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钦差

如今黄粱梦醒,他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一般,他甚至不敢去看一眼绮禾的脸,他生怕自己会在她的脸上看到憎恶和嫌弃。

这边绮禾见他脸色苍白,神色愠怒,却不看自己,一时也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了。

随即一想,他不就是这样的性子吗?一直以来说话都是阴阳怪气的,自己生这种闲气做什么呢?

她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见纪行先讷讷地开口了:“是啊……”

是什么?绮禾不解。

“你先回去吧。”

回去?回哪去?隐月阁吗?

绮禾看了纪行一眼,却发现他似乎没有要理会自己的意思。只好福了福身就出去了。

纪行看着绮禾的背影沉默了好久,直到她走过了垂拱门,衣角彻底的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才收回了目光。

绮禾慢慢走在路上,她有点不明白为什么纪行突然之间会生气。准确的来说,也不是生气——更像是失望伤心的模样。

可是她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呀?想到他让自己回来,绮禾的心里就有点不舒服。

可随即她就在心里笑自己:真是舒坦日子过惯了,自己竟然还敢跟纪行甩脸色了。他没跳起来吼他一顿,已经算是好脾气了。

可是一想到他可能会那样揣测自己,她的心里就没来由的感到委屈。

这一夜对两人来说皆是难熬的一夜。纪行是一闭眼脑子里就浮现出绮禾的音容笑貌来。搅的他无法安眠,他只得披衣起身来到窗前,夜深人静,偶尔会传来一两声蛐蛐儿的叫声。月光惨白,照在纪行苍白的脸上更显得他如同修罗恶鬼。

他是真没想到,他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对一个女子动心起念。

一个没有以后的人却对将来的日子生了指望,真是可笑。

绮禾则是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想到嫁过来的这一段日子,即使与自己爹爹有过节,纪行也并没有为难自己,除了说话不讨喜,他对自己还是挺好的。虽然外面都传言他心狠手辣,为排除异己不择手段。可是绮禾心里还是更倾向于自己看见的。

她又想,或许就算他是真的杀了很多人,那应该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吧,肯定是有原因的,肯定是他们欺负过他、羞辱过他。就比如她的爹爹,他多次上书弹劾过纪行,可是纪行不也没把他怎么样吗?

他果然不是传言中那么坏的人。

以前两个人离得近的时候她从来都没有特意去想过纪行这个人,可是如今他要走了,以往的种种突然就出现在脑海里,赶都赶不走。

绮禾根本没有丝毫睡意,想到他今天莫名失落的神情;想到他身上还有伤,却不得不奔赴千里去岭南;想到到了那儿他可能吃不好也睡不好,绮禾就觉得有些没来由的烦躁。就这样辗转熬到了四更天。她爬起来匆匆的梳洗好自己,也没叫阿绿,就往清苑去了。

她想,他总要送送他,他这一去恐怕没有两三个月是回不来的。

可是等她到了清苑进了房间却发现纪行已经走了。

平日里清苑只住着纪行和吴让两个人,现在他们都走了,院子里空无一人。

苍白的月光透过窗子投射进来,在屋内画出一个个小小的格子。借着月光,绮禾看到了屏风后的梳妆台。那是她来了以后才添的,桌子上还有一朵绢花,本来是一对儿的,那一只却不知道丢哪里了。

没办法凑成一对儿了,绮禾心想。

压下心头的失落,什么人呀,走了也不说一声!随即又摇了摇头,心想:这是他的家,他要走要留凭什么要跟我说呀?

又环视了一圈,绮禾这才轻手轻脚的退出去带上门。借着月光慢慢的走回了隐月阁。

……

日子还是慢悠悠地过,就像她刚来的时候那样。

如此过了七八天,绮禾想着不然她给纪行写封信吧。可提起笔,她又犹豫了。

她写什么呢?她的日子过得很平淡,跟往常没什么不同,着实是没什么可写的。不然跟他道歉,说她那日不该跟他甩脸子?想了想又觉得算了,没准纪行根本都不记得那天的事儿了。自己又巴巴的上赶着提,好像在没话找话。

不然问问他的近况?她提起笔来就要写,可是停了半晌,最后还是泄了气。

算了吧,他现在应该很忙,估计也没时间看她这封通篇废话的信吧。自己帮不上他的忙还是不要给他添乱了。

就这样写信的计划被绮禾甩到一边儿去了。

她依旧每日在府中游荡,没事儿的时候就带着阿绿或者是斓儿研究些吃的,或者是让书安给她寻一些时兴的画本子来看,一来二去的,跟厨房的周大娘也混的熟了。

周大娘也确实很喜欢这个脾气好又漂亮的新夫人。

这天下午,绮禾又在厨房做点心。阿绿和周大娘在一旁聊着天。

玫瑰酥还没等出锅,阿绿就闻到了香味儿,她笑着说:“姑娘,我都闻到香味儿啦!”

