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是率领三军的冠军侯……韩俨

翌日天光耀眼,寒风灌入衣衫。

姜姒打了个激灵,撑起酸软的眼皮。

下身的肿胀感让她动了动,原本松散的衣衫,也因此从肩头滑落。

轻重不同的淤青,触目惊心的落在女子修长脖颈处。

筝三娘眸光死死盯着姜姒瓷白细嫩的肌肤。

周围景致陌生,那些打量自己的麻木淡漠的目光同样陌生。

这女子明明身体虚软着提不起劲儿,可那双打量周遭环境眸却晶亮亮的带着清冷。

筝三娘微撇嘴,眼底含着酸意与嘲讽,手里绣帕嫌弃的朝着姜姒所在的方向扬了扬。

“不过是被将军扔出床帐的营女子而已,还真以为自个儿从临安城来,便是从前的娇小姐了?”

“任你从前再高贵,来到这西北边戍,还不是只能同我们一样?”

耳边聒噪声让人头疼,鼻端那股粗粝的雪花膏味儿经久不散。

姜姒蹙眉,忍着下身肿胀,不曾理会筝三娘莫名的敌意。

“将军?你说的是哪位将军?”

她的视线略过筝三娘,朝着营帐内其他看热闹的女子瞧去。

只见她们各个衣衫粗陋,眼底的神情或麻木或戒备。

与此同时,营帐外隐约有兵甲碰撞声传来,来往的脚步却尽然有序。

姜姒蹙眉,眼前女子的打扮是燕国人无疑。

如此说来,此处应当就是西北边疆,是她此行的目的地不假,

可还是那话。河西繁荣太平早已由郡县统领,哪里还需要什么戍边将军?

又谈何边疆营妓女?

除非……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荒诞猜测,姜姒有些头疼。

她若是记得不错,燕国历史上,河西需要戍守的年代,已经是百年前的历史了。

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她姜姒奉命重修国史的对象,冠军侯韩俨!

因为他曾立下的赫赫战功,还曾是当时的骠骑大将军。

难不成……她姜姒,当真来到了百年之前,韩俨所在的这个朝代?

姜姒苦笑摇头,她竟还能生出如此荒诞的想法。

营帐中环境简陋,偶尔晨曦光斑跳跃。

橘红光斑打在她脸上,却衬得姜姒模样愈发明艳,神态不见半分被人玩弄或针对后的狼狈

筝三娘看着她低垂眼睑,脸色变幻间,脑海中便浮现今晨将姜姒送回营帐的男子。

她若记得不错,那人应是韩元旦,大将军韩俨的亲兵护卫。

如此,昨夜和这姜氏女发生关系的,还能是谁?

指甲折断的脆响咔嚓,筝三娘攥紧绣帕,视线再度落在那张漂亮的脸上,像是原本属于她的东西被姜姒抢走了般,眼底划过丝嫉恨。

“营妓有营妓的规矩,姜姑娘别以为出生临安城,便想着能逃脱妓营活计……”

说着,筝三娘直接把自己身边堆放的竹篓,踢到姜姒跟前。

竹篓里的脏衣晃了晃,扑鼻的汗臭味袭来。

冷哼中不掩轻蔑,眼见姜姒蹙眉难忍,筝三娘勾唇正准备再次奚落几句,话却突然被打断。

“出生临安怎么了?”

利落的女音,随着掀帘而入的动静,颇有几分争锋相对的气势。

“筝三娘,今日你最好说清楚!”

林湫月挺直酸痛的腰身,眼下尚带着宿夜的疲惫,与筝三娘目光对视时唇角却噙着冷笑。

“都是伺候人的卑贱玩意儿,轮的到你训话?”

“等哪日战鼓敲响,便能被人随意生杀,丢在死人堆里,竟然还真有人在这营帐里面耀武扬威?”

说着,林湫月抬起姜姒跟前的竹篓,直接便扔了回去,眼中嘲意未褪,行动时带出几分发泄的狠劲儿。

女子音调扬起,让姜姒的心也跟着揪起。

所以说,她姜姒,还真被当成军营里,最下等的营妓了。

冷风吹入营帐,气氛像凝结的冰水。

等女子转过身来,姜姒才发现,林湫月和她以为的有些不同。

女子削肩瘦腰,脊背上竟然背着把琵琶,上面桐木板和丝线有些泛着旧。

两人目光相触,姜姒竟从林湫月的眉宇间看出三分楚楚。

竹篓飘零,衣衫散乱开来,筝三娘看着林湫月,绞紧了手中方帕。

又是自己看不顺眼的人,如今这一个两个,竟还都来扎堆犯冲?

