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黑色的唱片在留声机里缓缓旋转着,从喇叭中传出美妙动听的歌声。
自打三门之议几天后,自家大哥倒是忙活起来,好些日子也不在家中。正逢惊蛰,虽然雪尚未停,但天气也回暖了些。
宋弘琛百无聊赖,便在书房中拨弄着留声机。这架留声机是最早的那一种维克多柜式,和现在桌面型留声机比起来,算是个昂贵且稀奇的老玩意。最早出现在国内便是当年清朝三品大官梁诚在老佛爷七十大寿典礼上献上那么一台,当然他的那一台也是美国的一位官员赠予他的。虽然后来在国外留声机又多出了不少款式,但这个款式的留声机少之又少,总共数量不过500台。很不巧,他恰好靠运气弄到了一台,一直摆在他住的法国公寓,直到三年前才从法国托运寄回家中。
他倚在留声机旁,摆弄着柜中一堆黑胶唱片。这些唱片里边大多数都是一些他爷爷平时收藏的戏曲唱片。早在以前清王朝尚未没落前,宫中总会在设宴之时请些名伶,来为各位王公贵族大臣来表演助兴。本身他的爷爷也算不得戏曲的发烧友,总被老王爷扯着听,一来二去听多了,也就渐渐喜欢上了。
恰逢这段时日,北平那头开了什么梨园戏码,一时之间名伶齐聚一堂,大的小的戏班子都往那头赶,沪上的戏园就清冷了些。在他外公——那位老王爷盛情邀请下,他爷爷便也承了情,到北平叙旧,上梨园听戏去了。
宋弘琛自小也跟着去过不少次梨园会馆,其实他听不大懂,只是觉得声音好听罢了。然而每次不到半刻钟,他就溜出去了。
偏巧中学同学之中,就有一位学戏的女同学。与梨园中跟随戏班学戏的戏子不大一样,她家是艺术世家。
听着唱片中咿咿呀呀的唱腔,宋弘琛觉着好生耳熟,翻过唱片盒子背面一瞧,果不其然是名角儿顾念熙。
满打满算也有很久没有见过,如今竟成了名噪一时的名角,想来在北平的梨园上新的戏码,一定也邀请了她。
不知不觉中唱片已经放到了尾声,宋弘琛的思绪也随之被拉了回来。他把唱盘中的唱片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摆回了原处。换上了一张从法国带回的唱片,摆正了唱臂,在唱针下唱片旋转着,从里头传出了悠扬的洋曲。
整间书房里的书柜之中摆满了许许多多古今中外的书籍,甚至还有一些较为古老的抄本与拓本。
他从书架之中取出那本《神巧机括》,手边拿着九转玲珑匣,边看边端详着九转玲珑匣。他捧起了匣子,一手探于底下枢纽之处,闭上眼睛,开始回忆起当时“恶鬼”是如何解这匣子的机关。外加上沈九爷所言关于机关的一些知识,他凭着记忆中“恶鬼”转动机关之时手部的动作,一步一步跟着回忆小心转动起来。每转动一格,就发出咔嗒的声音,如此转动九下,只听一声清脆的声音,九转玲珑匣便打开了。
“成了。”他有些欣喜也有些意外,没想到自己竟还能正确打开匣子。
只可惜里边的东西被“恶鬼”拿了去,空有一个匣子,却毫无用处,于是宋弘琛便把匣子摆在了书桌上。
书房之中还藏了一处阁楼,阁楼之内除了本家之人是禁止进入的。平日里管家或嬷嬷带着下人也只能够进入书房藏书的地方做一番打扫,阁楼之上他们是一概不知。
宋弘琛解了机关,顶上露出了一道暗梯缓缓降下,这种暗梯早在明朝的时候由沈家的人进行设计的,其中蕴含的机括甚为奇妙,无论过了多少年,依旧可以运转。他沿着暗梯上了阁楼。这阁楼甚是宽敞,博古架上置了不少珍稀藏品,其中有不少古玩字画,除此外还陈列了不少名贵的兵刃。
看着琳琅满目的藏品,宋弘琛忽然在一处停了下来。架子上陈设着一支用作祭祀的手杖。
他轻轻地拿起那支手杖端详一番。这支手杖便是在兴和拍卖行底下玉门后壁画之中所见的那支,与“恶鬼”那张面具如出一辙,皆是青铜材料,不同的是外头包了一层金。在手杖的上面排布着细密的蛇形纹路,杖首有两个张着嘴露出獠牙的蛇头与虎头,看上去很是狰狞。
他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只能看出个大概。也不知是什么机缘巧合这两样壁画中的东西竟落在两方之中,偏巧这两方之人又落入其中。他忽然回想起兄长关于那个枯井的说辞,在那里似乎从未发现有那么一个枯井。倏地他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了“神隐”①这一词,他忽然笑了起来,难不成那次地下之行果真不是巧合?
