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夜半熟悉的歌谣

三 夜半熟悉的歌谣

林浮生抱着玫瑰走在路上,已接近中午。不出所料的所料,孟约果然又打来了电话。她有些无语的摁掉,心想真是片刻无法安生。她翻了个白眼,孟约的信息就来了:老大,你在哪儿,出来一起吃饭啊。林浮生对此向来是拒绝的,她感觉孟约就像是黏上她一般,不是询问问题就是催工作,反正没啥好事。以至于,孟约的所有邀请,她下意识只想拒绝。当然,事实上,所有男性的邀请她都是拒绝的,理由各不相同,只有孟约的特别多,特别明显。

她看了一眼怀里的玫瑰,又想起家里的玫瑰和孟约的玫瑰,似乎很像,又有点不像。这样想想,她觉得孟约也挺惨的,好像她走的时候,他哀怨的小眼神直勾勾的跟着她,她莫名打了个冷颤。她望了眼玫瑰,心想算了吧,还是参悟参悟这玫瑰究竟有何玄机啊。她不是很懂玫瑰,印象中也从没有买过这种玫瑰呢,只好点开游览器,搜索红拂玫瑰,大概是花语一生只钟情一个人,而且产自国外,多用于婚礼。她想,送玫瑰都是爱情的宣言啊,那这是某个无聊的人的告白吗?可是没听说有暗恋自己的人啊……她回味小妖的描述,剑眉星目,竟不就是与她看见的那个男生,额,男人一样?可他不是有女朋友吗,难道只是她只是他的妹妹?!林浮生浑身颤抖,被这个恶俗的猜想恶心到了。

只是,自从见了他,这个人就几番萦绕在她脑中。回响在她脑中的还有搜玫瑰时看到的一句话:玫瑰不必长高,晚霞自会弯腰,嘴角还露出上扬的弧度,像是思春的小姑娘。天,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是烂桃花了吗?她甩甩脑袋,遏制这个荒谬的念头。适时候,孟约的电话再度响起,她看着闪烁的头像,收回思绪:这孟约看样子好像对玫瑰挺懂的,也许可以问问?她犹豫了片刻,接起电话,毕竟还是要靠工作谋生,可以偶尔任性,但无法完全放飞。

她拿捏着一个打工人的姿态道:您好,请问有什么能为您服务?孟约望了眼手机,确定是林浮生,才措辞道:“老大,不是,真是叫你吃饭。”林浮生道:“哦哦哦,哈哈哈。”说完便准备挂断。孟约道:“真的真的。你怎么才愿意出来嘛。”林浮生闻言,略微纠结,眼波流转,然后道:“你干嘛非要一起吃饭?”孟约道:“就单独约约你,每次都很难啊。”林浮生疑惑:“约我干嘛?还单独约我?”孟约回:“老大,你真迟钝还是假迟钝?”林浮生呵呵一笑:“吃饭不必,无非就是单独见面嘛,单独帮我个忙行不行?”孟约眼神一亮,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立马回道:“什么忙?乐意效劳。”林浮生道:“我发你地址,来了就知道。”孟约回:“没问题。”他看了地址,笑道:“老大,看着是个小区啊,不会是你家吧?”同时配上一个坏笑的表情。林浮生神色一凝,发了死亡微笑:“是我家,来帮忙认花,想啥呢。”孟约嘿嘿一笑,腹诽:你没想法,怎么知道我有什么想法呢。

林浮生结束话题,找了家卖天文器具的店铺,快刀斩乱麻的买了支望远镜,搭了公交就回家了。邻近家门,她远远看见k市最大的烂尾楼上出现了塔吊,她心下震惊,这栋烂尾楼摆了十几年了,地段好,价格高,一直摆着,竟然突然就动工了,不知道是哪家开发商这么大实力。这栋烂尾楼,在她窗户眺望出去,也是能看见的,有时候她就会看着它发呆,思索人生,思索她形如烂尾楼一般毫无建树,平庸暗淡的日子,她不断改造自己,还是无法完工的无奈挫败感。现而今,烂尾楼都被改造了,自己却依然始终只能是个半成品。

