没说完,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调动了暗令①,查到了什么?”
“不错,关于他的线索比较少,身份虽没有查到,却查到一桩是几年前的天津的一个小山村发生的一起灭村案。仔细查了之后,发现与他有关,知道这桩事的人寥寥无几。整个村的人几乎都在那一夜之间被灭了口,一个活人都没有剩下。而且死状都很奇怪,所有的尸体全部维持着一个下跪的姿势,且都被抹了脖子。其实这种灭门灭村的事情常有发生,且周围情势复杂,山上多有响马贼、旧军阀势力,或许还有日本兵。最终这件事情经过当地调查后一无所获只能以响马贼屠村来结案。”
“听起来很诡异,”宋弘琛又问,“所有人都死了,那是怎么确定是他所为。”
“办法总是比问题多,”宋昀宏依旧不断做着菜,“我调动了暗令后,很快就收到了一个消息,是一个黑诊所的大夫当天晚上收治的一个受了重伤的病人,从那个病人口中断断续续的聊天得知的。在屠村案发生的当天上午,有一位生意人就从那里乘船做生意途径那个村庄本想歇脚,可刚到村口就被一面目狰狞的黑影袭击,他的一个小厮拖住那个黑影之后生意人才得以逃离,回去之后大病一场不出三天就身亡了。”
“很有他的风格。”宋弘琛如是说。
“一大早的,竟然能看到这样的景象,真是神奇。”厨房门口传来一个温婉清澈的女声。
宋弘琛听闻了声音转过身去,正好对上门口穿着一袭白裙的女子,于是笑开了颜,打了个招呼:“早啊,姐姐。”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兄弟聊事情了?要不,我出去你们继续聊?”宋书仪指了指门外,浅浅地笑道。
宋弘琛道:“哪里的话,有什么是姐姐不知道的呢。”
宋书仪看着他咧起嘴角的笑脸,仰头想伸出手去揉他的头发,却发现他比自己还要高了许多。先前送他离家的时候不过和自己一样高。而今他回来了自己又忙于其他事,也没有空闲时间仔细瞧瞧。现在看来他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个头,再转眼一看,似乎还比自家的兄长还要高了些,于是伸出的手就顿在了空中。
宋弘琛也不等宋书仪下一步动作,赶忙屈膝弯腰,正好让宋书仪够得着。
宋书仪看了他这副样子,怪是好笑的,好似还像以前一样,于是也忍不住“噗嗤”地轻轻笑出了声,芊芊玉指在他的发间轻轻地揉着。
宋昀宏在一旁看了,脸上不禁展了笑颜,边盛着佳肴边说着:“早餐好了,书仪和阿琛都去准备准备吧。”
“好,这就去。”宋书仪笑道。
“又可以一品大哥的手艺了。”宋弘琛挑眉道。
“赶紧去洗漱,别废话。”宋昀宏假装一副愠怒的神色,道。
“遵命!家主!”宋弘琛朝宋昀宏敬了个礼,转身迈着大步,像个武生似的脚步生风,一溜烟就跑出了厨房。
吃过了早饭,宋昀宏人闲心却不闲。让他惦记的倒不是想起公务上的事情,而是“家事”。
早上的老城厢很是热闹。黄包车的车夫聚在一起闲扯淡,来了活计便拉着上了车的太太小姐、少爷老爷在人来人往的民国路穿过去;路边有卖吃的、卖小玩意还有卖杂货小摊贩们在卖力地吆喝着招揽顾客;耍杂技的也不落下风,一个喷火引得路人停下脚步上前去踮起脚尖伸着脑袋围观。
“明朝倭寇频繁来犯且惯于偷袭,常常吃亏。嘉庆年间才建造了这么一座城墙来抵御倭寇侵袭。上百年的老城墙说拆就拆了,就只剩下大境关帝庙和清莲街那么两段老城墙,着实有些可惜啊。”沈九爷负手立于老城墙边上,望着底下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自英法美在沪上设立租界之后,经济发展越发迅速,拆了老城墙虽感遗憾,却能更好发展。”宋昀宏也立于老城墙之上,今日没有穿着往日的军装,只着了一身黑色的中山装。
“民国一年拆了老城墙后,这老城厢确实是热闹了些。”沈九爷看着川流不息的街道,抚上老城墙,回忆起以前的往事,蹙起了眉毛,露出了一丝悲凉的神色,接着又道:“转眼也有二十余年,回想起来三门也是那一年遭受了重创,损失惨重。那年你正好12岁,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大少爷。”