“林湫月——”

筝三娘冷笑,“妓营有妓营的规矩,我只不过单纯想提醒这位姑娘,军中营妓可不单是伺候人那样简单。”

“这炊事房的灶火,诸位将军营帐里换洗下的里罩外衫,外头横躺养伤的士兵,可都是我们的活计。”

任由聒噪响在耳边,林湫月转身。

她看了眼狼狈的姜姒,微蹲下身替她放好散开的衣衫,遮住脖颈的红痕。

“我……”姜姒出口的嗓音嘶哑,戛不成声。

林湫月递给她茶盏,“身上无力很正常,这是妓营的手段……”

她语气极淡,神色却微滞。

“尤其是给……初入妓营,从前生在临安城官宦家,死不认命的罪臣女准备的。”

姜姒看了眼林湫月颤抖的手,眸光微闪,半晌儿,她克制住酸软尽力撑起腰身,勉强凑唇到杯盏边缘。

瓷白外壁附着黄色茶垢,边角残缺几块碎瓷,茶水入口寒凉,姜姒如今已无力在意这些。

眼见她不吵不闹,林湫月抿唇,半晌儿提点道,“妓营的规矩不假,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事已如此,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姜姒有些郁闷,她知道,林湫月说的不假。

战场残酷,生死不论。

为军队设置妓营,也不过是对那些不知能活到哪天的将士的慰籍。

及时行乐也好,提高志气也罢,对于脑袋栓在裤腰带上的将士来说,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军中营妓,更是如此。

毕竟,真正命悬一线的瞬间,人性的本能,会让尊严体面变的渺小。

可说到底,她是姜姒,却不是营妓,她不该面对这些。

方帕卷起阵香风,眼见就连死对头林湫月,都未曾反驳她的话,筝三娘得意绞着手中方帕。

然而下一刻,她却怎么笑不出来了。

“礼部将军虽模样粗糙,可职务不低。”

林湫月认真道:“你若肯花些心思,自然有本事笼络他……”

在她看来,筝三娘针对姜姒,除了因她来自临安让她自卑外,最重要的,还是姜姒的美貌真正触及到她的利益。

就比如……被筝三娘当成靠山的礼部将军。

女子头次总归不同,姜姒既已给了礼部将军,何必舍近求远讨好他人?

真说起来,林湫月还有些惋惜。

姜姒的容貌,配军营中的那两位也绰绰有余,委身礼部将军那样的粗人,倒也可惜。

可那两位,毕竟从小长在簪缨旺族,多半不愿意碰旁人玩过的女人。

帐外的冷风拍打着营帐,呼啸声不止,姜姒脸色一白。

所以昨晚,是她们口中的,礼部将军?

比姜姒脸色更难看的,却是筝三娘。

她如今正委身礼部将军,林湫月如此大剌剌的暗示,这是要挑拨姜氏女与自己分杯羹了。

“哼!你倒是好心——”

她虽嫌弃礼部将军粗鄙,也有心伺候上头那两位贵人,却也不至于真蠢到没边!

姜氏女这张脸,若是被那老色胚瞧见,指不定怎样视若珍宝。届时,哪里还会有她筝三娘的位置?

筝三娘感受到威胁,看向姜姒时,像是在挑剔军市的货物。

半晌儿,她瞥了眼地上的竹篓,冷嗤道。

“你生就副狐媚子脸,男人指不定如何稀罕,当个交际花也未尝不可……”

说着,筝三娘还颇为神气的抬手,扶了扶她头顶成色劣质的金钗。

“若你志在于此,将我这三笼子衣衫浣洗干净,说不准,我能替你引见引见诸位兵爷。”

姜姒简直被气乐了,眼下寒冬腊月,漠河水凉刺骨,最让女子遭罪的差事,怕就是给人浣洗衣衫。

还有她口中什么交际花?这什么话?