她摇头,干脆拿出望远镜,最后瞻仰一下这栋高耸的烂尾楼,顺便检验一下它的质量。她调好焦距,烂尾楼,金碧辉煌的牌楼,耸立的高楼,电线杆上的麻雀以及市井的热闹依次入镜,她兴奋得很,转着圈在楼层间穿梭,约莫一个时辰,终于她等到了想要的景象:浓浓的剑眉,圆润闪耀的大眼,高挺的鼻梁,细腻的薄唇,宽阔的双肩,修长的腿……她的血液沸腾,横扫一遍,4楼405,她记住了这个房号,收回望远镜。

是的,这个望远镜就是来找他的,她不敢直接上门,她也不知道问什么。她胆怯的想来想去,决定找个望远镜试试,她想静静的看看他以及他的故事,再想想后续怎么办。今天难得事情少,她将玫瑰摆放好,点个外卖,坐在床边的摇椅上晒太阳,她的镜头里,小情侣腻腻歪歪的,在阳台上打情骂俏。她兴致缺缺的不再观望,可是,她的感觉怪怪的,那个黑发雪肤的女孩子,她竟有几分眼熟,她心下疑虑更重了几分。

她有些诧异,盘腿坐在地毯上,几分心急的翻弄着床头柜的东西。她道:“难道以前见过吗?”在k市工作三年了,期间因为租房不停搬家,为了避免麻烦,她的陈设一贯非常简单,无非是一铺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摆放笔记本和一些细碎琐物,一个床头柜摆放着一些旧物。那柜子里摆着的是她大学的毕业照,一本初中的笔记本,一张高中的毕业照。她盯着照片上的一个个找,有几个人脸不知是塑封不好还是她保存不当,已然花了,她却也回想不起里面的人脸。她翻阅笔记本,面都是些歌词和非主流的话语,还有一大半撕掉的,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无法追溯。

她疑惑又可惜,小学和初中的毕业照没有了,不知是搬家过于频繁丢失了还是搁哪儿了,她又回想了一遍,无奈只觉心口窒息,头疼欲裂,便只好作罢。她躺在椅子上,打量着一排玫瑰,干脆就静静等着孟约来,看他能不能发现什么异常,给予她一点启发。这些天,她始终有种很强烈的感觉,她好像缺失了什么东西,冥冥中却好像被什么抓着,这种感觉令她十分难受,每到午夜梦回,都惊悸而醒。有时,她的眼角布满了眼泪,她的心也疼痛不已,似被剜去了一块。她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约姗姗来迟,他来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手里还满当当提着蔬菜瓜果,打扮得郑重其事,满眼笑意的站在门口,林浮生开门都愣了片刻。她看着身着正装,头打发蜡,连胡子都精心刮过,笑起来还隐隐有薄荷香味的孟约,差点没绷住,以为是哪里飞来的花孔雀。

她腹诽:知道的是同事帮个小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女婿上门拜访呢。说着合租的舍友打开门,神色怪异的看了一眼,又关上门,不一会儿传来哈哈大笑的声音。

她扫了一眼他的双手,尴尬的转身钻进房间。孟约抬起来递出去的手在风中凌乱,彻底石化。他道:“不是,老大,东西你都不接一下吗?”林浮生道:“谁叫你买的啊,就让你帮我看看这几束花。你这个架势,是准备来吃晚饭?”孟约挠头:“既然是帮忙,出于客气,不都应该请我吃个饭?”林浮生扯出一朵笑:“不客气。”孟约放下手上的东西,苦笑:“那我看看,看什么花呢?”

