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罄芳斋内,人声鼎沸。
“大家都听说了吗?”一青衫说书先生手握折扇,倾身侧首故弄玄虚道。
听他这么一说,吃酒饮茶的众人纷纷起了兴致,都朝他这边看过来。里面几个急性子的拍案而起大声嚷道:“别卖关子,快说!”
“对,快说快说!”其余人也都来附和。
说书先生将扇面一收,抬了抬手,让大家稍安勿躁,见众人都又坐下了,才神秘兮兮地说道,
“今个儿咱们罄芳斋有件稀世的宝贝要来,还道是有钱也买不下……”
“嘿呦,可算是来着了,不枉此行啊不枉此行!”一商贾听罢连连拍手称快,朗声笑道。
“什么稀罕宝贝,有钱也难买?搞得这么邪乎……”远处角落坐着个玉面书生,许是最近总逢上些不如意的事,心情不大好,不免讥讽道:“只怕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吧。”
“对啊对啊,保不齐就是个噱头而已,挂羊头卖狗肉!”众人开始人云亦云起来。
“这……”说书先生说到底也是道听途说来的,确实也没见那宝贝长什么样子,连是人是物都不清楚,心里有点没底,眉头一皱犯起了难。
“这罄芳斋向来声誉颇佳,既然有这则传闻,那总不会是空穴来风,诸位且等着看吧。”从人群中出来一记声音,为那个说书先生解了围。
洛栖听着这些人的喧闹声,嘴角不经意间勾起了弧度,纤长的手指蘸了些酒水在檀木桌上画着圆圈,目光如炬地观察着窗外的动静。
夕阳西下,塞雁南飞,几匹骏马策着扬尘赶来,到了罄芳斋门前才算停下。
她等的人,终于到了……
“几位爷,里面请,需要点什么,小的这就让人给您安排。”小二殷切的招呼着几人进来。
这几个人无不是虎背熊腰的模样,一看就并非本地人也。
洛栖余光一直观察着他们的动作,一刻不肯放松懈怠,表面上还要装作气定神闲。酒盏递到嘴边浅抿一口,凤眸含笑着看向台上风姿绰约、翩翩起舞的美人。
只见那几人之后上了楼,在角落处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五个人围坐在桌子旁,悄声密谋着些什么。
时间缓缓流逝,现下已到了后半夜的光景,外面声音渐渐消停了,只余下打更人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不过,独属于罄芳斋的热闹才算刚刚开始。
“诸位远道而来,实属是我罄芳斋的荣幸,今日罄芳斋特地为诸位官人准备了歌舞助兴,”
台上不知何时站上去个人,只见他拱手作揖,脸上带着温和柔软的笑意,说起话来令人如沐春风,这人就是苏豫——罄芳斋的阁主。
“倘若诸位还不能玩的尽兴,罄芳斋还有宝贝未曾露面,今日定当让诸位乘兴而来载兴而归!”
众人皆醉得昏昏沉沉,循着声音望上台去,恍惚间瞧见那戏幕拉开,歌舞奏乐戛然而止。
一抹淡蓝色轻纱覆在美人腰间摇摇欲坠,一泓深蓝色湖水般的宝石瞳孔胆怯地望向众人实在诱人心魄,一串串叮铃作响的饰品系在纤弱的脚腕上……
此时无声胜有声。
在场众人皆叹惋,世间竟有如此超凡脱俗的绝世美人,如今一见,果真是个稀世的宝贝儿。
洛栖此行虽不是为了美人来的,但不可不说的是,当时她也心头一震,恍若见了神仙。
“诸位请看,这便是我罄芳斋藏于阁的稀世之宝,自波斯来的美人。”苏豫抬手欲要抚上少年惊魂未定的俊脸,结果被人巧妙地躲掉了,他也不恼:“单论这皮囊,可称得上这世间少有。”
苏豫清了清嗓子,神情一转愈见严肃:“咳咳,正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这美人的精妙之处,当属美人的这副血骨了,啖之延年益寿,福寿绵长。”
“比那灵丹妙药还管用?”台下有人嚷道。
苏豫嗤笑一声,胸有成竹地做出保证:“自然。”
“吹的吧!”角落处的书生不屑道。
只可惜,这次不像刚才,压根儿没人过来理会他,众人皆对台上的美人垂涎欲滴,谁还顾得上他这么个“酸秀才”。他的声音刚一出瞬间就被鼎沸的人声所淹没。
“美人,起拍价一百两,黄金!”
