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济,叔叔真的是没办法了,你让她住一段时间,叔叔一定会回来接她的。”门外的中年男人苦苦哀求,门里的年轻男人冷冷地看着这狼狈的父女俩,一言不发。
“叔叔知道,这事儿挺荒唐,但现在我身无分文,今天这趟船错过了,我们父女俩就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中年男人一边说,一边把女孩往门里塞“立立还有两个月她就毕业了,找到工作了就不用麻烦你了……”
年轻男人刚要开口拒绝,后面的车响起了急切的喇叭声。男人回头看看车,又看看自己女儿,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把她狠狠地推进门里,堂立被推得撞到男人身上,男人出于本能扶了她一下,手掌传来的温暖让堂立失了一下神,等她反应过来,爸爸已经上了车。车子扬长而去,堂立追着车子撕心裂肺地大喊
“爸爸!爸爸!别扔下我……”
雨声大到任何神明听不到任何世人的求助,车子的亮光变得越来越模糊,深知一切都是徒劳,追出好远,堂立依然不想停下来,在雨中拖着沉重的脚步,向着爸爸离开的方向一步一步地挣扎着,终于,连哭带跑地,她耗尽了力气,跪在雨水中,身体不住地发抖。
回想这重大的变故,对她来讲也就是两三小时的事儿,刚刚还坐在自己温暖的房间里做着毕业设计,爸爸一反常态地慌张,在房子里大声地喊自己赶紧收拾行李。堂立知道家里出事了,但爸爸一向是什么都能解决的,麻烦永远都和自己没关系,所以还是每天悠然地过着自己的大学生活。但这次,爸爸的样子让她也慌了,头发凌乱不堪,衣服就像是随手抓起来的就套在了身上,鞋子也满是泥土,一向挺拔的身姿也松散了。她问爸爸到底怎么了,爸爸就让她赶紧拿几件换洗的衣服跟自己走。堂立一向听话,赶紧收拾了一些行李,还不忘带上电脑,急匆匆地跟爸爸上了一辆不是自己家的车。司机是个陌生的叔叔,爸爸让自己叫他安伯伯。安伯伯只点了点头,没再说过话。爸爸在车上交代堂立,一会儿要送她去一个朋友家暂住,让她安心在那住到毕业,找到工作后就出去租房子,自己解决好外面的问题就会来接她。堂立懵懵地听了一路,还没问出个所以然就到了爸爸的“朋友”家,看到眼前男人傲气的脸上厌烦的表情,和爸爸从未有过的卑微态度,堂立怎么也不相信爸爸怎么会把自己交给这样的“朋友”。但她再不相信,那辆载着爸爸的车子却一点迟疑也没有,彻底消失在堂立早已模糊的视线里。
堂立不知在雨中坐了多久,回过神来,想到现在唯一属于自己的就是那男人门口的那一小箱行李了。她硬撑着站起来,一步一步,艰难地回到余济家门口,余济早已关上了门,只剩自己的行李在昏暗的灯光下孤零零地站着。堂立扶着箱子慢慢走进余济家的屋檐下,她仅剩的尊严不允许她再去敲余济的门,但她仅剩的体力也不允许她离开这一方屋檐了,她眼前稀散的光点越来越暗,没多一会儿,她就失去了意识。
堂立被刺眼的阳光照醒,眼睛一阵酸痛,她艰难地抬起手遮着强光,一点点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狭小的房间,身下是一张单人床,地上堆着一些纸箱,很显然是个库房,
“这是哪儿?我……为什么在这儿?”
堂立努力回想之前的事儿,头一阵剧痛,她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那这是哪儿都无所谓,总之不可能是属于自己的地方了。
她看看自己身上,是一套宽大的家居服,一股好闻的香味,让她暂时舒缓了一下心情,但马上意识到,这套不属于自己的衣服里,是真空的,也就是说自己昨晚被人看光了!但堂立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在乎这事儿,自己现在的处境可要比这窘迫多了。堂立起身下床,地面被阳光照得暖暖的。她光着脚,推门走出房间,迎面就是一个敞亮的……厨房,完全开放的厨房,白白净净,好像不曾有人用过。右边就是门厅,看这个格局,自己住的应该是这家的保姆房,自己家的阿姨也是住在自己家的这个位置,可房间要比这个大多了。堂立胡思乱想时,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另一边传来,
“你没事儿了?”
