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镇国公家有千金……

大宋东京有双璧,一是太傅家的嫡公子王襄之,二是镇国公家的嫡孙女诸静训。

太傅家的王公子以聪明才智名满京城,年方十六便中举人;而镇国公家的诸千金自然是因为沉鱼落雁的美貌,据说见过诸千金的青年隔日都害了相思病。

这只不过是世俗人闲来无事后推出的两位权贵红人罢了。

王襄之从来没有见过诸静训,虽然王家府邸与镇国公府只隔了两三条巷子,但镇国公府家的小姐是名门闺秀,向来深居简出。再加上镇国公是三世的忠烈猛将,在朝中威望极高,父亲为了避嫌很少拜访镇国公府,他自然也更少随从了。

诸静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大概是生的弱质纤纤,举止端雅的矜贵模样吧。

今天是他殿试的日子,他住在京城脚下,倒不必似他乡考生一样千里迢迢,提早数月到京城找可依托的亲眷或者寺庙道观。

王家府自大清早便开始忙忙碌碌,厨房备了大枣银耳枸杞秋梨百合,又备鸡鸭党参生姜;娘亲与父亲早早便起床梳洗,与他一同吃早饭。

父亲向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只听见他的筷子在碗碟之间碰撞,只交代“无论殿试结果如何,都不应放在心上,荣辱只是一顺间的事情。”

于是早晨便在母亲细细的叮嘱与父亲的筷箸声中度过。等下人把残羹剩饭撤下去之后,王襄之与父亲一同登上马车,一阵车轮轱辘后,驶进了森严的红墙。

在车驶到九龙桥的时候,父亲把他放下马车,与他分道扬镳了。他从车上下来,目之所及便是净蓝色的天空,金黄的银杏叶,月白色的九龙桥,他深吸一口气,只感觉深秋的凉爽充盈了他的肺腑。之后他随着一堆氅服冠带的考生一同进了集英殿。

集英殿并不似太和殿一样宽阔宏伟,倒像间大厢房。摆了一排排的桌椅和炭盆,窗子微微地开着,倒不似外面凉。

殿中最中间的位子摆了一个茶几和三把太师椅。虽说有三把椅子,却只有一个穿着淡烟松袍子的老人靠坐在椅子上,其余两个人不是拱手站着,就是在屈身垂耳听着老人说话。

老人看着已经接近耄耋之龄,脸上已长满了黄褐斑,头发花白而稀疏。

王襄之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那个屈身听老人说话的人,他身材矮小而纤长,皮肤白净,被皮带束紧的腰胯,活似一段折杨柳。由于角度问题,他看不清他的相貌——他总觉得他像个女人。

尤其是在另一位高挑魁梧的男人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阴柔。另一个人他是认识的,他便是大宋的太子赵宁。

半晌,老人似乎嘱咐完了事宜,被旁边的太监搀扶着起来,蹒跚着出了殿门。

这会儿,他才看清那位阴柔的官员模样。只是他这一起身露脸,他看得呆了呆。他并不是唯一一个失态的——在惊艳得怔愣之余,他听到了邻桌噼里啪啦的掉笔声。

那女子生得如月上嫦娥,蓬莱仙子一般。肌肤欺霜赛雪,眉墨如画,一双略显疲惫的丹凤眼中藏着慈悲与无情。

见众人失态,她也没有对众人怒而呵斥,只是专对他温和而寡淡地抿唇笑了一下。

太子殿下也着意看他,略微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稍久,所有考生均已落座,太子殿下与女子把考卷和浮票发送到考生桌上。

事毕,女子朗声道:“今日本如以往惯例,由陛下亲自监考,但现在陛下龙体抱恙,因而换由太子殿下与小生代为监考。还请各位考生把座号、姓名写在浮票上。考试时间为两个时辰,考试期间一旦发现有作弊的情况发生,一生不得再参加科举。现在开始作题。”

