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仇家

还没有进屋,就听到屋内摔碎东西的声音。

沈沉英突然想起来自己刚刚其实是去街上买了一些瓷碗,想着等兄长从上京城回来以后,唤掉旧碗筷为他接风洗尘的。

谁知道东西刚放到屋子里,就听说了兄长高中探花,已经回到了徐州,便马不停蹄地跑去沈府见他。

此时此刻,她心有不详的预感,一溜烟就没有了踪影。

沈沉君看着妹妹跑进了屋子,风风火火的,有些可爱和有趣。

紧接着,屋内传来了沈沉英的大叫声。

“杜悦你是孩子吗,好好的瓷碗就这么被你打碎了!”

沈沉英痛惜地看着一地碎瓷片,这可是她花了好些钱置办的,就这么变成了一堆废品。

而罪魁祸首杜悦,则掰扯着指头,站在兄妹俩跟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

“我那是看瓷碗放那里,估计是要用的,就想着拿开水烫烫,谁知道那么烫……”杜悦本能地往儿子那边靠得近一些,她虽然是当娘的,但在沈沉英面前,也是有些惧怕的。

沈沉英实在太爱管教她们了……

今日真是诸事不宜,沈沉英觉得哪日若是有空,必须得去寺庙拜拜去。

“算了……”沈沉英弯下身子,就要去收拾那些碎瓷片,”没伤到就行,走开一点,别被瓷片割伤了。”

“还有,木盆子里的衣服别去碰,我洗就好,你那芊芊玉手还是留着去弹琴吧!”沈沉英继续嘀咕。“反正你洗也洗不干净。”

看着沈沉英从进了屋子就开始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沈沉君内心有些苦涩,在他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其实妹妹也同样很操劳。

“对不起嘛,我以后保证不给你添麻烦……”杜悦屁颠屁颠地跟在沈沉英身后。

果然,沈沉英才是一家之主,这个家没了她不行啊……

“娘,我好不容易回来了,您都看不到我吗?”沈沉君笑道,他努力压下心中的惭愧,也上前去给沈沉英打下手。

——

晚饭过后,杜悦拿出她那把宝贝琴-“秋簌”来,趁着月色正浓,随性拨弄了起来。

要说不说,这杜悦真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乐工,不仅唱的一出好戏,连琴技也是超群的,随便这么即兴地弹一弹都十分悠扬悦耳。

而兄妹俩就坐在她身旁,享受着这份安宁和美好。

“娘,你这么厉害,随便去哪个乐坊都是数一数二的头牌啊,何苦嫁给那个老东西。”

沈沉英实在不理解,虽然当初杜悦在徐州只是个戏子,但她舞技歌喉顶好,还会弹琴,不少人来听她唱戏弹曲的,也算是锦衣玉食,没过过什么苦日子。

最后怎么就嫁给了沈茂,给他当了小妾。

杜悦停下了抚琴,她看向门口种下的那棵桃树,枝头上悄然冒出了些许粉红。

“什么老东西,那是你爹。”

沈沉英也识趣,看杜悦没想回答她的问题,便也不再问,她其实已经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了故而也不会去在意那么多东西。

在得知了沈沉君考取了探花,杜悦手捧着他的脑袋,晃了晃,不可置信。

“我杜悦居然能生出这么聪明的孩子来,真不错啊……”

沈沉君苦笑,您这是夸我还是夸您自己呢……

“过几日我就要启程去上京任职了,到时候您可别太想我。”

沈沉君看了妹妹一眼,在回来的路上她们就达成了共识,关于自己不打算入仕这件事就先不告诉杜悦了,沈家那边也先瞒着,就向沈茂表明他已经妥协了,要去上京为官。

但其实,自己离开徐州,真正要去的是锦州。

随后便修书一封于上京,告知朝廷自己不入仕的打算。

——

经过前些日子那么一闹,沈家那边三天两头的就要来找一趟,尽管沈沉君这边已经保证过了,但沈茂这只老狐狸心眼子多的很,就怕他变卦。

“近日先别急着给上京寄信了,沈家在徐州还是有些地位的,你前一步将信寄出去,后一脚可能就到了沈茂手里了。”沈沉英一边编制着竹篓子,一边,漫不经心道,“最好等到下月,那时你已经在锦州站稳脚跟了,便可以寄了。”

“要说心思缜密,还得是吾妹啊。”沈沉君打哈哈道。

沈沉英白了他一眼,手头上的竹篓子也编好了,顺便递给了沈沉君。

“就今天晚上出发吧,到时候东西用这个装着,路上背着方便。”