宋弘琛这也不再对此事纠结,他将手杖小心翼翼地摆回了架子上,环顾了四周,从阁楼返回了书室里。
留声机里的唱片已经转完了一圈,宋弘琛闭了阁楼的门,下了阁楼后再转动机关,把暗梯收了回去。接着重新换了一张唱片,这都是他在法国常听的曲子。
他闭上眼睛,随着音乐律动,脚步轻盈在书房中踏着步子,跳起一支优雅的舞来。洋人们最爱跳起这样摩登的舞蹈,若是此时有一位舞伴,那可真是极妙了。
忽然门被人敲响,一个苍老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从外头传来,询问道:“三少爷,打扫的时候到了。”
“嬷嬷,进来吧。”听了门外嬷嬷的话,宋弘琛抬了抬头,答道。“是。”嬷嬷应了声,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她的年纪已经很老了,只见她佝偻着背,转过头粗使身后的两个一高一矮的丫鬟进书房打扫。长得高的叫做珠儿,长得矮的叫做玲珑。
两个丫鬟跟着嬷嬷进了书房,手上捧着打扫的工具。见了房中的三少爷,丫鬟便行了礼。
宋弘琛微笑着点了点头。
长得较矮的丫鬟耷拉着脑袋,悄悄地瞥了一眼,恰好对上宋弘琛和煦的笑脸,缩了缩肩膀,一下涨红了脸。她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拿过抹布擦着桌子。
这个丫鬟是府上最近新来的,年纪约莫十三岁,就被父母卖了做丫鬟。她的脸颊红扑扑的,加上两个浅浅的梨涡,好像一个熟透的苹果。
宋弘琛收回视线,自顾自地低头捧着手上一本书,迈着优雅的步子,衬上他修长挺拔的身姿,与窗外打入的阳光融合,好似一幅油画。
“三少爷好兴致,不过,这曲子很是奇怪,珠儿都没听懂。”珠儿一边擦着柜子,一边听着留声机里放的曲子,轻声问道。
“这是一位法国中世纪的音乐家纪尧姆·德·马肖的曲子,曲律悠扬略带欢快,听起来很是愉悦。”宋弘琛合上了手中的书本,越过珠儿,把书摆回了书架,然后耐心地笑着向珠儿解释道。
“原来是洋老爷的洋曲子。”珠儿听得云里雾里,擦起手中的花瓶,她没有什么文化,依旧是听不大懂曲子。
忽然听闻啪嚓一声,好似是什么东西掉落了地上。
“你怎么笨手笨脚的!”随即听闻了嬷嬷责备的声音,还夹杂着一声声啜泣。
宋弘琛闻声转过身看了过去,只见地上躺着被摔散开来的九转玲珑匣,立马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疾步生风地走了过去,端起了地上散掉的匣子查看。
玲珑扑通地一下跪倒下来,脸上尽是泪水,一边低着头紧捏着衣摆啜泣着,一边不停地哭着道歉。她身体哆嗦着,手中的抹布被攥得很紧。
“三少爷,是老身管教不力,让丫鬟打坏了您的东西,老身愿意领罚。”嬷嬷见了宋弘琛埋头查看匣子的模样,虽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也知并非凡品,脸色定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于是也一下跪倒在地。
珠儿见此情景,立马也跟着跪在了地上,紧蹙着眉头,不敢看向宋弘琛。
打坏了主人家的东西,是要受罚的,轻则挨一巴掌,重则被棍棒伺候,被剁手也是常有的。况且此地乃是书房,其中摆上的东西每一件都十分地名贵,就是把她们卖了,也断然是不够赔偿的。
嬷嬷虽在三少爷年少时常常照看他,但毕竟也是许久以前,而现在转眼也过了好些年,如今的三少爷今非昔比,脾性如何她自然是不敢揣测,只能跪着领罚。
可谁知那三少爷没有发起作来,反而端详着地上名贵的木匣笑了起来,这着实让嬷嬷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
珠儿和玲珑一时不知所措,也不知这位三少爷是怎么回事,竟也不责骂,于是稍稍抬起来头去瞄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看着地上。
宋弘琛收好了散掉的匣子,见了跪在地上的三人,随即摆在了一边,扶着嬷嬷起来,说道:“嬷嬷,快起来,珠儿玲珑,你们也起来。”
嬷嬷摇了摇头,说道:“三少爷,这是老身的失职,自甘受罚。”
“罚什么罚,我还要谢过这个小丫鬟呢。”宋弘琛偏过头去,看着玲珑,微笑着道。
嬷嬷脸上露出一丝疑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却还是依着三少爷的意思起了身来。
怎地打坏了贵重的东西,三少爷反而还要谢她呢?带着满腹的疑惑,玲珑胆战心惊地站起身,也不敢看向他,窘迫地垂着脑袋。
他朝玲珑微笑道:“你这一摔,摔得极妙。”
玲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愣愣地眨着眼睛看着三少爷。
宋弘琛看着手中散开的九转玲珑匣,好在里边有腐蚀性液体的隔层没有被震开,内里的液体自然也没有洒漏出来。但最令他感到欣喜的是,这一摔,竟然摔出了九转玲珑匣中暗藏的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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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神隐:谓神幻幽妙,不易窥测。有两种解释:一种为神的消失、神让你消失;另一种解释所谓“神隐”,意即“被神怪隐藏起来”,受其招待,而从人类社会消失、去向不明。南梁任昉的《述异记》里说过樵夫王质去山中打柴,观仙人对弈,在山中逗留了片刻,出山后发现人世间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南朝刘义庆《幽明录》记载的刘晨、阮肇,也有异曲同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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