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再次拜访

第二天上午天光灰暗,阴霾笼罩,让人真想偷懒。不愿意开那辆破旧桑塔纳去七拐八拐,到静园去。

然而等到吃过午餐,我怀着偷懒的打算准备上楼,一走进弄堂楼里,就看见一个满身脏污,围着泛黄的围裙,上面沾着不知名的污秽东西的女人,正在处理一只四处乱蹦的鸡,鸡毛飞的满屋子。这番景象让我无法再在这里停留片刻,转身戴上帽子,开上那辆破旧桑塔纳,驱车去绕那些胡同巷子,来到丁立群先生的宅子门口。

来到宅子门口,天气似乎酝酿着一场暴风雨。周遭景象更像是暗夜里的鬼魅般,笼罩着这座古宅。将车停好,敲门求进,一直敲到指节疼痛,里面的犬吠之声不绝于耳,都无人回应。

“这一家子真可恶!”我心中不禁骂道,“你们这种天生来的刻薄无情,你们活该与人老死不相往来,我起码还不至于大白天的把门锁上吧,我不管了,我非得进去不可。”

我既然下定了决心,就抓住门环,拼命摇晃。这时,我听见有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飘到我的耳边。过了片刻,有人打开了门,探出脑袋,是那个管家老李。

“你做什么?”他疑惑的问道,“俺家老爷在后院花房里,你找他有什么事情吗?”

“我敲了半晌门,怎么都没人应,你们没有人吗?”我对着他无奈的回答道。

“除了太太之外,没人,就由着你敲到夜,她也不会过来开门的。”

“为什么?你们难道都不关心是什么人来吗?”

“抱歉,这不关我的事情,我管不着。”那个脑袋一边晃悠着,一边嘟囔着这句话。

说着,此时一个穿着烟灰色外套,戴着耳机的年轻人从院子里走过来。他招呼我跟着他走,穿过甬道,走过院子,最后进入昨天接待我的那间庄严的堂屋里。

进入到堂屋,我才看到八仙桌旁边坐着那位“太太”,我之前可没想过,丁先生家里还有这么个人。

我站在那儿,朝她颔首点头,心想她总会请我落座的。她盯着我,把身子朝椅背上一靠,仍旧一丝未动,一声不吭。

“这天气真晦气。”我说道,“丁太太,你们家的门可是真难进,我费了好大劲才把老李管家招呼过来。”

她依旧是不开口。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不管怎么说,反正她是把目光盯在我身上了,神情冷淡,漠不关心,叫人格外局促。

“你先坐下吧,”那个年轻小伙子粗声粗气的说道。“他马上就过来了。”

我遵命坐下,清了清嗓子,用咪咪称呼那只波斯猫,它在这里再次见到我,居然对着我摇晃起尾巴,屈尊表示与我相识。

“多漂亮的猫啊!”我又开腔了。“丁太太,这是您养的猫吗?”

“它可不是我的。”这位和气的女主人说。

“啊,是吗?原来您喜欢的东西在那儿!”我接下去又说,同时把身子转向一个不大显眼的角落里,那里蜷缩着一只萨摩犬。

“它不是我的,我是不喜欢这些东西的。”她轻蔑的说了一句。

真够尴尬的。我又清了一下嗓子,向她的方向看过去,和她议论起今天的天气。

“你根本就不应该过来的。”她边说边起身,从旁边放着的雕花博古架上够那个彩绘的茶叶罐。

她原先坐着的地方有些昏暗,此时我才看清楚她整个的面貌形态。她很苗条,显然年纪应该不大,身段优美,那张端庄的小脸,娇小玲珑,肤色白皙,微卷的头发用钗子盘起来,前面留着几缕头发丝。一对明眸要是顾盼含情的话,定会叫人招架不住的。然而此时她的秀目流露出来的只是介乎藐视一切和有点无可奈何的神色,让人看了只觉得别扭。

那个茶叶罐,她不大够得着,我起身站起来想帮帮她;她却突然转向我,那副神气就像守财奴看到谁想帮着她数她的钱似的。

“我不要你帮忙,”她脱口而出。“我自己可以拿到。”