这一声没多大,却给堂立吓得一个激灵,堂立循声望去,竟是昨晚的,爸爸的那个“朋友”。
那边的空间是一个更敞亮的客厅,弧形的下沉区域,嵌着一套白色沙发,上面的空间是一套桌椅,男人正在那处理着电脑上的事务,并没有看向堂立。
堂立只记得男人手心的温度,而今她才看清眼前的男人,竟这样好看!长发被随便盘起一个发髻,和眉骨,鼻梁,下巴,下颌线组成了堪称完美的形状,身上一件灰色帽衫和一条白色家居裤,露出纤长的脖子和手,还有清晰的关节起伏。他一条腿盘在椅子上,就那么随便地坐在那,浑身洒满了阳光。堂立不敢相信这竟是昨天那样无情拒绝了爸爸苦苦哀求的那个人。想起爸爸从未有过的卑微,眼前的阳光都好像暗了一些。
“谢谢您收留我,我收拾一下就会走,打扰了。”堂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反正自己也不会再跟这个人有任何交集了,不必问,也不必交代。
“那你准备去哪儿呢?”男人问完这话,合上面前的笔记本,抱起手臂,抬眼戏谑地看向堂立。
“我去找我大伯,或者叔叔。”堂立想到自己还有亲戚可以投靠,语气还硬了一些。
“那你猜你爸为什么非要把你送到我这儿呢?”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悠悠地走到沙发处坐下,翘起二郎腿,还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堂立过来坐。
被男人这么一问,堂立一时间哑口无言。看到神情茫然的堂立,男人笑了。
“你从来没有过问过你爸生意上的事儿吧?”
堂立想了想,点了点头,好像不大应该,但确实是这样。
“你爸落到这步田地,他的两兄弟可是功不可没啊!”
“什么意思?”堂立不敢相信,大伯和叔叔一直都是自己至亲之人。
“你家的生意本来是他们兄弟三人的,后来大哥和小弟都觉得又累又不赚钱,就退出了,你爸自己把生意做起来之后,他们俩又眼红了,闹到现在,公司是他们的了,负债就都是你爸的。这些事儿圈子里都知道,你还在这儿家和万事兴呢?”
“这不可能!”
嘴上虽这样说,但堂立突然想起好像确实是从某个时间起,爸爸再也没带自己去见过大伯和叔叔。而且,如果不是这样的原因,爸爸也不可能在这样的绝境下不去投靠自己的亲兄弟。想到这,堂立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看到现实的一刻,就被现实狠狠地伤害了,那个把自己和这个残酷世界隔绝开的爸爸,又是怎样和这个残酷世界斗争的?堂立膝盖一软,瘫倒在地,再也控制不住,大哭起来。
男人见状,不慌不忙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慢悠悠地走过去蹲在堂立身边,看着这个崩溃的温室花朵,开始严肃了起来。
“我叫余济。我可以做你的老板,你在我家工作,我包你吃住。做,你就留下,不做…”余济站起身,俯视着堂立,
“哭完你就走吧。”
堂立还没消化这些信息,余济又冷冰冰地补充道,
“顺便说一下,如果要留下,你要摆正自己的身份,你只能是一个女佣,扔掉你的小姐脾气,也别指望我能有什么待客之道。我不是个恶毒的人,实在是因为你是我此生最大仇人的女儿。”
“仇人?”
“我的亲爸把我送到和他有仇的人手上?”
