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梁都明月应犹在,不见当年故旧人

三日后,贴身侍女进入房间,一脸笑意道:“公主,京都来人了,让您去大殿接旨。”

“知道了”

不一会儿,我拖着病躯前往大殿,一到大殿就看到大福公公一脸微笑,胖胖脸上两道褶子都能将苍蝇夹死的夹死。

这死太监,微胖,五短身形,一脸横肉还挺紧致,才三十多岁的年纪也算是保养得体了,脖子短,加上嘴巴和下巴之间也很近,一双贼眉鼠眼的小眼睛,滴溜溜的转。我总觉得每次他眼睛那么一转都是在心里盘算,在想鬼点子。一口陇南方言夹杂着京都话,是不是来那么一句,我真的有点想笑。

关于他的事迹我从宫里是得到过消息的,芷兰姑姑也对他颇有映像,也曾和我闲话时,聊起过。这死太监原本姓端,原名已经不详,在宫中摸排滚打多年才到今日的地步,他家庭贫苦才会入宫的,不过家庭贫苦出生的人一般都心性纯良,没什么心机,他却是个例外。

他的事迹在宫中最出名的还是他在内务府时,手下带着两个人,就摆谱,官架子很大。时常让人叫他总管,若是手下有人叫他福公公,他定会记住,在工作中处处挑刺。

本来很多内务府的杂务白天都可以做好的,为了彰显他工作敬业,让大总管觉得他辛苦、功劳大,总是想方设法在晚上召集他的两个手下和他一起挑灯干活。甚至是有时候其他人把所有事都做完了,无事可做,他也要让手下的人来陪着他做样子,他每天就整理账目和一些票据能有多忙啊。

另外,他可是一个毫无人情可言的人。他手下本有两个人,一个叫小林子,另一个叫的小春子。小林子因机遇较好,认了其他宫的公公当干爹,他干爹将他带过去做洒扫。就剩下一个小春子,他就每天压榨他。

我缓缓起身行礼,孱弱的身躯似要摔倒,半晌才费力的说道:“青禾问福公公安”。

我行的不是宫中礼节,更似民间见长辈的礼节。

大福公公见此,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了。

一来是想着我一介孤女从生下来就到这皇陵中名为祈福实则是皇家的弃子,自然是不懂宫中礼数;

二来,这死太监惯会逢高踩低,这些年萧氏那女人圣宠不断,又有儿子有望继承大统,估计早已狼狈为奸了。

我这病怏怏的身体加上这不识礼数的样子,早已和外面普通人家女儿一般了,他自然是为他主子感到安心。

果然,这死太监和芷兰姑姑说的一样让人讨厌。这才一会儿工夫就开始了。

这死太监一脸阴笑开口道:“公主久居行宫,为国祈福,如今咱们大梁内四海升平,百姓安乐,公主也算劳苦功高了”

这最怕的就是这文绉绉的小人,一开口夸人就制定没按好心。坏犊子眼睛滴溜溜转恐怕是又要使坏招了。我赶忙虚弱的开口道:“我是个无福之人,在此地青灯古佛相伴,操劳较少才能有如今的身体,大夫说我不能操劳,如若不听大夫所言,恐活不过二十岁”。说着还不忘掩面哭泣,时不时还不忘喘不过气。

半天他抿一口茶,理了理袖子才又开口道:“老奴此次来在坊间看这织花的缎子格外好看,也听说这骊山是风水宝地,茶叶也不错,这茶和宫里的略有不同,行宫果真是人杰地灵啊”。

我在一旁自然是不说话,一个劲的咳嗽。身后芷兰姑姑闻言便要上前,我一把拉住她,捏了捏芷兰姑姑的手,更是咳的严重,咳半天,用白帕子捂着,芷兰姑姑一摊开白帕子,惊呼:“公主怎么咳血了,快传太医”。

气氛都到这里了,我自然是要借势晕死过去的。一闭眼,躺在芷兰姑姑的怀里装死了。

只听芷兰姑姑和那死太监说:“福大总管请见谅,公主这病不能大悲大喜,许是因为今天公公带来能回宫的好消息,公主一时激动,情难自抑,又将老毛病带出来了”。

那死太监阴阳怪气说道:“咱家还得回宫侍奉皇上,就先行回宫了,公主就由御林军林副统领一路护送”。

回到闺房,所有人都走了,留下我和芷兰姑姑。我慢慢坐起身来,就听一旁芷兰姑姑开口道:“公主,明明知道那奴才贪财的性子,为何不顺水推舟,打好关系,以待来日呢?”