“有些许幼稚……”沈沉君看着这个竹篓子忍不住吐槽道。

回眼过来,发觉沈沉英在瞪着自己。

“我说我自己……”

不是你的竹篓子……

……

夜黑风高,树叶沙沙作响。

沈沉君即将启程,他拜别了母亲,妹妹。尽管三人多番临行之语,都难以疏解离别之意。

“待我处理好一切,便来接你们过去。”沈沉君轻轻拥了一下杜悦,“娘,你和妹妹要好好的。”

“每次你走之前都是说这些话,娘明白了,路上当心。”

杜悦拍了拍少年高高的肩背,才发觉那个自小缠在膝头的小萝卜头已经是大人了。

站在一旁的沈沉英看着兄长,仅仅只是点了点头。

不多言别,这是兄妹俩特别的告别方式。

沈沉君心下明了,也点了点头,转身离去,逐渐消失在了蓉蓉夜色之中。

虽然选择了在夜晚出行,但他十分清楚,此刻沈家的车马定然在城门口候着了。

想到这里,沈沉君不仅在心头冷笑,当年他们被当作敝履一般赶出沈府,只因为杜悦与家中嫡幼子沈沉绪八字相冲,而他和妹妹也因为是杜悦的孩子,就被无情地逐出沈府。后来即使那个沈沉绪还是夭折了,沈茂也没有要接他们回来的意思。

现在因为他中举了,倒是无微不至,特派马车相迎。

——

留在家中的沈沉英还在收拾着东西,她眼看着杜悦已经回房间休息了,便偷偷拿出兄长带回的书籍。

她是爱读书的,但奈何自己只是个女子,读多了书会被街坊妇人嘲笑,对未来相看夫家也不好,所以她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看上几眼。

这翻着翻着,她便翻出了些许名堂来。

在兄长的书籍中,夹带着不少书信。

而那些书信的署名无一例外的都是姚璃。

“原来你们一直在通过书信联络啊……”

沈沉英觉得有些意思,兄长那样吊儿郎当的人在面对心爱之人时,每一句措辞都是小心翼翼,不敢逾矩半分,思念又没有少半分。

而姚璃的书信则热烈多了,她勇于表达自己的感情,性情上和她那娟秀小巧的字迹丝毫不符合。

翻到最后一封信时,她意外姚璃似乎在今年随着家里人搬离了原先的住所,信里还特意说明了所搬去的住处。

那个地方不是锦州,而是穆州。

沈沉君这个家伙迷迷糊糊的性格一点没变,连人家换住处了都忘了,现在还往锦州跑……

想着现在沈沉君应该还没有走远,她赶忙追了出去。

——

一路小跑着到了城门口,她都不见沈沉君踪影,倒是在此处碰见了王若清。

王若清上下打量着她。不禁蹙眉:“女儿家家的大晚上乱跑,成什么样子。”

“大娘子自己也有女儿,便不必操我的心了。”沈沉英看着她,没有给什么好脸色。

“你娘近来……”

“我娘一切都好,我们一家子在那个小院子里倒也过得安稳快活。”见王若清还想要问些什么,沈沉英急忙打断,“还请大娘子放心,我们定然不会回府打扰你们的生活。”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王若清睨了她一眼,见沈沉英四处寻找着什么,便瞬间明白了。

“沉君早已坐上了老爷派来的马车,出城了。”

“出城了!”

沈沉英扶额,但转念想了想,大不了到时候再把姚璃的信寄到锦州去给兄长,顺便骂他几句,冒失鬼……

“大娘子说的没错,女儿家大晚上是不该乱跑的,沉英这就回去。”

说完,少女便又一路小跑着回去了,不等王若清疑惑。

少年人精力充沛,跑几步也不带这么喘的。

——

本来已经睡着了的杜悦,被外头细细簌簌的声音吵醒。

她睁开眼睛,想要爬起身来,如瀑般的乌发顺着肩头滑落下来,混在了那洁白清香的白色寝衣之中。

“沈沉英,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还在做什么啊!”睡得迷糊的杜悦一向有起床气,她爬下床去,走出了自己的那间房间。

屋内没有点灯,但透着月色银辉,她隐隐看到有人立于门前,穿着一袭褐色衣袍,蒙着面。

“你是谁?”杜悦警惕地后退了几步,瞪大着双眼观察着这位不速之客。

“杜掌乐,好久不见啊。”

