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风
背景与时局
1947年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一纵队、二纵队奉彭德怀副总司令之命深入宝鸡、岐山等地发动春季攻势。一方面牵制围攻延安的胡宗南部，一方面中共中央机关因游动于延安外围，物资供给紧缺。发动攻势、抢占重要城镇可缓解延安被围压力又可解决物质供给。
此时，国共双方重庆谈判破裂后，国民党军队节节胜利，中共中央军委已在积极部署全面反攻。西北王胡宗南联手西北“二马”马步芳、马鸿逵，准备随时听从重庆方面的命令展开全面内战。
第一章 奉命南下
西安城受到解放军进攻的压力，胡宗南守军有些慌乱。市民们闻到大战前的硝烟味，感到了西安城的危急，城区居民人心惶惶。
清晨，西安城外，第三荣誉伤残军人休养院，胡章光院长正按照胡宗南秘书电话之命，拟安排该院300余名抗日伤残军人先期撒离，到国军后方四川南充组建临时休养院。胡院长放下电话后一脸严肃，在办公室来回踱步思考撤离方案。
城内西关街“宝通粮行”仓库，杜威经理正招呼刚上班的伙计们卸下从新疆哈密贸易回的几十车粗棉。他身高一米八，身材挺拔，长长的凤眼，高高的鼻梁，脸庞透着英俊的军人气质，院内一片繁忙、零乱。
范排长气喘嘘嘘地冲进院子：“报告！杜团长，院长叫你立即回院部有紧急任务。”
杜威眉头一紧，心想院长什么事这么急？赶紧将手中的货物清单交给身边的伙计交待道：“你们快把货物清点入库。”
“保通粮行”其实是荣军休养院自办的粮贸公司，一方面为荣军休养院补充给养、经费，另一方面兼做西北军胡宗南部队后勤军粮供给，买卖做得很大。杜威是第三荣誉军人休养院三级伤残军人，曾经是二十九军宋将军的警卫营长，西北军校优等生，全军的神枪手，为人侠义大气、人脉广通，是当然的经理人选。1941年春，参加著名的山西省南部的“中条山战役”抗击日本侵略者战斗中，右小腿胫、腓骨被日军机枪扫射致残，不可再带兵打仗。范排长名叫范刚，是与杜威同时受伤的生死兄弟。
杜威与范排长回到休养院，胡院长直接传达胡长官命令：“鉴于目前国共局势，命令我院临时转移到四川南充。我命令你任休养院筹建队长，李俊山团副为副队长，带领三中队去四川南充筹建第三休养院。给你一星期时间处理粮行和家务事，去准备吧！”
杜威显然没有心理准备，望着在场的几位副院长。
报告院长：“昨晚刚到的三十车粗棉，还没找到买家”杜威焦急地说。
胡院长坚决地说“加紧处理，南下转移是大事”。
杜威不情愿地接受任务，心里还在犯滴咕。
回到家里已是中午时分，夫人李萍在窗台前摆弄她的银元、法币。李萍是山西汾阳人，父母做小生意，小巧匀称的身材、典型山西人的模样，单眼皮小凤眼、喜好披金戴银、有几分姿色，有生意人的头脑，买了一台德国进口缝纫机，做起街上最新式样衣服。时尚的荣军太太们常常来家制订街上买不到的新款式。有时乘金融混乱，法币、金元券价格起伏时，往返郑州、保定悄悄倒买货币。她脸上显露出得意的神情，见丈夫沉着脸回家，转身向着丈夫叫着“不是说不回家吃饭吗，没准备中饭哪。”随后又兴奋地拉着丈夫亲热地说：“嗳，今天我请你吃“大户羊肉泡馍。”
她得意的讲，这回跑郑州又赚了一把，看！双手拿着亮铮铮的银元，随手相互敲击，发出轻脆的银声，那幸福甜蜜的样子透出胜利者的喜悦。
“好好，能干的夫人行了吧”杜威有些漫不经心地说。
“抗抗和晓燕呢，他们回家吗？杜威问着儿子和女儿。
李萍端着茶递给坐在椅子上的丈夫，他喝着茶告诉李萍：“胡长官命我院南撒四川南充，我与李俊山副团长带三中队去四川南充做前期筹建工作”。
“我们全家都去吗？”李萍睁大眼睛问。