周大娘也笑,道:“夫人手是真巧,做的东西好吃花样也多!娶了您,咱们掌印也算是苦尽甘来了,真是有福气。”

绮禾闻言有些疑惑的问:“苦尽甘来?”

周大娘唏嘘道:“可不是吗,掌印出身好,命却苦。吃了好些苦,才到今天这个位置。”

“出身好?”绮禾有些惊讶了,出身好怎么会进宫做内侍呢?

“您不知道吗?”周大娘也有些惊讶了。

摇了摇头:“他没同我说过这些事儿……”她也没问过。

周大娘继续道:“掌印也是出自高门大户,爷爷听说也是当时官场上有名号的人。只是不知怎么的就卷进了谋逆案里,一家子十四岁以上的男丁都被斩首了。女子充做官妓,掌印当时也就十一二岁,被判了流放。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进了宫。”

绮禾一面听着,一面想象着,他小小的一个人,家逢巨变,一夕之间他从一个受尽宠爱的小公子变成了阶下囚。疼爱他的家人也纷纷丧命,既然是流放,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他挣扎着活下来,结果又挨了那痛苦又耻辱的一刀。

这么想着,绮禾就觉得心好像被一只手攥住了一般,这么多年他在宫里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的委屈,可能要卑躬屈膝的讨好别人才有口饭吃,或者是要把自尊都踩在脚底下任人糟蹋才能一步一步爬到现在这个位置。

绮禾没办法想象他低头屈服的样子,好像自从她认识他以来,他一直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绮禾呆愣的怔了好一会儿,直到周大娘叫她她才回过神儿来。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匆匆就往回走。

阿绿在后面叫她:“姑娘,你干什么去呀?”

绮禾没应,她现在只觉得有好些话想跟纪行说,说什么都可以。

她要给他写信。

她洋洋洒洒的写了好多话,问了他的近况,又问了水患好不好治理。也说了好些自己的事儿,比如吃了什么,读了什么书,还有京城这半个月发生了什么有趣儿的事之类的,

想了想,她还在信的结尾处解释了当日的事儿,说自己其实并不是故意同他置气的,只是他那样揣测自己,让她有些生气。

等墨迹干了,这才小心的用蜡封好,这拿出去使唤纪行留给她的那几个身手颇好的小厮中的一个去送信。

岭南路途遥远,小厮骑着快马也过了五六日才把信送到。

多日以来的疲惫让纪行眼下发青,看起来精神有些萎靡。他来到岭南,发现这里的情况比奏报中说的还严重。大雨一直没停,堤坝年久失修,大水淹了无数的农田房舍。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更可恨的是贪官污吏横行,朝廷的赈灾钱粮早在纪行启程前就上路了,可是直到纪行到的前一天,东西才发到老百姓手上。

罪魁祸首自然是岭南知府,这可真是仗着天高皇帝远,赤裸裸的弄权搜刮。

可是纪行也不是好糊弄的,他当下便派人抄了岭南知府的家。小小的知府,还不是京官,却从他的家里搜出白银三十万两和无数珍玩。

纵然岭南富庶,可是这也绝不可能。要知道,知府一年的俸禄不过一百多两。而朝廷这次拨来赈灾的银子总共不过八十万两。

纪行二话不说一刀便砍了这个狗官。所有银钱充做赈灾银两,又派人进宫如实回禀皇上。

这一番抄家砍头的雷霆手段也确实是震慑住了一部分人,不管真心假意,剩下的官员也确实是实打实的投入到了救济灾民,修筑堤坝中。

众人齐心,这几日才逐渐的控制住了事态,而且令人高兴是,雨也几乎不怎么下了。

纪行一边监督人治理水患,一边又着人四处寻大夫。通常来说大灾之后极有可能会爆发瘟疫,自然也要有备无患。

这一日,他刚从外面回到驿站,就见自家的小厮来了。他顿时心里一紧,问道:“你怎么来了?……夫人那边出了什么事儿?”

“回主子,没有。夫人一切安好,只是差小的来送信的。”

闻言纪行这才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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