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深浓云景好,雨台柳淡百花娇。
少女身着淡黄色衣裙,独自一人,踩着雨后形成的泥坑子,一路小跑着赶回宅院,不敢有半分耽误。
今日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科考中举的日子,因而府里平日里朴素简洁的大门口都难得地让人挂上了几个红滚滚的大灯笼。
整个沈府都充斥着喜庆,包括一家之主的沈茂在内的,以及他的一群妻妾孩子们都齐聚一堂,好不热闹嘈杂。而站在沈茂对面的沈沉君,便是这次沈家唯一中举的孩子,还是个探花郎。
“君儿这次可真是替为父长脸啊。”沈茂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他如今花甲之年,底下孩子众多,可这些年来却没有一个科考中举的,没想到他这个小儿子居然如此有才能,乡试会试都是第一,此次还中了探花。
“你是探花郎,官家定然会为你安排一个好差事,只要你足够勤勉,前途定然一片大好。”
听着沈茂的一番话,沈沉君低着头,清俊好看的面庞神色淡淡,他微微躬身行了一礼,郑重道:“儿子不打算为官。”
此话一出,堂内寂静无声。
沈茂嘴角抽搐,有些没反应过来:“你,你说什么?”
“儿子说,儿子不想为官,就是官家赐职,儿子也会选择辞官回乡。”
“你放肆!沈沉君,你发什么疯!”沈茂气的满脸通红,胸口不住地浮浮沉沉,喘着气。
大娘子王若清惊讶地瞪大了眼,她赶忙走上前,为沈茂拍拍脊背,顺着气。
“君儿,别学你小娘疯闹,赶紧收回刚刚那些话,给父亲赔不是。”王若清看着眼前这个高大挺拔的俊美男儿,就忍不住想起了他的生母杜悦,一个娇艳多才的江南美人。
本以为前几年将府上妾室杜悦和她的孩子们赶去了外宅,就再也不会妨碍到自己了,可谁能想到,她儿子倒是出息地很,一下子攀着了为仕的梯子。
不过她就是再看不惯那个狐狸精,她也不希望沈沉君放弃仕途,断了沈家一家子的前途,这样对她的孩子也不利。
“听母亲一句话,别胡闹。”
“大娘子。”沈沉君面无表情地看了王若清一眼,“沉君可没有胡闹,沉君思虑良久,心意已决。”
说完,他便就要转身拂袖离去,才不管沈茂气的胡子哆嗦。
可就是那一转身,他看到了呆呆站在门口的沈沉英,他的双胞胎妹妹……
“沉英……”沈沈君刚刚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刚硬样子,此刻见到了自己的妹妹,立马就软了下来。
在沈沉英出现的那一刻,不光光是王若清愣住了,其她几个姨娘的目光也被吸引了去。
如今二八年华的沈沉英早已出落的亭亭玉立,身上已经有了些她生母杜悦当年的影子,甚至不输给当时因美貌而闻名的大青衣杜悦。
“沉英也来了啊……”王若清此刻也顾不上艳羡这个少女,温声细语道,“阿英快些劝劝君儿吧,哪能这么胡闹呢,谁家探花郎拒绝入仕的啊!”
确实,在沈沉英眼里,她这个哥哥这番举动实在过于荒唐了,当初他们和母亲在外宅时,兄长日日夜夜苦读四书五经,不远千里也要去向那些有学问的老学究请教问题,其中不知道吃了多少闭门羹,受了多少苦头,现如今却因为他一时昏头,而要将这苦苦得来的一切放弃掉,简直就是智障。
沈沉君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时不时瞧一瞧他这个妹妹的神色,看看她是不是生气了。
没错,比起这个好色的混蛋父亲,他更害怕这个与自己眉目长相极其相似的胞妹。
正当大家以为沈沉英会劝劝沈沉君时,她却淡然道:“兄长若是不愿,我们任何人都无法强迫他。”
沈茂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敢情这是支持沈沉君胡闹?
“毕竟人各有志,有些人不想当官,你却将他困在官场上一生不得快活,这无异于一种折磨。”沈沉英手心微微出汗,自她随着母亲被赶出沈府后,这还是第一次和父亲说话。
沈茂的脸和她记忆里,自己躲在衣匣子中透过缝隙所看到的,那个冷漠无常,在夜里逼迫母亲求欢的父亲的脸重合在一起,令她胆颤。
“沉英。”沈沉君看出了她的异样,他走上前,轻轻唤了她一声。
再凑近一点,他发现这个自小刚强的妹妹,眼眶居然湿润了。
“你们这对兄妹,是要气死为父才肯罢休是吧!”沈茂站了起来,拄着拐杖,“我告诉你沈沉君,你若是敢给我乱来,你们今后休想再向沈府索要一分钱!”