杜威放下茶杯说：“四川那边一切情况都不清楚，待我们去后找当地政府帮助建临时休养院，准备好了再将你们和全院接到南充。”
李萍眼泪汪汪地问：“大约要多久时间呀？”
杜威仰着头：“大概半年吧。”
这一下李萍心里才好受些，迎上去搂着丈夫的脖子生怕他不回家似的，安慰丈夫说：“你安心去吧，我会带好孩子们的，等你来接我们。”
杜威心慰地笑了，又叹了一口气说：“不放心丽珍一家老小啊！”
丽珍，是杜威战友的遗孀。话还得从1941年中日“中条山战役”（日军称“中原会战”）王猛团长战死讲起。
中条山位于山西省南部、黄河北岸，呈东北向西南走向，东北高、西南低，横跨170公里，纵深50公里。被视为抗击日军西进西北、南下中原的战略要地。
1941年，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中条山战役”是中国军队第一次正面大规模对日作战。日军在航空兵支持下二十万人参战，中方三十余万人出征。战役历时一个月，由于中方军队准备不足，缺乏统一指挥，除少数突围外，大部惨败溃退，遗弃尸体⒋2万具，被俘⒊5万人。日方死伤9900人。
此役给国民党政府沉重打击，蒋介石将失败称之为“抗战史上最大耻辱”。毛看到《解放日报》的消息讽刺说“蒋委员长和卫立煌总司令被日本人打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杜威所部“河北民军”作为战役外围支援部队5万人奉命驻扎山西省东面夏县，阻击日军长俊谷山军团。
中条山地处深山峻岭，民军部队进入夏县大观村时，民众还穿着清朝的大袖长袍、留着大辫子，从来没见过大部队。
日军在飞机、坦克配合下，重磅炸弹炸得民军将士肉飞血溅，老兵们都没见过如此威力的重磅炸弹，冲击波可将人冲到天空几米高，士兵们被炸得鬼哭狼嚎，耳朵都被震聋，仿佛到了无声世界。
王猛团长带领全团防守一条关隘，在日军坦克冲击下，阵形已崩溃，出现可怕的兵败如山倒阵势，不成建制的在沟壑里逃窜。
团部的军官们夹在士兵中边逃边还击，团副罗汉被炮弹皮削去半个头当场丧命，吓得王猛一惊，急令士兵抬起尸体跑。
跑在前面的士兵突然慌张地停了下来，抬头见到“民军督战队”的大旗。吓得王猛身体往后打了个踉跄。
王猛团长慌忙举起枪欲阻止队伍逃窜，队伍已像受惊吓的马群无法驾驭了。
督战队长杜威站在前面大声喊到“王团长！军部督战队在此！回阵地。”大批士兵丢下武器跪下求饶，就在此时不知是哪位精神崩溃者举枪向督战队开枪射击，督战队员们下意识的向逃跑者方向还击，前面的官兵被督战队的子弹射倒，王猛团长被无情的击倒在地。
在日军的追击下，留在战场的尸体来不及收，王猛和众多士兵的尸体散落在荒山原野中。战场陈尸万具，大地被鲜血染红，硝烟在群山中久久弥漫……
威武挺立的群山为捐躯将士默哀，滚滚黄河水加快了流速，不忍看这残忍的场面。
杜威带领督战队射杀了逃跑的军校同学和士兵，战场上一幕幕悲壮的血腥场面历历在目，他承受着极大的战争心里创伤，刚毅开朗的河北汉子变得低沉气馁，精神恍惚，恶梦缠身，像有千万个战死者的冤魂在拉扯着他的身体。
最让他更难受的是，王猛团长之死，受到军界上层的指责，认为王团长战场处置不当逃离阵地，导致全团退败影响战局，不可认定为烈士。
西北军校几名同学张扬（师部参谋）、胡月初（运输团团副）极力为王猛争取烈士荣誉都未成功。
第三师官兵自发集体抚恤王猛团长的妻儿父母，得到大多数官兵的响应。
王猛的妻子丽珍、儿子小虎及王猛的父母才从河北保定农村接到西安市安顿下来。稍稍抚慰了杜威的内心伤痕。
杜威受聘“宝通粮行”当经理做买卖，也是想从经济上接济丽珍一家老小。
如今，国共两党之争，原本顺畅的买卖和安稳的生活又要因为战争而失去。