“我出二百两!”
“我出三百两!”
“五百两!!”
“我出,我出一千两!!”
此话一出,众人瞬间鸦雀无声,心里都在跃跃欲试,可这一千两实在不是小数目,咬碎了后槽牙勒紧裤腰带,后面的日子也不能说不过就不过了啊!
“一万两,万两黄金……还有谁?!”二层雅阁角落处的那几人终于有了动作,一开口就是语惊四座的大手笔。
难道……这美人身上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洛栖不免想到这处。
目光落在台上的美人身上,正当她思忖着要不要再出高价买下时,余光瞥到有人在这个时候悄然退场离去。她定睛一看,这不就是刚才为说书先生解围的那位。
只见那人刚一走出罄芳斋的大门,对面的二楼雅间跳出来几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看着他们的动作,目标应该是台上的波斯美人。
她现在还不清楚,这突然冒出来的一伙人和她此时身后的那五人有什么联系。但不论他们是敌是友,此刻她都得小心应付。
“诸位可还有比一万两黄金出价更高的?”
众人皆不应声。
一锤敲定,成交。
话音刚落,躲在暗处伺机行动的那群黑衣人向下抛洒石灰粉,使得台上人又呛又咳,视线也被遮挡,场面瞬间混作一团。
慌乱之中,苏豫顾不上自己:“快走!快带他走,别管我!”
此时那可就不只是波斯美人了,是一万两黄金啊!
洛栖自诩不是那“英雄救美”的英豪,无心去管这等闲事,坐在席上浅品着杜夫子静等着看戏。
果不其然,那五人瞬间就坐不住了,一个个抄起刀剑枪戟,跨过栏杆飞身跃到台上,与那些黑衣人扭打厮杀起来。
石灰粉渐渐散尽,台上数十人刀光剑影,拼杀的好不热闹。
手上差一把瓜子,这戏看得不痛快!
“主上,这戏都快唱完了,还不动手吗?”曦月看着主上这副局外人的样子,心里实在着急,欲言又止犹豫半晌才上前问道。
“不急。”洛栖冁然而笑丝毫不慌,还闲情雅致地索性眯上了眼睛,悠哉悠哉地随手给她指了个方向:“看那人在做什么——”
“谁?”曦月先是不解,而后顺着洛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瞳孔地震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他!今天莫不是他设的局?!”
“所见所闻,皆不一定为真相。”洛栖悠悠道,“看似是弱者,人人都将他比作那菟丝花,全都放松了警惕,可谁又能断定他不是专门来取人性命的蓝桉呢——”
只见想要靠近那波斯美人的人,一个个全都暴毙身亡,甚至于临死都没碰上他分毫。这实在太过于诡异了,台上不多时就成了尸身血海一片,十余人横七竖八地倒在那里,口中眼中鼻中耳中七窍流血流尽而亡。
洛栖五感异于常人的灵敏,嗅见空气中弥散着的浓郁的血腥味猛然一睁眼,眼神死死盯着台上那波斯美人的动作。
只见他摇摇晃晃地撑起身来,像是中了迷药,步履虚浮,恍若无神。一只手狠狠按着太阳穴的位置,从一旁死者手中夺过剑来。
猛然一抬头,他左眼已不再是深蓝色,转而成了暗绿色,稍卷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露出森森的犬牙,好似嗜血的魔鬼。
他扭动了下俊秀颀长的脖颈,接着一步步向前沉重地迈去,处在他对面的苏豫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他左砍一刀右劈一剑。
这动作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苏豫左躲右闪堪堪躲了过去,眼见着一旁那被劈砍时飞溅起的木屑后怕至极。
“去死!去死!!”不知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恨意,尽管手上持剑毫无章法,但每一下都是奔着要那苏豫的命去的。
苏豫退无可退,被身后的花坛绊倒,踉跄着跌坐到地上,只见那人居高临下地鄙夷着看向他,下一瞬高高举起长剑就势要来劈下去,苏豫目眦欲裂,被吓得嘴里只会喃喃道:“不,不要——”
锵!