林浮生眼神示意,孟约转眼,一排玫瑰落入眼帘,插在花瓶的三枝,凋零程度各不相同,有盛放的,有枯萎的,还有变成干花的。旁边还有礼盒装的,整束的。他道:“就看这个?不就是红拂。”扭头,背过身,“难怪不收我的花呢,谁送的啊,送这么多。”林浮生没注意他的小动作,只是撇嘴道:“你再看看,没区别吗?”孟约撅嘴:“应该有什么区别。”林浮生愠怒:“意思你不也懂花啊?”孟爷纳闷:“我应该怎么懂呢?”林浮生皱眉:“就是你看看这几束新的和那花瓶的,看着一样吗?”孟约闻言,细细打量:“你花瓶那几枝,有些许不同,应该是和什么嫁接过,花朵花香花色都更上乘,特别是那个颜色——”林浮生追问:“怎么说?”孟约顿了顿,深深看了眼林浮生:“你先说是谁送你的。”林浮生被他问得茫然:“这重要吗?这边我买的,那几枝,我也想问谁送的。”闻言,孟约见林浮生并未有喜悦的神色,心里多云转晴,不由得露出了一朵微笑:“哦不重要。”林浮生皱眉:“你还没说,那个颜色怎么了。”孟约来了劲头,摆出专业的架势,科普道:“你看一般红拂颜色是朱红中蕴藏些许乌黑,这几枝却还透着锈黄,有些像——”林浮生道:“像什么?”孟约思索,小狗般的眼睛来回扫描林浮生,搞得她心发毛,她沉声:“别卖关子,说。”孟约点头:“好吧。像血,干涸的血液。”林浮生一惊,与她先前的感受不谋而合,她在瞧那玫瑰,只觉得玫瑰与梦里的场景再度重合,玫瑰下渗透出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液,流成一条小河,不停的向她蔓延。玫瑰中的少年,拔掉身上的玫瑰刺,浑身是血的对她笑,那笑令她浑身颤抖,她满脸煞白的,有些口吃的问:“你真的、觉得像、血吗?”说着她不禁瘫软的后退两步。

孟约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他慌忙两步走上去扶住林浮生,轻抚她的后背:“怎么了?”他凑近才发现林浮生面色苍白,身体紧绷,心下觉知有什么肯定不简单。他见林浮生柔弱的模样,心感觉似被一只大手反复捏紧,心疼的柔声道:“你别怕,我都是瞎说的,就是几枝玫瑰,凋了大抵都这样。”

林浮生显得激动:“不不,你说得对。我也是这么觉得,是血,一大片的血,我看见了。”孟约环抱着她的后背,顺着她的眼神认真看了看,确定无甚异常,于是不住轻拍林浮生后背道:“没事,没事,别怕。”林浮生双目瞪大,拉着他道:“玫瑰,渗着血的玫瑰,我看见了。”她双手抱头,呼吸急促,痛苦不已,双目不住流出泪水。他把她禁锢在怀里,安抚她的情绪:“好,我知道我知道。别怕,别怕,没事的。”不知折腾了多久,林浮生渐渐安静下来,疲倦的靠在他的臂弯里。

孟约感觉十分心疼,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林浮生除了冷漠与恶言恶语之外的脆弱。他一直觉得她就是情商低,不开窍,现在看来,她软萌文静的外表和冷漠无情的行为后,还藏着至少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脆弱的女孩,就像那神秘冷艳的玫瑰,开在荒原之中,看起来不可攀折,却需要精心呵护。

孟约将她搁在床上,叮嘱她好好休息。她呆呆的看着天花板,不知不觉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她跌入了一座古堡,古堡前是一人高的鲜红的玫瑰梯田,那火红的一片像是火烧云,连绵不绝的红晕染整个山脉。那少年从古堡上一跃而下,他瞪眼问:“为什么,为什么......”他的眼神冷冽,绝望而恳切,像两把寒刀刺穿她的胸膛。她喊:不要,我没有。她拼命奔跑,冲上前去拉住他,却都无济于事。她想一跃而下,他悬浮在半空,露出讥讽的笑:你离我远点,你不配跳下来……她哭喊不要啊,他躺在玫瑰丛里,双目含笑,鲜血遍地。

