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上,我莫名其妙变成了一台机器,准是出了什么不应发生的事。当我从被窝里爬起来时,长舒了一口气。我正值壮年,不希望这次变形把自己光明的前——不,是为帝国与WDLX的奉献前进,他们提醒我——毁的一干二净。至少,这大概不会影响我的工作效率。万幸中也有不幸——这台机器看上去非常老朽,铁锈在铁皮上随处可见,不时还有齿轮磨损和链条运动产生的噪声,不足以让同住者过来敲门,但对于催人起床来讲还是太大了。铁锈,这倒是个远古时期的词,却用在了我身上。
我走进卫生间。先是刷牙,负责的机器人小臂机械地反复移动,清洁器对牙齿进行美白与打理。之后洗脸,用最普通的机器人,最普通的洗脸液,最普通的美白液,最正常,最有秩序的方式。我走出卫生间。
同住者正在享用早餐。我向他搭话:“您好!你小子早上吃的不错!还挺会自我享受的——一个三明治和一瓶饮料。还有香蕉?你是爱吃啊。这香蕉长得尤其惹人爱,方方正正,棱角分明。”“您好!”同住者回答,“享受个鬼啊!不就是你太懒了,早餐总是应付了事。‘早餐要吃好,中午要吃饱……’”“您说的有道理。早餐这种东西就是在浪费餐食费,要不是营养跟不上,我大概也不吃早餐了。现在也好,什么都不用吃了。”不知道他们听到这番话有什么感受。
我打开了门,走进电梯。关上门,这个电梯如同之前几万个日夜一样,精密而一丝不苟地运行起来,精密而一丝不苟地使人难以感受到移动的真实性。作为一颗社会里用上等纳米材料做出的螺丝钉,这属于其工作的范畴。可惜的是,我总是觉得这电梯有问题,变成机器后就尤其怀疑了。作为机器,我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又发现其实是同病相怜。这个用最光滑的不朽钢做出的电梯一旦下行,就不可能再停下,只会一直下去,下到地下。作为电梯,自然不会有古代的那些按键和屏幕,但如果连摄像头与传感器都隐藏在地毯的边缘或台灯里,多少有些太过工整而一丝不苟,只能用一个上古的名词来对其形容:棺材。说实话,棺材也不至于这样棱角分明。
下到负一楼,门开了。跨过五米的缓冲区域后,我与往常一样,与前人保持五十厘米的空隙,选择踏上我左手而非右手边二十五米的三段变速自动步道。在以慢速移动了十二米之后,速度骤然加快,前方的所有人都把大臂前置四十五度角,小臂一丝不苟,与大臂呈一百三十五度角,正好让这两条与身体平行的小臂搁在不朽钢制成的扶手上。纳米面料的衣服与不锈钢互相摩擦,却默不作声。我并不慌张,把铁锈的手臂一丝不苟放上去,依然默不作声。不愧是政府的润滑油,质量确实高超,就是要劳烦下一个人的衣服受点苦难了。
本想朝两旁张望,但一想到两边都有隐蔽的倾听器与传感器确保交通安全,且有不朽钢隔着,让我什么都看不到,只好作罢。过去了十秒,后面人的咒骂声没有出现。我固然疑惑,但也只是疑惑,也没有犯傻到想要再试探后面。思考良久,决定做出一个富有建设性的举动。于是,我把头一丝不苟地向后方转去一百八十度。我骤然发现,后人是一个,或者说也是一个机器。
不过,这机器大概是最新式的,用不朽钢制成,高一百五十厘米,长五十厘米,宽三十厘米。在其底下有一套磁悬浮装置,足以将其抬离地面三十厘米。一百八十厘米,这身高正合适。这机器的大小让我想起了一些近现代时期的东西,比如冰箱。这个机器棱角分明,分明到足以让所有摸上去的手指,无论是机器的还是人类的 ,统统被戳穿。与其他东西一样有秩序,一样棱角分明,一样一丝不苟。这也未必是什么好事,我想。
随着传送带的减速,我忙扭回头去。新闻里报道的机器变化率多少是被低估了,在我今天所见的人中,就已有两个——如果包括自己在内——的机器了。不知有没有被机器扭断脖子的人,即使有,新闻上也永远不会见到——他们又在提醒我了。我的双手自然下垂,头摆正,身子直挺挺地站着,就这样被不知在哪里的机器猛推一把,趴在了一个舒服的纳米面料制成的垫子上,随后舱门关闭,我就在一个狭小的,微微前倾的胶囊舱里,在一个庞大的地下网络里穿梭。和之前几万个日夜一样,我依然能自主呼吸,但除了呼吸却一无所知,无论是速度还是方位,都因其高质量与密封性而一概不知。在三分四十七秒后,其开始向后倒,我的身子掉在后面的垫子上——那里原本是我进来的地方,随后前门打开。
正好四分钟。我从胶囊舱里爬了出来。到上班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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