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世重生

枯枝乱草,铁盔溅血。

江风谣单手扯着马缰,禁闭的城门在模糊的视线里逐渐放大。

她的身后,是万千叛军。

半日的孤军奋战已经耗尽了她所有体力,越来越沉的半边肩膀让她看不到半分希翼。

身后的马蹄声逐渐放大,一只冷箭从背后射来逼绝望的她,耳畔的风声被撕扯,她下意识侧身躲开,却因重心不稳,重重摔下了马。

手肘处传来骨头断裂的声响,她仰面倒在地上,倒抽着冷气。

“天启是多无用,只派一个半瞎不瞎的人来和我们打。”

几个士兵嗤笑着走到了她身边,连吹了几个口哨,像极了那路边随便抓来打仗的流氓痞子。

但是他们的腰间,分明的挂着禁军令牌。

天启禁军说出家国的名字只有疏远,一瞬间落败的悲怆直逼心头,她一时竟说不准此战的意义。

这千疮百孔的天启,真的值得她江氏一族拼死守护吗?

她抬手挡住刺眼的日光,直到一片巨大的阴影将她覆盖。

“主子!”

那些士兵收起了方才的轻佻,高喊着退到一旁,恭恭敬敬的朝汗血马上的男子行礼。

收剑入鞘之间,那人剑眉微挑,一身雪白在军装中显得格外显眼,他勒紧马僵,看着眼前早已人去楼空的村落,神色中是说不尽的淡然

“守了这么久,为的什么?”

他的语气依旧如同往日温和,传到她耳中却似寒冰一般刻骨。

其实早在昨日,她就已经收到眼线传来的消息,嘉元城的百姓,天启皇室假意派来的援军早就抛下她朝京城的方向撤退。

深夜,她孤身一人站在军营旁的小山丘上,看着底下的残兵互相安慰着,畅想着回到宣京,加官进爵的模样。

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助。

他们才刚刚在营中过完成年的生辰不久,他们还有完整的一个家,还有最亲最爱的人在等着他们回去,可如今,身陷最危险的旋涡之中,她这个做将军的,却没有丝毫的办法。

月亮有了西沉的趋势,她吹灭就要燃尽的烛火,将一纸信件留在了自己的营内,下达了她这短暂一生,最后的命令。

也不知道他们此刻,是否已经回到了宣京城内。

她掩面遮盖着脸上的悲哀,脖颈间的一点寒凉,拉回了她破碎的思绪。

那人正微微皱眉,持剑抵着她脖子,看似平静的等待着她的回答。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不能在这个女孩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前面还有太多仗要打,在这多待一秒就多给了天启皇族养精蓄锐,整顿残兵的机会。

“大人,咱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先派人带回去,等你我二人凯旋,有的是时间叙旧。”

他身后一个清冽刻薄的女声出声打破了这份死寂。

话音未落,她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架起,伤口被撕扯,钻心的疼痛在那一刻被无限放大。

“江风谣。”那男人微微侧目又一次开口,“为师说过,人心难测,过于善良,只会被人利用。”

被人利用......短短四个字,就好像已经说尽了她的一生。

她似是觉得荒诞,不知不觉疯笑出声,还轻轻呢喃出了他的名字。

纪云泽。

念出这三个字的瞬间,她怔愣了一秒,这个曾经看到都会让她笑出声的名字,如今却那么陌生。

也是,他现在可不是她的师傅了,而是通敌叛国的贼。

纵容曾经的记忆再美好,如今这个人都成为了她的敌人,她最该憎恨的人。

江家世代忠贞,她的命,不该由这些乱臣贼子说了算。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甩开禁锢她双臂的二人,挑起一旁的利剑,让自己的语气尽可能的更冷淡了一些。

“尔等…必败。”

鲜血喷洒,在烈日下燃烧,映红了半片黄沙地。

疼痛在那一刻得到释放,她缓缓阖眸,在混沌之中,回顾着自己这一生。

这一世,父母战死沙场,大哥为救自己葬身火海,二哥被神秘组织抓捕,至今下落不明,师傅为了复仇与皇族,与自己兵戈相见。

她还有很多事没有查清,还有很多事未曾做过,就这么死了,她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若能重来一世,哪怕重蹈覆辙再一次身为乱子步入棋局,她都不会再畏惧,偏要靠自己活成那最强的一步,护自己想护之人。

“乖徒?”

江风谣无力的伏在桌上,眉头紧锁,显然是陷入了梦魇。

坐在她对面的男子眉头微蹙,有些担忧的轻唤出声。

也许因为声音太柔,他的声音被楼下的说书声轻而易举的盖了过去。

女孩不但没有醒来,反而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袖,浑身发抖。

披风划落,被男子稳稳接住,瞧见女孩这模样,他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措的将披风重新盖在了女孩瘦小的肩上。

“不过是叫你念了几句诗,至于......啊!”

