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到了工作的地方,必须在三十秒内工作。我工作的地方是一个棱角分明的房间,六个面全部由不朽钢制成,唯一与不朽钢无关的东西是一个悬浮在半空的,类似于古代,或者说近现代的那些屏幕,投影一类,不过其是完全的悬浮,由脑电波控制——即使是变成了机器也是如此。在这种地方,为了防止阶级敌人以及ZC阶级残余分子的破坏,倾听器与传感器自然是有的,但还加上了脑电波检测器以提高工作效率。这也正常,不过据我所知,应该有人对此持有异议——比如我——如果他们不警告我的话。世上对一件东西的看法本身必然不同,不存在“真相”这一概念。就本质上来说,只有从限定的视角去看事情的时候,所谓“真相”才会成立,所以绝对的真相与事实是不存在的。既然不存在,那以我的视角来看,与别人的视角来看自然不同,又怎能奢求观念的相同呢?——他们警告我了,我于是认为刚才的见解十分愚蠢——WDLX与帝国就是真相本身。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坐下,疏忽锻炼的腿部肌肉颇为酸痛,然而终究还是坐下来——机器固然老朽,但磁浮装置这类东西还是有的,也还能用。

其实也不能说这里除了不朽钢与各类仪器外空无一物,还有一株用不朽钢盆制成的,用传统而自然的泥土埋进去的,茂盛的植物。植株不大,但也有二十公分高,超出了规定限制,又难以躲藏,于是只得从家中拿到工作场所,把其登记到工作场所的暂存物品名单上,运费本就不少,每日都要付上一笔可观的暂存费。值么?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证明我过去切实存在的唯一方式。

我过去与父母,与弟弟妹妹过着舒服的日子。随着父母在一次灾难中双双殒命,又接收到移民部要求:家里两人要去其他星球移民,剩下的人留在地球上。于是,我就再也见不到我的那个仍未长大的弟弟与勉强养活他的妹妹了。就在我们离别的前一刻,妹妹把这株植物送给我,说这株植物是寄托相思之情的。那时的我仍未被帝国灌输这方面的知识,因而接受了这一解释。

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共和国灭亡,宪法被取消,帝国建立,之后又恢复共和国,然后再被取消,不过这只是存在于我脑中的历史,因为他们已经在警告我了。没有什么关系——都一样。然而我依然日复一日的工作着。直到一次知识灌输,当我知道这株小草的名字及其普遍的用途时,我内心几乎彻底地崩塌了。我用最后的希望给妹妹做了一次昂贵的AR通话,而这次通话暂时把内心大堤上的豁口填补上了——送出一株勿忘我,那只是表示不要将我遗忘,仅仅是相思,而决无其他意思。不知怎的,从那以后,我内心的麻木褪去了一些,对帝国的忠诚也褪去了一些——后者是不应该的——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感情。用一个现在已经不常被媒体提及的说法,就是亲情。

我对这段时期的记忆并不模糊,但只有几个仿佛在我眼前发生的,支离破碎的片断。我之前与不少人合住过一个房间,但他们的容貌早已从记忆中抹去,到底是几人,住了多久,一概不得而知。但从那通对话之后,脑海里也不时闪过他们的场景,有几个似乎和我的关系还不错。我确凿的记忆是从和现在的同住者的出现开始的,但在很久以前,久到早无时间痕迹的时候,我曾被灌输过关于这套庞大而精密的社会机器里的生存之道,但这是时间之外的事,自然是算不进去的。

我在一瞬回忆了自己的人生,随后脑电波检测器发出了警报——只限于自己的脑中。这警报所带来的疼痛感固然强烈,我却仍坚持完成了思考。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在今日的一段时间里,警报的痛感会强烈很多,直到我恢复工作状态的时间缩短。如果不是这种不在帝国管辖内的要紧事——几乎不可能存在——我是不会冒险去这么做的。我又继续工作了起来,在一个并不存在的键盘上打字,打出一行行程序。

程序是做什么用的,不得而知,只知道这是帝国的神圣任务,是我们必须要完成的。但我们非常清楚,帝国交给我们的任务绝无可能是无意义的。我成为一名光荣的程序制造者,因为帝国在筛选后认为我的学习能力适合成为程序制造者,而非图纸制造者,艺术品制造者或其他职位——这其他职位究竟有多少,有没有,我也一概不知——帝国对我的知识灌输没有涉及到这些部分。

在不知工作了多久,写了多少行代码之后,脑电波检测器给了我一种强烈的信号,强烈的就像那本上古名著里对“紧箍咒”的描述一样,但不是疼痛,而是另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是一种刺激感。当然,这强烈度本就不寻常,在我的那次长走神后更加剧烈。于是,我站起身,右小臂平行于身体,机械地重复着抬起与落下的动作,面无表情——想有也不可能——地喊出:“WDLX万岁!WDLX万万岁!帝国万岁!帝国万万岁!”之后坐下,继续工作,敲着键盘,写着代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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