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康熙初年,四川省会由保宁迁还成都,统治者在明代承运殿遗址前划出一部分地,改为三年一考的贡院。贡院中主体建筑“明远楼”和“致公堂”皆沿南北中轴线建造在原蜀王府宫殿旧址上。东西两边为上万件考棚,规模最大时可让13900多人同时进考。时至近代,科举制废除,皇室落败,这条贡院街也渐渐冷清了下来。明朝的承运殿虽早已成为一片废墟,只留下一座石门孤零零地伫立着,当地成都人确仍然将这条贡院街习惯性地称为承运殿。
狄秋生心中暗叫奇怪,怎么还会有人在这里出现?
车上的年轻人看到狄秋生身后的老人,面部紧绷的神情一下松弛了下来,眼睛中甚至还闪着泪花,便忙不迭地跳下车,一瘸一拐地跑到老人面前,双膝跪地,将手中的琴高高举起。
秋风一吹,遮盖在琴上本已四分五裂的布匹瞬间被吹散,滑落在地上,一张完整的七弦古琴进入了众人的视野。
狄秋生并非出生名门,确也认得这一类乐器。他的家中,仍挂着一张父亲的画像,画中他正是抱着一张古琴。
老人看到此琴纵横的老脸上深陷的眼睛睁大了一些,他左手扶着右手小臂,十分谨慎地伸上前去,用干枯的手掌扶在琴弦上,从琴头缓缓地滑至琴尾。老人的眼睛浑浊不堪,仔细观察,却能发现深深的眼眸中有一股庄严的气流暗暗涌动。
老人收回手,看向年轻人道:“嗯,确是一把上好的仲尼。行之,此番辛苦你了。”
“若是没有几位老前辈拼死相救,我也没有办法活着逃出来。”年轻人艰难地站起身,走到老人跟前,在老人耳旁低语了一阵,只见老人摩挲着手掌,目光缓缓地移到狄秋生身上。
那个年轻人说完,便退向一边。老人抬起头,示意年轻人收好琴,一边走向狄秋生,拱手答谢道:“小老方才听秦奔说,你为了把他带到这里,与那帮人周旋了许久,费劲千辛万苦
把他们甩掉了,小老不胜感激。”随即又向他行了一个大礼。
狄秋生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正要询问,老人确突然问道:“家中,尚有亲人?”
“呃……”狄秋生不知这老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疑惑地答道:“只有我和我母亲。”
老人听罢,嘴角上扬,脸上的皱纹更加明显,好不容易才分辨出他笑了笑。
“原来如此。你如此奋力地拉车,肯定是惦记家中老母无法被供养吧。有此孝心,实为难得,不错不错……”
狄秋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想到日渐萎靡的拉车生意,暗骂道:“要不是为了几个破铜板,谁会接这么个冤大头生意!”
老人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似乎明白他的心里话,也不点破,只是点了点头,身旁的年轻人急忙一瘸一拐地走来,在怀里摸索了半天,拿出一个古琴样式的香盒递给狄秋生。狄秋生不解地接过,眼睛抬起的一刹那,发现破碎的镜片后面一双乌黑的眼睛正好奇地盯着他。这人发现狄秋生也在注视着他,急忙收回视线,退向老人身后。
老人的神情忽然严肃了起来,说道:“今日回家,你一定要多加小心,这个香盒,能救你一命。”
狄秋生心中不解,可又想到刚才经历的怪异之事,便半信半疑地收下了。
临走前,老人又叫住了他,打量着那辆没了车棚的车,问道:“看车轮的样式,这应该是姚记的车吧。”
狄秋生点了点头。不同车铺子的车都有自己的标志,这姚记的车的车轱辘比其他车铺的都要大上几圈。
“车就留在这儿吧,你这一回去也没法和姚老交代,我和他熟,到时候我去跟他解释。”
听到这句话,狄秋生送了一口气,总算是保住了工作。他谢过老人,便在斜阳下慢慢地离开了。
看着他壮硕的背影,年轻人向老人问道:“老师,难道他也是琴师?”
老人摆摆手,两只手又放在了一起,摩挲了起来:“今晚便知分晓了。但是…”
“老师发觉了什么?”