一边太子殿下把香点上了,轻烟袅袅升起,崖柏香的清冽一下子填满了厢房。

考试开场,便再也无人顾暇这位神秘的女子,直到考试考完之后,她也没有说明自己是何人。

于是在第二天的茶馆里,这位在科举考试里出现的女子,便成了当日讨论最热烈话题。有人说是皇帝的妃子,有人说是宫里的女官,还有人说是宫里供奉的仙姑。

其实这女子不是他人,正是与王襄之齐名的双璧之一诸静训。世人只知镇国公府家的静训小姐花容月貌,却鲜少有人知她尚未及笄便入翰林院;15岁随父亲从军到西北边疆黑水收拾突厥人;风信之年主事变法,血刃门阀豪强。无数的人因她或生或死,或恩或辱。她被雪藏在内阁的一众大臣之中,只有最机要的大臣和皇子才会知道她的存在。

夜已深,诸静训与同僚们忙完了手头的事宜,互相作揖告别,准备回府。

在累累的案牍中,太子殿下赵宁仍然紧锁着眉头看卷宗。

虽然太子比她年长六岁,但是在静训看来,太子殿下相对于其他年长的皇子来说是稍显年幼的。但没办法,老皇帝这辈子就生了这么几个皇子,一个比一个飘,她在众皇子中挑挑拣拣,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么一个靠谱稳重的,母族势力又没那么大的,就想法子劝皇帝赶紧把他母妃给立后了。

在她的扶持下,太子逐渐获得了老皇帝的信任,并开始接手内阁的事务。赵宁殿下到内阁之后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也没有做足皇子的姿态颐气指使,反倒是愿意从最基础的事务做起,虚心向众阁老讨教。

只是有时候过于勤勉,忘记了休息。据宫人透露,太子时常会挑灯夜读至子时。

虽说勤能补拙,但世上周瑜往往英年早逝,更顾况他是太子呢?要是他年纪轻轻就身体虚弱,出了什么岔子,她可不能再找出一个合适的继承人来。

“太子殿下,夜色深了,想必殿下也累了。手上再多文案,一时半会儿也是处理不完的,不如放在明天再做吧。”她劝谏道。

赵宁寻声而望,月下佳人聘聘婷婷地守候在他身边,清越温柔的声音宛若静谧丛林中缓缓流淌的泉水。

恍惚间,回忆中的少女与佳人重叠,如同隔世重影。

静训的话,他向来是依从的。

他放下了手中的文卷,乖巧地整理桌上散乱的笔墨。

恰逢此时半开的窗户外吹来一股阴风,随即便是细细密密的芭蕉落雨声。佳人扭头望向屋外,雨水顺着屋檐而下,慢慢形成了一道珠帘。

“怎么这时候就下雨了?”明明早上出来的时候还是大晴天,也不见有下雨的势头。

赵宁心中一动,他听见他问:“今天你可有带伞?没有的话我送你一程吧。”

今天她确实是没有带伞,她想说其实她只要借一把伞自己回去就行了。可转念一想:毕竟这位是自己未来的顶头上司,自己手上染了这么多血,将来是生是死也就他一句话的事,他愿意送她就送她吧。总之,顺着他就对了。

“那便麻烦殿下了。”

太子殿下从宫人手中接过伞,将伞撑起。静训看了一眼宫人手中拿着的另一把伞,躲进了太子的伞下。

缠绵的细雨把他们两个人围在了一起,鞋子踏过浅浅的水洼,在石板上泛起淡淡的涟漪。赵宁听到他的心脏在无声的空气中猛烈跳动着,周遭被秋雨寒得阴冷,他却感觉自己快要烧起来了。

从机枢园到南面望仙门其实没有几步路,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静训遥遥地在雨幕中看到了镇国公府的马车,便停下脚步向太子殿下微微施礼,道:“静训恩谢殿下送微臣至宫门,天气转凉,望殿下多添裳服,勿受风寒。”

随即从宫人手中拿过雨伞,向马车行去。

待马车轱辘着从宫门中渐行渐远,赵宁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方才一路竟与她无话相谈。压下心中泛滥的怨意、失落与窃喜,最后终是在久驻后回了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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