一柄剑鞘凭空出现挡在他头顶,为他抵挡下那致命一击。苏豫还未看清救命恩人的样貌,感激恩人的恩德,就被两厢厮打的场面骇住了。
洛栖与之厮打起来有些吃力,偏偏施展拳脚的地方还小得可怜,于是向后大喝一声:“还留在这儿干什么,是赶着去投胎么,要死早说!”
苏豫这才反应过来,然后忙着跌跌撞撞地滚下台去。
***
单看对方这皮包骨浑身没有几两肉的体格,不像是练过功的练家子,可这不见章法的乱砍一通却又有这样大的力道,实在稀奇。
洛栖摸不清对方的底牌,只得小心防守,试图在一招招中窥视到其中破绽,再逐个击破。
慢着!那是什么?!
这“波斯猫”耳后为何泛着烛光,还不时冒着黑烟,难道说——
洛栖想要凑近看得再真切些,却被突然来的一劈惊得连连后退几步,那“波斯猫”却不依不饶,紧着追了上来,脚踝处的银铃随着动作响个不停。
洛栖瞳孔骤缩,侧身一闪,几缕发丝被刀剑无情斩断,一个晃身,洛栖绕到他的背后,出手狠绝行事果断,一掌打在他的脊背,丝毫没有留给他反应的时间。
那人应声倒地,一声未吭。洛栖从靴子夹层间抽出匕首,握紧刀柄高高举起势要剜出那块怪异的东西。
噗呲——
正当她准备收拾残局时,耳后忽觉微热,洛栖伸手摸去,指尖染血,她愕然顾首一看,挡在她身前的是他——松晔。
洛栖还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听见松晔冷呵一声,睫毛处投下一片阴影,眸色深沉,两指指尖微微一用力,剑身下一瞬就断成了两截:“侵欲崇侈,不可盈厌。①”
“是你!侵欲崇侈,不可盈厌的人从来都是你!”苏豫此刻敛去了温文尔雅,神情开始变得怪异不正常,他双目猩红好似要滴血,恶狠狠地仇视着松晔,手指猛然抬起指向身后的洛栖,接着开始癫狂恣意地笑:“她!早该化作枯骨了——”
“住口!”松晔厉声打断,眉梢眼角间带着阴森可怖的狠意,不由他分说,跨步上前狠狠掐住苏豫的脖子,鼻息相冲,手上的力道渐渐加深。
苏豫的意识渐渐扩散,最后因缺氧而晕厥了过去,被松晔无情的丢弃在一旁。
“侵欲崇侈,不可盈厌——”洛栖缓缓站起身来,几个字在唇齿间反复碾磨,她不解其中蕴意,只听见冥冥中脑海间回荡着这八个字的余音,她茫茫然望向那人:“他最后说了一句什么?”
“没什么,尽是些胡诌的,听不得的。”松晔有意隐瞒,顾左右而言他,他蹲下身来探了探倒在地上几人的鼻息:“如今这些人都死了——”
曦月问道:“主上,这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怕是一会儿就要来人了,我们可是要先行撤走?”
洛栖没有理会曦月的话,绕过她走到松晔身边,执剑居高临下地指向他:“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说了什么——”
松晔一动不动,亦未作声。
“松晔,你究竟瞒了我多少?!”洛栖此刻忽觉头疼欲裂,陌生的记忆一股脑儿地灌输进她的脑海中,眼前的情形也变得愈加模糊,耳朵里好像有雷声风声齐齐鸣动,刺耳的鬼哭声撕心裂肺。
生辰宴,杀戮,烛火,大雨,城楼,泥沼——
良久,终于天地间的一切都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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