“抱歉。”我赶忙回答。

“是他请你来喝茶的吗?”她一边要我回答,一边把一汤匙茶叶从茶罐里舀出来举在茶壶口上。

“我是很愿意喝杯茶的。”我回答说。

“是他请你来的吗?”她追问了一遍。

“不,”我半带微笑说,“你就是照理该请我的人呀。”

她把茶叶甩了回去,把汤匙和所有东西都放回去,然后满脸不高兴的回到原位。她眉头紧皱,孩子似的撅着嘴唇,就要哭出来了。

与此同时,那个年轻人摘下了耳机,在我对面站直身子,居高临下斜着眼睛看着我,就像是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我渐渐疑惑起来,他究竟是什么人。他那头厚密的棕色头发打理成了时下流行的发型,举止带点自由散漫,甚至高人一等的神气,他对待这家的女主人也没有露出那种小心翼翼的样子。

他的地位既然一时难以确认,我想对他那种莫名其妙的敌意还是敬而远之为好。就这样过了五分钟,丁先生走进来,多少将我从不自在的境地里解放出来了。

“丁先生,您好,我说好要来就来了。”我装出一幅高高兴兴的样子说道,“我恐怕要叨扰您半个小时了。” “你还是要和我商量租农场的事情吗?”他边说边抖了下衣服上蹭上的花枝散叶。

“是的,丁先生。”我回答道。“您是还有什么顾虑吗?我们可以再谈一谈。”

丁先生没有搭话,转身坐在八仙桌旁边的椅子上。

“你是要沏茶吗?”那个年轻人一边把凶狠凝视我的目光从我身上转移到那位年轻太太身上,一边问道。

“要给他沏茶吗?”她转向丁先生问道。

“快弄好,不是你沏吗?”他这声回答这么粗暴,把我吓了一跳。他说这句话的腔调,显露出不折不扣的坏脾气。我顿时有种不想和他再共事的心情了。

等到准备齐全,他就这样邀请我了。

“陈先生,请喝茶。”于是我们所有的人,连同那个年轻人在内,都坐下来,一起品尝这壶茶。整个屋内鸦雀无声。

我想,如果说这片乌云是由我而起,我就有义务把它驱散。他们不可能每天都这样铁青着脸,寡言少语的坐着吧,而且不管他们脾气有多坏,他们总不至于平常也是这样愁眉苦脸的吧。

“真是不可思议,”我一口气喝完一杯茶,正要接过另一杯的当口,开言说道,“真是不可思议,我无法想象像您这样过着完全遁世隐居的生活,究竟还能有什么幸福可言。然而,我敢说,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有您那位贤惠的太太,对您的心灵呵护备至。。”

“我贤惠的太太?”他打断我的话,脸上露出一副轻蔑的冷笑,“她在哪儿?我那位贤惠的太太。”

我自觉失言了,想尽力弥补。我本应该看的出来的,双方年龄悬殊,不大可能是一对夫妇。一位是四十岁上下,正是成熟阶段,男人到了这个阶段,很少会异想天开,以为大姑娘会因爱情而嫁给他。那种梦是留着安慰我们那垂暮之年的。而那一位太太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

这时我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坐在我身边的这个年轻人,正端着茶杯喝茶的,可能就是她的丈夫吧。他有可能是丁先生的儿子,小丁先生了。

“她是我的儿媳妇。”丁先生说道。这一下就确证了我的揣测。他一边说,一边转头朝她那个方向很特别的瞅了一眼,充满仇恨的一眼。

“啊,这就对了,那这位一定是您的儿子了。”我转过身指着我旁边的这位年轻人说道。

“抱歉了,陈先生,你又猜错了。”丁先生说道,“他是没有福气拥有这位太太的,她那口子死了,我既然说她是我儿媳妇,那她必应是嫁给了我儿子。”

“那这位年轻人是。。”

“不是我儿子,管保没错。”

丁先生又笑了,似乎是我把那个年轻人认作他儿子,这玩笑有点开的大。

“我叫丁汝钧,”那位年轻人反驳道。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我不想落下风,也回盯着他,可是我不想盯的那么长久,因为我怕我会忍不住想要扇他,或者笑出声来。我渐渐感觉到,我在这样的环境中,这样一种阴沉沉的气氛下,让我决定谨言慎行,不要再冒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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