那熟悉的嗓音响起,杜悦只觉得浑身汗毛竖起,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人,一点点扯下自己的面罩,一双眼睛,深沉得如同一滩潭水。

下一秒,一柄银剑而来,致其要害,刺入杜悦的胸膛。

而那一身洁白的寝衣,瞬间在她的胸口处,开出了一朵红色妖艳的玫瑰花来。

——

此时的沈沉英按照原路返回,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空气之中血腥味淡淡。

那股气味随着她越回到住处,就越浓烈了一些。

她看向地板斑斑驳驳的血迹,顿时心感不妙。

血迹是新鲜的,一丝一丝的,似乎是顺着她家那边来的。

强烈的恐惧感侵袭了她的脑子,她开始奔跑,淡黄色的衣裙卷起了路边尘土,掠过了朵朵处生的野花。

直到她走进屋子,看到倒在了血泊中的娘亲,心跳顿了一拍,是一种刺痛的痛。

“杜悦!”沈沉英被吓到了,她将杜悦扶起,看着那胸膛流出的滚滚血水,止都止不住……

杜悦撑着最后一口气,一双漂亮如玉的手,颤颤巍巍,拂过沈沉英的脸。

“去上京城,去……”还未说完,杜悦的气息便断了,那双手,也垂落了下去。

上京城……是要她去找兄长吗?

“杜悦我不懂,我不明白,你醒醒,醒醒啊……醒醒告诉我……”可任由她如何呼唤,怀里的母亲都没有了动静,安安静静的,跟睡着了一般。

次日一早,沈沉英便去报了案,但像这种蓄意谋杀的,一般要查很久。

她们一家子住在徐州的清平县,自然这桩案子,要落在清平县县令陈铭安身上。

陈铭安和沈茂是旧友,所以当他一听到这个死掉的是沈茂的女人,就先去找了他。

“你那个妾室……死了。”

陈铭安面色严肃,他观察着沈茂的神色,说起话来也是小心翼翼的,因为沈茂原先是徐州刺史,虽然后来因为玩忽职守而丢了官职,但他在徐州的威信尚在,谁也不敢驳了他的面子。

原本以为沈茂会看在杜悦陪伴了他多年的份上,多少会流露出些许悲伤的神色来,但此刻的他尚且能平心静气喝着茶水,面上无任何波澜。

“沈兄?”陈铭安试探道。

“无妨,死了个妾室而已,就跟主人家死了条狗差不多,何必再来告诉我呢。”

似乎是没有想到沈茂会这般无情,陈铭安都楞住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谁报的案?”沈茂突然问道。

问到这个,陈铭安想起了那个一大早上,红着眼睛,衣着略微凌乱的姑娘。

“是沉英。”

沈茂似乎猜到了是她,不屑地轻笑了一声。

“你别理会她,这桩案子,你应付一下就行了,多查无益。”

“是。”陈铭安沉下头应道。

一般一个大户人家里面的妾和奴才没有什么差别,所以主家没有严格要求彻查,大部分死了也就死了,陈铭安也不敢多问。

万一就是沈茂叫人去弄死的,也是有可能的。

——

眼看着案件毫无进展,沈沉英这阵子都快要将衙门的门槛踩烂了,只要碰上陈铭安就要问个不停。

“陈大人,可有凶手眉目了!”沈沉英心急如焚,几日下来,人也憔悴不少。

陈铭安看着她,薄唇杏眼,脸蛋娇嫩白皙,此刻泪眼楚楚,倒是让人看了心生疼惜。

“我以为姑娘也该明白。”他看着她,不由地动了些恻隐之心,“你的父亲是曾经的刺史大人,若是他愿意出手相助,这案子,会不会进展地更快些。”

是了,这些日子她想去找父亲,可府上对她闭门不见,这显然就是不对劲的。

闻言,沈沉英手心紧攥,眼眶微红。

她疯了一样地从家里拿出那把用来砍柴的大砍刀,一路朝着沈府走着,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站在沈府面前,是紧闭的大门和几盏前不久挂上去的大红灯笼。

既然无人愿意开门,无人见她,那她就砍出个门来!

“哐哐哐……”是门前木板被破开的声音。

木头碎块,碎屑落了一地,很快,里面的人便出来了。

“沈沉英,你有病是不是!”说话的人是她的嫡长兄,沈沉松。

“我要见父亲!”沈沉英说话略喘,一双眼睛猩红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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