丽珍得知杜威他们中队要先期去四川的消息，带着儿子小虎到杜家，一进院子小虎就急切地拖着抗抗，两兄弟一阵风似跑出去玩了。丽珍边看着李萍自己缝纫的新衣边问：“杜威哥呢？”李萍说：“还不是去粮行了，先坐吧，这兵荒马乱的日子没法安心过”。
丽珍来西安两年了，仍是河北农村妇女装束，后盘束发、扎脚裤、牙齿带黄垢，为人善良厚道。
“李萍姐，你告诉杜威哥，我们家不用他操心，他是党国的人，身不由己，你们家也要穿要吃呢。我在城里摆一个小摊，买卖可以维持生活。”丽珍摇着李萍的手说。
“听说四川那边共军和土匪、袍哥常常打劫杀人，秩序很乱，翻越秦岭都要好几天。”李萍回答说。
院外，杜威带着抗抗、小虎一块回来了。
两个女人起身去迎候，杜威从丽珍手中接过扫帚拍打着身上灰，略显疲劳地对丽珍说：“正想去你家找你呢。”郑重其事的对两个女人说：“目前西安形势紧，听说宝鸡城里的党国机关都撤离了，党国的后方在四川，目前拖儿带家南迁不安全，四川那边没安身的地方，只有等我们去筹建安顿好了，你们才可能过去。”
“我们几个兄弟合计了，将王猛团长的警卫小周留在西安，照顾丽珍一家，你们姐妹俩要相互扶助。”
“杜威哥，放心吧！这里还有兄弟姐妹呢！”丽珍有信心地说。
“好，这一下我心里踏实多了。”杜威说。
丽珍感激地说：“有你们这些兄弟姐妹护着我们家，王猛他在九泉之下会感激你们”。
李萍在一旁表示“放心，我们姐妹会携手渡过难关的，是吧？丽珍”
杜威拿出一只手袋交给丽珍说：“这是兄弟们凑的一些碎金银，作为你家近期生活费。”丽珍难为情的推托着，望着李萍，两个女人鼻子酸酸的感动地抱在一起。
三中队宿舍吵开了锅！一位独臂伤残军人站在床上，举着另一只手激动地叫唤着。
可能是范排长已将转移四川的命令做了“传达”，几个兄弟在那你一句我一言。“你们知道吗，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呀！”一个操着河南口音年轻军官在喊。
“俺老父亲、老母亲、怎么办，孩子上学怎么办？俺不去四川。”
范排长用很土的陕北话说：“四川莫有羊肉馍呢”。
杜威走进屋，大家停止了牢骚怪话。范排长知道杜威听到自己讲的怪话，忙改口：“大哥你听听兄弟们的困难吧！”
杜威笑着对大家：“大伙的困难我都理解，我个人也有困难，难道我不愿意过党国抚恤的好日子，要背井离乡吗？我也有老小妻儿呀”
他语气放柔和地说：“兄弟们，我们作为荣誉伤残军人，现在已不能为党国出力打仗了！靠政府养着，政府提前为大家考虑，叫你们转移，你们还有意见？国共必有生死一仗，西安是隔延安最近的前线，共军打来了你们跑得动吗？我们缺腿少手的往那里跑？”
“俗话说笨鸟先飞，我们这些残鸟还不先飞吗？等死吧！你们还不知好歹。”全屋鸦雀无声，刚才还叽叽喳喳的，现在已是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范排长站出来：“还是长官站得高看得远。”
“大哥，咱们听你的，南下四川！”一些年轻军人附合着说。
杜威见大伙思想基本通了，话题一转讲历史故事了：“当年，楚汉之争就是说长安与川蜀之争，刘邦先取长安，反被项羽封赏到偏远蜀地，而刘邦不正是利用川蜀休养练兵，暗渡陈仓，让楚霸王自刎于乌江吗！还有，三国演义中，刘备之师也是凭借巴蜀大地富庶的物资，与强敌曹操的中原大军、东吴抗衡？”
杜威神秘地放低声音：“听说四川气候宜人，那里的女人皮肤细腻、白里透红，男人见了心动、全身发酥呢！”
一群男人发出一阵淫笑，前仰后翻地把南下四川的困难都掷到渭河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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