姑姑你是知道的那萧氏能爬到今天的位置,绝对是个心机深沉之人。

就怕这狗东西回去还为我一个孤女说好话,这才让人疑心。我如今是在外养病一问三不知的公主,说白了就是人傻。

不送他礼自然是为此,不过更多的是我对此人极其厌恶,多一分钟都不想与此人呆一起,最重要的是我那血汗钱,可是轻易不能给人,而且还是给这种人。

芷兰姑姑难掩伤心之色道::“这世道也不知怎么了,不知从何时开始,待人坦陈,竟是要被人鄙夷成痴傻,为人老实却要被视为好欺负,与人良善最终却落得家破人亡,心系天下最终都成为他人弃子”。

我抬头望向窗外,已经是月到中天了,显得有些清冷,我不知如何接话,缓缓开口,声音很小道:“是啊,这个世道可能是病了吧”。

因要及早入宫,那林副统领又是个死脾气。一点不知变通,第二日一早便启辰赶往梁都。

其他人都是我的亲信只有那贼眉鼠眼的王大夫是宫中安排的眼线,不过我倒是好奇他背后的主子是谁。

一天的路程,到了驿站已经是黑灯瞎火了,主要我这身体坐马车也是要求走的极慢的。

刚开始这林副统领全程黑着脸,一言不发,可能是对我拖拖拉拉的行为做无声的抗辩吧。

不过此时竟然还会让侍女扶我慢慢的走,可能也是看我身体实在孱弱,一路上即使小脸煞白,也一句话没说,也不曾抱怨,这才转变了一下态度。

夜晚,这驿站也是出奇的静。这一夜实在是好睡,直到后半夜才听到驿站中有争吵之声。

第二日,一开门便看到屋外跪了一帮人,我只一眼便看到一个极为陌生的面孔,这恐怕就是前几天偷回京都的家奴了。

看来他已经想通了,要回京都,这容貌实在是吓人,全是被烈火灼烧的疤痕,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外貌,看来他是狠心下来了。没用最简单的易容术,而是直接用最不可逆的办法,毁容啊。这人内心还真是强大,单凭他毁容这一点就非常人所能及。本朝祖制,凡入仕途者均要求五官周正,品貌具存。他选这条路,真是让人匪夷所思呀!

见我打量这些人,林副统领道:“公主,此人行迹可疑,硬是半夜吵闹,说王大夫偷拿他的家传人参,昨夜确实又在药渣里找到人参。”

这林副统领说这话,同行一队人马就我一人是药罐子,再者那贼头贼脑的王大夫可是我的随行大夫。要说我不知情,恐怕也无人相信,感觉是在说公主如今人赃并获,要如何处理。

这时王大夫舔着脸道:“公主为我做主啊,昨夜属实是臣的不是,只因公主一路奔波身体虚弱,这驿站中又无好药材,见到他有上好人参,好说歹说他却不出售,臣只好出此下策,今日公主确实是面色好多了,都是这人参滋补的功效啊”。

我不禁在心里发笑,这混账真以为人人都是傻子吗?地上这用过的药渣中那人参的确是珍品,若是一根炖了给我一个病秧子喝,以我这虚不受补的小身板,还不得连夜就归西咯。还好意思说我今日脸色较好。估计听此人说这人参延年益寿,这贪心之人,满足财欲后,巴不得与天同寿呢。

不过此时,我自是不能说出来的,还一脸为难的看着林副统领。半晌才开口道:“王大夫也是为我好,既然木已成舟,那我们便买下这人参吧”。

这话一出口,下跪的人参主人却是大声道:“这人参是小人活下去的希望,小人出生猎户人家,却不想睡梦中家中失火,只有小人一人逃出来了,家人全都葬身火海,恐是上天垂怜让我在山中寻得这佳品人参。听闻兖州刺史会经过驿站,小人想将其献给刺史,好到兖州入伍参军,小人已在此处驿站外苦等半月有余,如今所有希望都破灭了”。