宋昀宏听着,只是眺望远处的景色,随即话锋一转,道:“听闻最近九爷走了顶好的货,一车一车地往北边运去。走归走,动作也要收敛着些,顶上的鹰隼眼睛锐利得狠,虽用饵食吸引了它们的注意,但动静大了,我也保不准会不会突然啄人。”宋昀宏与身旁的沈九爷平缓地说着,话锋之间尽是锐利。
沈九爷也知道宋昀宏说的货是什么,他便笑笑。要说这个年头,四处都是兵荒马乱,自打东三省沦陷之后,黑道白道人人都惶惶不可终日,唯恐战线要蔓延过来。沪上有英法美租界,相比其他些地方稍微要安宁些。要做生意,就要胆大。除了烟土和枪支,没有什么比这两种顶上瞄得紧的货赚的钱要多。然而他对烟土这种害人的玩意嗤之以鼻,断然不会走这种货。他走的那些货,自然是从老美那儿倒腾来的枪支弹炮。
“洋人那边迫不及待要出手些货,价格实在,我不收也会有别人来收,与其把生意让给别人,倒不如自己来得实在。再趁机敲上一笔,岂不痛快?最近走的货确实是多了些,家里这边自然会注意些,到了客人手上可就不关我事了。”沈九爷不慌不忙地与宋昀宏说着。
军火走私本就是一件有损骘之事,自打奉天事变,北边几乎已经被日军占领。四处战事吃紧,而军火又是最紧缺的物资,又怕有人趁此机会把军火给倒卖敌人,因而上面对此事一向是比较关注的,四处紧盯好些倒卖军火的头子,差军械司在沪上掀起打击热潮。
沈九爷是个极聪明之人,往北边运的货分了几个批次,分别运了许多不同的货物,什么杂七杂八的路子他都使,再将军火混入其中,到了客人手上虽是分次到达,却一分不少。
宋昀宏轻笑着:“我虽不常过问您所走的货,但我也知您为人正义。不过旁人要是知道走的是什么货,他们可不这么想,还以为您是要发国难财,去卖给北边的小鬼子。”
“前线战事吃紧,四面八方皆在奋起抗战,走货归走货,但我也不会做出不忠不义的事情。况且小鬼子的那些恶劣行径,实在叫人痛恨。明有城墙抵御倭寇,今有前线战士作人墙抵抗小鬼子。”沈九爷提到敌人的时候,一副咬牙切齿状。
“不过,贤侄难道不好奇我走的是哪家的货?”沈九爷斜视了一眼宋昀宏,试探性问道。
宋昀宏眺望着远处的景色,语重心长地说道:“只要是与小鬼子抗战保家卫国的,无论哪家,无论贵贱,皆是英雄。”
沈九爷听了,仰天长笑着:“昀宏贤侄果真大将风范,日后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不过,今天你约我来此,不仅仅只有走货一事吧。”沈九爷收了笑容,转而问道。
“九爷,不必我多说,外滩那件事您也知晓了。此事关系复杂,我想,恐怕三门不能袖手旁观。”宋昀宏语说道。
“你要重聚三门?”沈九爷深知其中之道,点了点头,又说道:“其实不必你说,我也觉得事有蹊跷。”
“对了,这个时候老萧从南洋做生意回来,也应该到了。”沈九爷从怀中取出一只表,看着上面的时间,接着说道。
“我给萧叔去了一封信,信中言明了一切,他也会如约而至。”
“你还是如此雷厉风行,走吧,别让老萧等太久了。”
“您请,小心台阶。”宋昀宏说罢,侧身让道,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三门已经很久没有聚在一起了,一想到三门还有机会重聚,真是快哉。”沈九爷大笑着,与宋昀宏一同走下大境关帝庙的石阶,沿着民国路朝着约定的地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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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暗令:能够暗中调动三门所有潜藏的四面八方的信息网中的结点以获取信息。三门皆有属于自己的关系网,但暗令归三门之首才能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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