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他可在鬼市中？”宋弘琛一听有了消息，不免有些急切想要去见那位手艺人，好去看看是否真如他所想，那些匣子里边也同样藏有那种金属片。
他们两也不会白拿消息，于是便往桌上摆上了二十块大洋。曹万八见两位爷出手如此阔绰，心中满心欢喜，眼睛盯着那些大洋，伸手摸了摸，见二位爷看着自己笑，便也不再掩饰，连忙低下头去嗅了嗅金钱的味道，又仔细数了数，往兜里一放，咧开了嘴巴大笑，脸上的横肉笑得挤在一起。
“这个就不大清楚，这老头虽然神神叨叨，但确实是那么些本事的，要寻他的话就要去看看。”曹万八吐着烟圈，收下了桌上的大洋，然后简单收拾一番自个的摊子，领着他俩前去寻人。
宋弘琛与萧文彦跟着曹万八来到所说的那个老头的摊前。那摊子果真如曹万八所言，铺子头挂满了一张张黄卦、八卦镜等等的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做九转玲珑匣的手艺人的铺子。
曹万八叼着烟，轻轻敲了一下铺子的木门，却无人应答。
“阿公，n艾给你带客人来了。（老头，我给你带客人来了。）”曹万八见没有人回答，边轻声说着，边掀开了帘子，果真没人。
“看来这位老先生并不在。”宋弘琛饶有兴趣地看着铺子里东西，里头摆了许多的古老物件，还陈列了一些卜卦的行头，件件都有一定的年代，外头那些坑蒙拐骗半吊子的算命先生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大巫见小巫。
他们在这里等了好些时间，也没有见那怪老头的身影。这会儿一个身材矮小在外头看着他们。曹万八似乎是认得对方，便上前去用钱语与对方交流一番。
宋弘琛与萧文彦只能在铺子里等，于是便在铺子里头四处看着。
宋弘琛左瞧右瞧，只见铺子的架子上头果不其然陈列了大大小小精美的箱匣，有花梨木嵌百宝博古图官皮箱、红木雕镜匣、木胎掐丝珐琅嵌玉多宝盒等等，每一件的工艺精美得都令人叫绝，“买椟还珠”讲的便是匣子比珠子更加精贵。有如此手艺，偏要在这种地方，看来这人果真够奇特，叫宋弘琛又增添了几分兴趣。
而他此行所为的九转玲珑匣正被摆在了架子最中央的位置。他细细地看着那些九转玲珑匣，与自己所拥有的正是一样的做工。心中暗道，看来是没有找错了。
“阿琛，过来瞧瞧这中央摆着的青铜小鼎。”萧文彦弓着身子在瞧着那件小鼎，招呼着宋弘琛过来查看。
宋弘琛转过身，也跟着凑上前去端详起青铜小鼎。看上去有些像古代祭祀的一种器皿，只不过这里头却是用来放了沉香。
“小鼎上的花纹也有蟠卼纹，此物价值不菲，被用来做香炉用，不免有些暴殄天物。”萧文彦指了指鼎上的花纹，叹气道。
“二位爷，刚听说那怪老头去鬼楼里干劳什子的相地去，真是怪人。”
“鬼楼？”宋弘琛听了曹万八的话，突然来了兴趣。他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好奇之人，然而此刻却想听听。手指夹着的烟才烧了小半，于是他朝曹万八扬了扬手，勾了勾嘴角：“说说看。”
“您有所不知。您瞧，此处原本的水闸只不过这么大，”曹万八抬手指着水闸顶部，“起初盗墓的那些人偶然间发现此处后，鬼市众人觉得此处隐蔽，加上外头情势所迫，觉得此处可以作为新的鬼市。但因水闸本身并非宽阔之地，于是对此处发掘后又进行了扩张，才有了如今您们所看到的模样。”
“嗯，我想起来了，你出国留洋的第二年，国内不少地区都闹了饥荒，死伤无数，尸横遍野，十分惨烈。大批难民流离失所，四处逃荒。虽然邻近的村庄我们都有赈灾，但难民着实太多，根本无法顾得过来。饥寒生盗贼，不少难民为了活计，干上盗墓这行，以求钱财。”萧文彦言语之间感触甚多，轻轻抖了抖烟灰，重新咬在嘴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宋弘琛的心沉了下来，没有言语，那时的情况他也是有从跨洋寄来的书信中了解到，只不过也只是寥寥几句带过而已。
曹万八转动一下眼珠子，感觉气氛瞬时低沉下来，犹豫片刻也不知道该不该接茬。宋弘琛示意让他继续说，他才点了点了头，往下说道。
“扩建过程中，在这底下挖出了一个屋子，看起来就像土地庙似的，既然土地公管地下，咱们又是干地下的活计，怎么着也得靠土地公赏口饭吃，于是便回填了去，避开了那地另挖。往后把这底下弄好后，这里就成了鬼市。”
曹万八领着他们走着，抬手指了指，说道“沿着这条道继续往下，有条地道能够直接通向顶上的虬江路，您也知道，是个三不管地区，自打闹饥荒后，不少南下逃荒的难民和三教九流都聚在那儿。鬼楼就在那条路上。像您们这样的尊贵的身份，想必也不曾去过那儿吧。”曹万八嘿嘿地笑着。
宋弘琛知道那条路，曾经是旧吴淞江的古河道，自打莫名改道后，就被填河筑路，人们管以前的吴淞江叫旧吴淞江，叫得多了便简称了“旧江”，虬江就是旧江的谐音，所以后来也叫了虬江路。