说道伤心处,他竟然流下眼泪。我也不好再接话,为难的看着林副统领,两手绞着帕子,把头低下。

林副统领见此,便开口道:“兖州离这里路程遥远,这刺史曾能轻易离开兖州,且不说这回京换防时间未到,即使到了也是快马急行走的专用官道。你在这里定是等不到的,不如这样吧,你已经是一人无牵无挂了,就随我进京某个差事”。

我又懵懂开口道:“他容貌奇丑能进御林军吗?”

此话一出,全员竟然鸦雀无声。无一人接话,都心想这公主莫不是草包吧,这话能当着人面说出来吗?且不说这人参根本不是王大夫为其偷拿的,一点不怀疑,还维护自己的下属,就单这一句话就至副统领于尴尬位子。

这领副统领只说谋差事,一听便是搪塞之言,等到京都随便找个什么差事就应付过去了。怎么可能会安排到御林军中。

这林副统领见我懵懂不知口无遮拦的样子,无奈的摇摇头,意味深长的看着我。眼里满是同情之色。我不知这同情是对我的,还是对那毁容的家奴。

“公主放心我朝祖制对文官样貌要求严格,但是对武将却是没太多限制,尤其是御林军平日金甲附面,看不出其容貌”。

他这样一答,就确定了,此人已经是御林军中的一员了。虽然有些周折,不过结果总算不失所望,算的上是殊途同归了,这唐三胖的确不错。这样安排确实妙,后面即使有其他事也查不到我身上。

不过,此时我的身份自然这些家奴是不知道的,非必要我也不会透露身份,这样更保险。

一路走走停停,到达梁都已是几天后的晚上。因一路耽搁错过入宫时间,此时已经是宵禁时间,大街上都无人,因是御林军带队,宵禁时能进城却不能进宫。一路幽静无比,只听到哒哒的马蹄声,与车辙摩擦发出的咯吱声。轻轻撩开马车幕帘向外望去只见天上一轮圆月,映照在队伍前,地上是队伍拉长的影子。本以为会到这里的驿馆住,不曾想马车突然停下。

林副统领打马回来,拱手道:“公主,今日夜色已深错过了宵禁,尚书府柳夫人派人来请,今日就暂住尚书府,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佳禾初次入京,人生地不熟,一切单凭统领安排”。

尚书府有人请,尚书府的柳夫人,二品诰命夫人林月红。芷兰姑姑道:“这柳夫人虽然与皇后娘娘是故交,出生林侯爷府上的嫡出小姐,娘娘常请她入宫陪伴,她们也算是闺中密友。但自杨府出事后就再无来往,如今想请不知是何意”。

“姑姑不用怕,这林副统领也姓林,听说还是这柳夫人的侄子,一路上并未为难我们,去尚书府住一晚也无妨”。

正说着话,马车突然停了,想必是到了。我拖着虚弱的身躯在芷兰姑姑的搀扶下慢慢下车。只见一贵妇人在一旁等候,带领众人道“拜见公主殿下”。

齐刷刷跪了一地,我自是的装出一副受宠若金,怯生生的模样。半天不说话,一眼求救的看向芷兰姑姑。芷兰姑姑会意道“柳夫人快免礼,公主久居骊山对宫中礼仪不太熟悉,还请大家无需多礼”。

才说完,这柳夫人就快步上前激动的一把拉住我的手,眼里充满慈祥,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感觉,竟觉得心里一股暖意流过。

这柳夫人,近看才发现,一头珠翠明明晃晃的,但却不俗不艳,一脸贵气。朱红色的抹胸配上牡丹图样,一层薄纱在外若隐若现。这衣服要是不穿在她身上,还以为是青楼老鸨的打扮。不过在她身上确实显贵气。