沈沉君冷笑,心中暗道,你每月给的那点银钱,怕是连府上大娘子的长女沈沉欣手上的一个镯子都买不起。
可怜他的妹妹,长这么大,一套像样的珠宝首饰都凑不齐……
“沉英,我们走。”沈沉君一把牵起沈沉英的手,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慢慢消失在了宅院之中。
——
也不知走了多久,离沈府也有些距离了,沈沉英才气呼呼地甩开沈沉君的手,独自走在他前面,愣是不肯跟沈沉君多说一句话。
沈沉君郁闷啊,妹妹向来是个闷葫芦,一气起来要气好久,还是怎么都哄不好的那种。
走了几步,他心生一计,假装脚崴着了,痛得呜呜直脚。
“诶呀,脚崴了,痛死了,老天啊……”
沈沉君一边演,一边偷偷瞄了几眼前方的淡黄色长裙,走得毅然决绝,当他不存在似的。
“沉英~我的好妹妹啊~”
“有病去看病,脚崴了看郎中,跟我说什么。”沈沉英没有回头,她确实生气,很气的那种。
一声轻笑后,沈沉君快步几步走到了沈沉英身旁,一只手臂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欠欠地靠近着她。
“我的好妹妹别气了,气坏了怎么办啊?”
“沈沉君,沈茂虽然屁话连篇,但他有一句话却说的没错,你就是个疯子。”沈沉英一想起刚刚在沈府的那一幕,心里就抽抽地疼,“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读了那么久的书,为了科考吃了多少苦,说不入仕就不入仕了?”
她一把挣脱开沈沉君的手臂,委屈得眼眶发红。
“你当初信誓旦旦地说要好好读书,考取功名,让我和娘亲过上好日子,可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沉英……”沈沉君低沉着嗓子,有些歉疚地低下了头,“就算不当这个官,我也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
“我去做生意,去最繁华的都市经商,再不济去四处做工……”
好好的仕途在眼前,他却非得另寻生计,难不成考试考多了,脑子都考傻了……
她要兄长给出一个能够说服她的解释。
“下个月就要入仕,到时候官家定然会将我留在上京。”沈沉君轻叹了口气,“但我必须要先去寻找一个人。”
那个人,曾经救他于水火之中,在他千里求学,险些被冻死之时,给了他一碗温热的米浆。
自此之后,她的一颦一笑,都让他再难忘怀了。
“我跟你说过的,我去锦州时,遇到了一个姑娘,她帮了我很多,如今她……,我必须要去陪她。”
沈沉英想起来了,有一年兄长去锦州时,哪里爆发了瘟疫,又遭遇了雪灾,物资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他被困在那里足足三个月。
他能扛过来,也是受了这位姚姑娘的救济。
“姚姑娘发生了什么事?”沈沉英关切问道。
“前些日子锦州来信,姚璃突发恶疾,药石难医,怕是只有三月期限……”沈沉君垂下了眼眸,隐藏着他那微不可察的低落,“她曾说过,想要游历山川,做个自由自在的人,我想陪她。”
沈沉君愧疚地看着妹妹,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很自私,为了满足自己的那点可怜兮兮的私欲,而不顾亲人的期许,实在混账。
但若是不去寻她,他真的会抱憾终身。
“好。”沈沉英低下了头。
“什么……”沈沉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脑子想了一堆的措辞还没有来得及诉出,她就同意了?
“姚姑娘对兄长的恩情,是雪中送炭,该还。”沈沉英知道那个时候的兄长有多落魄,回来时一双鞋袜里全是冰碴子,脸冻得乌青,如果没有姚璃,他真的可能就死了。
沈沉君第一次发现,沉英的胸怀之宽广,早已不是一个寻常女儿家会有的了。
从小到大,虽然他才是哥哥,但他有些时候总觉得,妹妹才是家里的顶梁柱,她一边要照顾柔柔弱弱的母亲,一边还要为他四处寻求书籍,陪他一起探讨学问。
他知道的,科考入仕,不仅仅是他自己的事情,更是妹妹的愿望。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家了,那个被沈沉英修修补补了好多回的屋顶尖尖也慢慢露了出来,出现在兄妹俩的视线之中。
“沉英。”沈沉君唤了她一声。
“怎么了?”尽管这一切事出有因,但沈沉君失落难掩,说话时情绪还是有些低落。
“你的徭役论,得到了官家的认可。”
沈沉英猛然抬头,目光铮铮。
“官家很是赞赏,所以才提出,要将我留在上京当差。”
沉默了良久,沈沉英才缓过神来,微声道:“真的吗……”
“骗你是小狗。”
沈沉君宽大的手缓缓落在了沈沉英的头上,摩挲着少女细软的头发。
这个消息,对沈沉英来说,是个安慰……
“所以我有时候觉得,若是你去科考,说不定比我厉害多了。”可能是察觉到妹妹心情好些了,沈沉君又开始说话不着调起来了,“说不定那个卞白都没你行。”
沈沉英:“……”
她可不敢当,卞白是当今状元,科考第一。
能当上状元郎的人,定然是有他的过人之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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