茶盏被惊醒的女孩碰碎,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吓的她直接条件反射的弹了起来,重重磕上了身后男人的下巴。

茶楼典雅的陈设在视线中变得清晰,身后吃痛的叫唤声更是直接将他从混沌中拉了出来,还没等她作出反应,那人就捂着下巴走到了她眼前,朝她投来了一个幽怨的眼神。

“师傅...?”

自己脱口而出的称呼却让她莫名其妙的慌乱了起来,楼下抑扬顿挫的说书声又一次响起,熟悉的场景恍若隔世,混沌翻腾,卷起回溯的风浪,无数记忆碎片伴着清风涌入。

断断续续被尘封覆雪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

这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真实。

她在做梦?死了也会做梦吗?

她他的手悬在半空中,看向他的眼神变得复杂

一旁的香料吹起青烟,模糊了他们二人的身影。

他感受到身边异样的目光,没有说话也没有怀疑,只是有些没好气的坐回了位置上,别过头继续听着楼下的说书声。

他轻轻摇着骨扇,扇上的梅花纹衬的他一身白衣更加素雅,他侧目对上了她的目光,骨节分明的手不经意的将一盘点心往她座位的地方推了推。

“不追究你撞为师的罪过,别愣着了,坐吧。”

依旧温和轻柔的语调,带着少年为脱的清透,好似在一遍又一遍的提醒她,眼前人如今还并非那通敌叛国的乱臣贼子。

她回了神,努力调整着自己因震惊几乎要扭曲的脸,上好的绸缎掩盖住了一双止不住颤抖的手。

沧州点心的甜腻的香味钻进她的鼻腔,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戏台上年过七旬的讲戏老头,思绪却早已飘到了千里之外。

她几乎从不去茶楼,唯一一次同师傅一道,便是在天启七年的秋天,她侧目凝视着自己肩上带着些绒毛的披风。

一个荒诞的念头浮现在脑海里。

话本子里都不敢写的转世重生,如今竟落到了自己身上?

作为从不相信鬼神的少女,她一时间表示无法接受。

江风谣看了一眼师傅迟疑片刻,有些魂不守舍的蹲了下去,手指正正扎进了茶盏碎片的尖利处,顷刻间,鲜血染红了青瓷,刺痛一阵一阵传进了心底。

确定不是梦的她,如释重负般的瘫坐在了地上,丝毫不在意别人异样的目光。

天启十二年的她,是卷入利益旋涡的开端,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她既能见到依旧温和的师傅,那就证明,父母,大哥都还在,她还有一个完整的家!

一瞬间,重生的震惊,失而复得到欣喜伴着酸涩涌上心头。

“怎么这么不小心?”身侧的椅子被拉开,男子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女孩,认定她做了噩梦,便俯下身替她轻轻擦拭着指尖,动作极尽温柔,一句责怪的话都说不出来。

夕阳西沉,余晖定格在了他的身侧,日光不似她在战场上看到的那般磅礴,仿佛能吞噬一切,这里的一抹红只衬的眼前人更加的温和,他腰间玉佩的流苏拖在地上,那是她送他的,上面的江家图腾是她当初一点点刻出来的。

玉佩未碎,他还是他,既然一切重来,她如今应也不该对眼前人心存芥蒂。

上一世孤独无助带到了现在,她终是可以卸下伪装。

稚气未脱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她一遍又一遍的唤着他的名字。

看到他脸上又一次闪过的无措,她眼底的晶莹再也抑制不住,干脆扑到了他怀里痛哭起来。

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袖,生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比较真实的黄粱美梦,生怕她一个不注意,他又变回了那冷淡无情的模样。

她没有发出声音,肩膀却止不住颤抖。

“好了好了,不哭,能不能告诉为师,乖徒这是做了什么梦,哭的这么凶。”

纪云泽将碎片又撇的远了些,耐心的拍着她的后背,他的语调微微上扬,却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

泪水沾湿了他一片衣领,直到一个小二奔上来收拾旁边的残局,时不时朝他们二人瞄两眼,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师傅,我们走吧。”她有些羞赧的别过头,胡乱抹了一把泪,晃晃悠悠的起了身,用袖子遮了半边脸,从快走变成了狂奔。

“唉,小心摔着。”

他无奈的抿了抿嘴,朝着偷笑的小二作了一揖,随即朝女孩逃窜的声音追去。

“乖徒,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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