堂立强撑着坐起来,想理清楚这一切,她实在不知爸爸到底做了什么,也不知他的用意如何,但她深信爸爸所有的决定都一定是在保护自己。那就留在这,也只能留在这儿了。来的时候爸爸告诉自己,家里所有的卡都用不了了,自己就是身无分文了,除了这儿,她又能去哪儿呢?事情的原因仍然未知,但现状是一目了然,堂立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再清醒些,扶着墙站了起来。
“余先生,我想清楚了,我留下。”堂立还有些抽泣,但语气还是坚决的。
“好,脑子转的很快嘛!”余济还真的有点儿佩服堂立了,他以为这个前白富美会再哭几天。
“你就住这个屋,打扫房子,每天做一顿晚饭。”余济指指客厅的茶几
“2000是你的薪水,家里的用度就刷那张卡,我会收到账单。”
“好。”堂立没有任何反驳。反驳什么呢?作为从零开始的起点,这里就是虎狼窝,也要先住下去。
看着眼前这个哭肿了双眼还再抽泣着的女孩儿,余济眼中没有丝毫怜悯,也再没有多余的话,转身回去工作了。
堂立没见过有人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冰冷刺骨,没有一点温度,她知道以后的日子定不会好过,却也隐约猜到了些爸爸的用意。
堂立回屋整理了一下,前一天的大雨淋湿了她所有的东西,她一一拿出来放在那一小片地上晒干,自己的电脑自然也是难逃厄运,那么毕设自然也得重新做了,这桩桩件件就在这不到24小时内接连发生,堂立也麻木了。她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想甩掉这缕缕愁思。她又出去熟悉了一下屋子,熟悉了大概的格局,看看冰箱里有什么没有什么,学着家里阿姨的样子一边看一边记下要买的东西。
堂立在家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翻翻看看的,余济就在那做自己的事儿,眼皮都没抬一下,这让堂立也自在了许多,拿走桌上那张卡和2000的现金,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准备一顿晚饭。
堂立很庆幸自己在家的时候跟着阿姨学了几道菜,厨艺方面有些天赋,手艺多多少少对得起一份薪水。刚刚看到余济家的垃圾桶里有外卖盒子,再加上那个洁白无瑕的厨房,看来自己可以靠每天一顿的晚饭住得稍微心安理得一点儿了。她去附近的超市买了需要的东西,大包小裹地回家之后,发现余济已经离开了。
余济的房子很大,也很空,四白落地,家具不多,但每一件都很精致,堂立在屋子里喊了两声余先生,只有空旷的回声,堂立大胆地推开之前没敢开的房门,果然是余济的卧室,也是简单的素色家具素色装饰,颜色最鲜艳的,是床头柜上的一张相片,堂立蹲下来看着照片,穿着黄色背带裤的少年歪头靠在一个中年漂亮女人肩头,笑得很可爱很幸福。少年精致的五官与余济一般无两,但这样的表情,绝不可能出现在现在的余济脸上。
离开余济的房间,堂立开始学着家里阿姨的样的打扫,做饭,天色就在她不得章法的忙碌中渐渐黑了下来,等饭菜都摆到桌上时,堂立已经累得瘫在沙发上起不来了,她想着自己以前蹦迪两三个小时也没这么累,想着余济回来可能饭菜就凉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在意吃翻热过的饭菜,就这样想着,她竟然就睡着了。梦中,堂立回到自己家,家里变得荒草丛生,破壁残垣,原本温馨的家现在阴森恐怖,她越来越害怕,却又动弹不得,想喊爸爸,也发不出声音。堂立知道自己是陷入梦魇了,她努力了几次,终于坐起来了,头却猛地撞到了什么东西。
“啊!”
“呃!”
余济捂着下巴坐倒在地,嘴里骂骂咧咧
“你有病吧?起床使这么大劲干什么!”
“你有……”听到这个人是余济,堂立把话憋了回去。明明是他离自己那么近才会被撞倒的。
“抱歉,我不知道你会在……”堂立在刚刚两人相撞的大致地方比了比,
“……在这儿。”堂立想想,刚刚他应该离自己很近,脸还不自觉地温热了一下。
余济仍然坐在地上,揉着下巴,问堂立
“这沙发舒服吧?”
“舒……舒服……吧……”堂立尴尬地回答。
“你家的保姆阿姨也会在你家沙发上睡觉吗?”余济挑起眉
“……”堂立哑口无言,这个男人说话拐弯抹角的功夫还真是……讨人厌!
“要睡觉睡就回你的房间去,在我的视线里你就一定要在工作,没问题吧?”余济冷冷地问。
“是,没问题。”堂立感觉很屈辱,这可能就是寄人篱下的感觉。
“饭我吃完了,你收拾了吧。”余济站起身,甩下一句话,转身回房了。
堂立晃了一下神,这个处境并不美好,这个身份并不自在,但还没找到解决办法之前,自己就只能尽力好好当个女佣。
收拾完餐桌和厨房,堂立确认了一下一切干净整洁,挑不出来什么毛病了,就回房了。
关上房门,堂立坐在床沿,另一段人生的第一天就这样度过了,要解决的事情还很多,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自己还要安排上学和在家工作的时间,毕业设计也没了,延期毕业就还得继续住在这儿,面对这个讨厌自己的人。窗外没有一点儿灯光,黑暗湮没了一切,自己的未来也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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