平时与他大哥聊天，也知晓三分关于虬江路一带情况，那个地方“三不管”也是有原因的。清朝雍正年间，上海县和宝山县以虬江作为分界线，江南是上海县，江北是宝山县。后来八国联军打了进来，划分了不少公共租界。最后一回扩张租界后，虬江路就成了公共租界与华界的分界线。但两头的政府对分界线都管理不严，因为是公共租界，国民政府也无法插手，于是后来虬江路逐渐的就成为了“三不管”的地区，因而也成了地下交易的绝好市场。他心中暗叹，这鬼市选点可真是绝妙，地下地上都是他们的天堂。
曹万八顿了顿，又抽了一口烟，接着说道：“以前那儿还挺多人住。后来有家小厂买了一块空地，新建了一栋楼做宿舍楼，里头住的都是一些给小厂打工的逃荒来的难民。原本底下还有和鬼市一样的庙，也不顾别人反对铲了才建的楼。那处地方正好是在现在鬼市尽头的位置，因而一半在鬼市，一半在虬江路上。自打建楼之后，就邪门得很，时常发生怪事。”
揉了揉自己的肥膘，曹万八瞧了一眼两位爷，轻声说道：“据说，那鬼楼很是邪门，里头有不干净的东西，经常死人。”
他一边说还一边把灯笼举到自己脸的旁边。
这下，宋弘琛就更感兴趣了。他勾了勾曹万八的肩膀，问道：“里头有什么？”
曹万八耸了耸肩，说道：“也就是个传闻。据说元代那位任先生，在古吴淞江建造水闸的时候，曾在底下挖出了一个像龙的东西。古吴淞江传说轶事中恰好有一则跟龙沾上边的。”
萧文彦说道：“龙王七太子。”
曹万八看向萧文彦，点了点头：“不错。古时的吴淞江古常常闹水灾，有一年吴淞江流域发生了特大的洪涝灾害，据说是龙王七太子私自降雨，触犯天规被斩，后投入吴淞江中。那怪物极有可能就是龙王的七太子。据说那鬼楼是压了龙王七太子的庙，龙王七太子无处可去，于是到处兴风作浪，所以那里才变成大凶之地。也有一说是阴阳河，就是龙华寺镇压恶鬼不让外逃的那条阴阳河，阴阳河流域甚广，连接各地下水系。况且以前元代水闸以及虬江路还是古吴淞江河道。这不，前段时间听说那儿又死了人，估摸着怪老头是为此事去的。不过，实际也没有那么玄乎奇玄，许多奇怪的事情都是那儿的人为了防人地方故意闹出来的。”
宋弘琛与萧文彦眼神交流着，他们此行而来就是为了九转玲珑匣之事，现如今未寻到人，两手空空回去，总不是个滋味。当下他们两商讨一番，决定亲自前去寻那老头。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走一趟。”萧文彦看向曹万八，说道。
“二位爷，您们果真要去？”曹万八问道。
“既到此，就是要得到想要的消息。”宋弘琛说着。
“那就随我来吧。”
鬼市深处有一条道路连通着地面。虬江路一带虽在公共租界，两头政府都不管，这就十分方便了鬼市里头的人。
虬江路一片与主城区不同，主城区那头繁华无比、灯红酒绿，而这里人气虽然不少，却因管理松懈多了许多市井气，这里大多都是贫民、难民或鬼市里面的人聚集的地方，自然不比主城区。沿边都是不少老旧残破的民宅，这些民宅错落无致，格局显得很是局促。这里很是脏乱差，路面旁边堆积了不少垃圾。有些房子外墙面已经发黄，上面随意张贴了许多纸张，顶上的瓦片偶有几片摇摇欲坠的模样。
没走几步，便到了曹万八所说的那栋鬼楼前。
这个时分虬江路尚有人影攒动，那些人用奇怪的眼神探头看着他们三人走向那栋令人避之而不及的鬼楼。
曹万八抬手指了指，说就是此处。宋弘琛顺着曹万八的目光看去，这里没有安装任何的路灯，好在他的眼睛在夜间看得还算清楚，只见爬山虎布满了那栋废弃的鬼楼的墙面，窗户也因无人整修变得破破烂烂，一副要掉不掉的样子。
从外往楼里看，漆黑无比，没有任何光线，根本就不像有人在里头的样子。
曹万八挠了挠头，感觉有些奇怪：“二位爷，那老头也不知是否还在里头，要不改天再寻他也不迟？”
萧文彦看向宋弘琛，也不知他如何打算。
宋弘琛着实也有如此考虑，于是问道：“那位老先生平时都会到鬼市中？”
曹万八摇了摇头，说道：“并不是，他的时间并不固定，有时候会来，有时候也许几天都不会来。”
“看来，还是要进去寻这位老先生。”
曹万八听罢，踌躇半分，似乎不大情愿进入鬼楼。
宋弘琛见曹万八露出为难的样子，于是他摸出了两条黄鱼，放进曹万八的手中，说道：“老曹，还要再谢谢你的消息。接下来你就不用再跟着，回去罢。”
宋弘琛想了想，又看着萧文彦，张口正欲言语之时被对方打断。
萧文彦知道宋弘琛想说什么，于是说道：“你不必看我，我不会放任你一个人进去的，再说是我带你来的。你我是兄弟，要去就要一起去。”
曹万八见此情形，从身上取出了一道符，递给宋弘琛，说道：“如果您二位坚决要进去的话，还请务必小心。这符是从那老头那里得来的，想必您二位会更需要，当然用不上是最好的。”
他们两知道他话语之间的意思。宋弘琛接过符，扬了扬手，轻笑一声：“你这话说的像遗言似的，走了。”
曹万八目送着宋弘琛和萧文彦进了鬼楼，低声呢喃了一句：“要平安出来啊……”
他低头看着手心攥着的两条黄鱼，叹气说道：“这样阔气的主顾日后我还想多往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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