不过往下一看,拉着我的手腕上一金莹剔透的手镯很是特别,种水上乘,最重要的是仔细一看这颜色乳白色包裹着鲜红的血丝,看着像是有生命的似血液一样在慢慢流动。

我就这样被柳夫人拉倒后宅中,果然是精心准备的闺房。一进门粉色的幔帐全是蜀锦缎子制成的,质地上乘。一股清爽的檀香味,这味道想必是唐三胖以前吹嘘的京都胭脂斋的清濛露。

才坐下,就闻一男子声音飘进来“我看看是什么样妙人,让母亲日夜挂念,还精心准备这胭脂斋的清濛露我平时求了母亲几次,都不肯赏我点,今日竟舍得点上了,我沾沾光也来闻闻味儿”。

只见来人一袭紫衣,一脸稚嫩,白白净净看着身材高挑,结实硬朗,但是脸却是还有些稚嫩甚至还偶有点婴儿肥,冰肌玉肤用来形容此人脸色恰到好处,饱满的脸上竟无一点杂质。眼里湿润似有泪花,但看上去柔和可亲。再配上他的脸,看起来一脸单纯人畜无害,乐观开朗。

柳夫人一脸宠溺的开口介绍道“这便是我儿子铭”。

“子铭这便是佳禾,佳禾还比你小一岁,以后你要多多照顾她,像照顾自己亲妹妹一样”。

柳子铭进来就眼睛放光的盯着我看,看得我不好意思低下头,他才开口道“妹妹果真天仙一样的人儿啊,让我想到一个词不食人间烟火最能形容妹妹了”。

我在心里嘀咕不食人间烟火,我又不是鬼,不过我这孱弱的小模样啊,再加上这脸色,和鬼差不了多少了。

这小公子这样随心随性可见这尚书大人和夫人对其宠溺,也只有活在蜜糖罐子里的人才会如此。

还没反应过来,这柳夫人先开口“早些我也想过要将你接到京城来,老爷说让你在骊山行宫无人注意,你会自在许多”。

“此次回宫估计也是不能离开这权利的漩涡了,宫里哪位似乎想将你远嫁大燕国”。

我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看着柳夫人,她便更心痛。“以前救不了你母亲,现在却也救不了你,真是造化弄人”。

半晌她又转变态度,笑着对我说“佳禾你不要害怕,嫁到燕国也可以,这几年燕国和咱们大梁交好,听说此次到京都求娶的是燕国六皇子。此人性情极好,肆意洒脱,喜欢名山大川,因其出生无缘于皇位你若嫁过去或许会好些。”

这柳夫人真是让我看不通,要说对我的好和感情不像是装出来的,但是又劝我远嫁燕国,这着实让我想不通。

见我低着头半天不说话,柳子铭开口打破这沉寂“母亲,你与佳禾妹妹突然说这些,她还未适应过来,还有她远离京都不清楚情况,又一路操劳,不妨让妹妹早些休息吧”。

这柳子铭真是深得我心啊,许是这些年都在尔虞我诈,突然被人这样真切对待有点不习惯了。

送走他们母子,我却睡在这奢华的雕花大床上沉思。我那大哥被送到燕国做质子也是许多年了,如果还不回来再过几年,怕是要与那至尊之位绝缘了。

这几年听他在燕国也是位有想法的人,不如就去那燕国一趟。

第二日,一大早我便被叫醒,柳夫人亲自为我梳头上装,经她之手,看着镜中之人我略有些恍惚,这珠光宝气的模样还是我吗?

连冒冒失失闯入的柳子铭都看呆了,半晌才开口道“妹妹果真如天仙一般”。

柳夫人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说道“佳禾入宫后一切小心,后宫之人均是口蜜腹剑,万万不能轻信与人,更要注意说话谨慎”。

想必我在路上的言行,此时京城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了。这柳夫人也应该听说了。

可是她却是不知道,我越是蠢、越是愚笨那些人才能让我活着,让我在京城活着。

我那名义上的大哥,宫女所生第一子,其生母难产而死,过继给杨皇后,只受过杨皇后几年的养育之恩,因其才学具备又及其聪明,未露锋芒就被派往燕国做质子了。

如今蠢就蠢吧,不能惹人关注。毕竟如今要做的事还有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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