林浮生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嘴里不停喊着不要啊。她骤然惊醒,冷汗涔涔。她才发现自己睡着了,夜也已经深了,转眼瞥见床头摆着一碗清粥,压着纸条:别多想,好好休息,明天见。林浮生环顾一圈,见孟约已经走了,她喝了一口清粥,镇静了不少,她再床上翻来覆去,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走下床,清冽的月光洒在安静的夜晚,几只流浪猫在废弃的楼体间穿梭嚎叫,远处的烂尾楼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冷峻又神秘。她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寒凉浸入心扉,这是她自小的习惯,光脚走路,感受脚踏实地的感觉,她的心会莫名觉得安慰。安静的夜晚让她格外放开,她静下心聆听,在空旷的院子里,隐约传出手机的彩铃一般的声音,她聚精会神,仔仔细细的听,那是一首少时流行的歌谣。

/等到下一个春秋,等到秋叶被红透,让那指针慢慢走,停在花开的时候

不是因为寂寞才想,只是因为想你才寂寞,当泪流下的时候,所有风景都沉默

因为有你爱所以宽容,因为思念时光走得匆匆,月光轻轻把梦带走,所有失眠的夜想你够不够/

她静静的听着,歌曲反复的吟唱。她愣了神,良久回味过来,她左右逡巡,也未见打电话的声音。她凝视歌声传来的方位,仿若来自地下或者一层。可这座老小区的一楼都被封起来了,阴雨来还能闻见长久封闭倒出来的霉味,许多入门处甚至都用砖墙砌死了,她租的是个端户,也不存在隔壁传来的可能,那这歌声源自哪里呢?她打开窗,探头再确认了几遍,都没有答案。她凝虑,难不成这栋楼是有地下室的?

她打量中发现不远处的玻璃投射出蓝色的冷光,目测那个位置就是405啊。她内心不由得一阵悸动,就像来自灵魂的战栗,她有些上头,忍不住取出望远镜去打探那蓝光之中的情景。她调试了片刻,画面逐渐清晰起来,那是刀削一般清晰的侧脸、鼻梁高挺、眉目传神,他似乎靠着一张老旧的摇椅睡着了,那睡颜安静而熟稔,那种恐怖的感觉又开始浮上心头,她甚至不敢多看,只得平缓的移动镜头,只见他面前是一台老式电视,还有极具年代感的dvd,电视里一首首播放着她少时年代的歌曲。by2、try、she……那些年轻的女子组合,唱着伤感歌谣,倾诉青春的惆怅与烦扰。

她望着屏幕出神,脑海里浮现一些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片段。记忆中,一个齐刘海的女孩子拉着她的手在天台上欢呼,那天的月色十分明亮,如闪耀的湖面波光,温柔的映照世界,映照山脊的线条,映照高大的树木,映照目之所及的风景与建筑,映照年轻的面庞。那个女孩问: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她茫然的摇头。那个女孩说:有没有一个人让你想起就忍不住笑,见不到就抓狂,他身边有的任何别人都觉得碍眼……她对视那个女孩的眼睛,读出一份坚定,还有警告?她道:没有啊。那女孩望着天空,轻声道:我真的很喜欢你,说不出来,希望你可以离他远一点,不然我也不知道会怎样了。她似懂非懂的点头,问道:他是谁啊?那女孩沉默了好一会儿,抬头摸摸她的头:没事。

那女孩从校服口袋掏出一个会发光的东西,迅速塞了东西在她耳朵里。她说:这是mp3,可以下歌在里面。你听这是by2的《不够成熟》,好听吗?她小鸡啄米般点头。那女孩道:你真好,听歌吧。她从那女孩眼里感受到了一阵惆怅,她们坐在天台上,沐浴在月光下,一首接一首的听着,她望着那女孩的背影,如同与远山月色融为一体,她的心里泛起光辉。最后,女孩专门切了一首歌,悠扬的旋律,如同水声,如同时光的滴答声,一个男孩子生涩的吟唱着歌曲。那是一首录制的歌曲,而那个男生唱的歌,就是今夜响起的歌声。

林浮生站在窗台边,被这旋律扰得心烦意乱。她惊觉,这个歌声不是那么单纯的,应该与自己有什么联系。正当她疑惑出神之际,三四楼的灯相继亮起,住户探出头来面面相觑,然后道:“谁啊,大半夜还不睡觉,再这样报警扰民了啊!”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