“我刚才,并没有感觉到他身上的琴气。”
夕阳西下,整个皇城都被金黄的光罩住,似一个暮年的老人,独自叹息。
皇城外,姚记车铺格外热闹,车夫们载着车陆续回来,铃铛声此起彼伏。
姚记车铺是由一个四合院般大的院子和一个硕大的车场组成。车铺周围原是有几家茶馆,如今战事频繁,生意不景气,纷纷倒闭了。姚老板看准商机,以极低的报价将这些地皮收归己有。虽说这拉车行也越来越艰难,但不知这姚老板用了什么办法,一直维持着车铺,即使行内行外都有着对于他心狠手辣,为富不仁的说辞,姚老板对这些声音置若罔闻,自己办着自己的生意。
夕阳打在他发黑的脸上,他拿着一个厚重的簿子,右手提着毛笔。每经过一辆车,他便在簿子上细细地打一个勾。秋风呜呜地刮着,他下巴上几缕灰髯轻轻地抖动着。
这时,一批身着西服的人走入了院子。看门的人想要阻拦,却被一把推开。他正要呼喊示警,被姚老板低沉的声音制止了。
“马儿,让他们进来吧。”
姚老板放下簿子,手里把玩着毛笔,叫人抬了一把椅子,不紧不慢地坐上去,抬起头,眼睛静静地盯着闯入院子里的人。
那群穿西服的为首一人,走向前,向姚老板打了一个拱手。
“姚老板,打扰了。”
姚老板低下头,继续把玩着手中的毛笔。
“怎么,那把仲尼不是上品吗?”
穿西服的人赶忙赔笑道:“嗨,姚老板给的消息哪有假的,那确是一把上等的好琴。”
姚老板的眼眸如潭水一般深不见底,他点了点头,示意那人继续说。
“只是秦家那帮人,不识好歹,竟派人强行把琴抢走了,还让我们一大帮人受了伤。”
他突然停了下来,似乎还有话要说,但只是看着姚老板,仿佛是在看姚老板的反应。
姚老板注意到他的异样后,放下毛笔,双手扶着椅子,眼睛如老虎一般盯着那个人,随时准备攻击。
几秒后,姚老板开口了:“所以你觉得,是我车铺的人帮了秦奔那小子?”
穿西装的那个人听到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姚老就是姚老,消息如此灵通,晚辈佩服。”说完,他急忙叫身后的人拿来一个金黄的铃铛,上面刻着正楷书写的“秋生”和“姚记”四字。
姚老板看到那字后心中掠过一丝诧异:狄秋生?
穿西装的人开口道:“姚老板,你是不知。”他指了指铜铃上的“秋生”,“他是一个琴师。”
姚老板顿时大笑起来,下巴上的胡子滑稽地翘了起来。他车铺里的车夫,每一个人他都认识,没有一个人上学超过一年,字都识不了,怎么可能是琴师!
穿西装的人两腮用力地抽了抽,似乎是在极力压制着对眼前这个老人的愤怒。待姚老板笑完后,他有拱了拱手,假笑了一下,说道:“秦奔那厮已受了内伤,一时半会儿肯定使不了琴心了,更何况,”他清了清嗓子,“那是一把仲尼呀。”
听到这句话,姚老板心中才开始觉得不对劲起来。他压制住情绪,缓缓道:“你看到琴像了?”
“正是。”穿西装的人一字一顿:“《神奇秘谱》里的《流水》。”
不用还车,狄秋生便没有回车铺,回到家时,却已然是傍晚时分了。
路上,他买了一瓶黄酒,一只烧鸡,他觉得遇到今天的事,怎么都该犒劳自己一下。
进了家门,他想起方才老人的嘱托,无奈地笑了笑,还是把门闩挂上,仔细检查了一番。
这时屋内传来母亲的声音:“秋生,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狄秋生把酒和烧鸡拿出来,放在桌上,神秘地说道:“妈,你知不知道我今天遇到什么事了?”
母亲嗔怪道:“再有事也不能回来这么晚呀。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年头又开始打仗了,前几天不是,日本的飞机又来轰炸了,你倒是不长心眼,没日没夜的拉车,也不怕哪天就被炸死了!”说完,母亲眼睛便湿润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狄秋生急忙用手帕拭去母亲眼旁的泪水,戏谑道:“嗨……不给你卖关子了,我以后一定早早回来。”然后他便将今日载秦奔之事说与了母亲。
哪知母亲听后大惊失色,抓住狄秋生的胳膊道:“别说了,我们今夜不能留在这里了。”
话还没说完,两人便听到门口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