“哦?”姜姒掩下嘴角嘲意,装作领情般声音柔柔,“姑娘当真愿意为我引荐?”

这话听着乖顺,筝三娘心中生出鄙夷,未料她竟如此容易拿捏。

姜姒的‘服软’让筝三娘浑身舒坦,她未多话,只似笑非笑的看了着林湫月。

绣帕飞扬间趾高气昂,香粉的浓郁无孔不入。

姜姒扯唇,语气轻巧,“姑娘既愿为我引荐,就是不知……”

她话微顿,眼底的期盼色化为戏弄的嘲,“这礼部将军如何?”

这挑衅玩弄的神态,筝三娘气得跳脚,

“你,你你……”

林湫月不加掩饰的哼笑,让筝三娘脸涨得通红。

她发泄般踢了踢竹篓,任由汗臭味儿醺入营帐,半晌狠狠道。

“妓营的规矩,别说礼部将军,就是率领三军的冠军侯韩俨,都不可能因为你而破。”

“你最好老实些……”

“韩俨?”

姜姒猛然抬头,指腹扣住她的肩。

“你说的,可是十八岁便初战封侯,困敌营于白登山,震彻寰宇的冠军侯?”

筝三娘脸色扭曲了瞬,挣脱开姜姒的束缚,忙退后两步。

倒是林湫月品出不对,朝姜姒道:“韩大将军勇猛,授封冠军侯时……确实未及弱冠。”

姜姒的瞳孔瑟了瑟,视线扫过营帐外的兵甲,眼底透出古怪。

冠军侯韩俨?是他,竟然真是他。

姜姒驱车万里赶往河西,只想找些史料考察一番。

可谁成想,阴差阳错间,她竟然来到了韩俨所处的这个时代。

这个认知让姜姒缓缓抬头,她不由重新正视周围所有的人。

这一刻,她觉得荒谬,可骨血在又沸腾。

荒谬是因为,她竟真来到这个时代,成为韩俨军营里身份低微的边疆营妓。

而沸腾却是,她在这里,能有机会,亲眼见证历史!

姜姒的手颤了颤,“韩俨在哪,我想见他……”

这份按捺不住的迫切和狂热,让林湫月蹙眉。

提到韩俨,筝三娘下意识看向姜姒脖颈处的红痕,狠狠半晌而讥讽道。

“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竟敢奢求见韩将军。”

这话让姜姒微楞,手臂垂了垂。

视线所及处,竹篓里的赃衣衫刺眼,眼前营帐漏风,无一不不在诉说她目前的窘境。

筝三娘的话让人不喜,却也让姜姒回到现实,逼迫她整理好情绪。

瞧她垂头丧气,筝三娘勾唇,“别说韩将军,哪怕将军跟前的常校尉,你也别想高攀半分。”

“常校尉?”姜姒下意识问,觉得哪里听过。

呼啸的风吹卷营帐,伴着她的嗤鼻声,冷气灌入。

“你还敢提常校尉?”

筝三娘见姜姒不仅打听礼部将军,甚至还敢肖想冠军侯和常校尉,一时气不打一处来。

女音尖锐的穿透姜姒的耳膜,显出刻薄。

筝三娘掐着手帕,仿若已经被人横刀夺了爱般,当下气的肺疼,只劈头盖脸阴狠辱骂道。

“像你这样贪得无厌的人,合该家道中落,流放边关,世代为妓为娼,受人玩弄……”

筝三娘呼吸却微滞,对上姜姒彻底冷淡的目光,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话再也说不下去。

营内的烛火微弱的闪着,气氛似缓和了瞬,筝三娘莫名松口气。

就在她心底庆幸姜姒没胆子与她叫板时,咣当的烛台声突然间砸在她脚背,金属划过地面的晃荡声咕噜噜响在耳,筝三娘猛然打了个激灵,抱头鼠窜间脚步踉跄,尽露出丑态。

筝三娘稳住心神,还未来得及整好衣衫,耳旁就传来其他女子的轻笑。

姜姒黛眉轻挑,素手握住桌案上的另外只烛台,极其无辜的朝她笑笑。

“不好意思,手滑——”

这话,当即引得围观者唏嘘,筝三娘只觉得脸皮没处搁。

绣鞋咕咚踩上碎石,她双手扶住后墙挺挺腰身,手指着地上堆放的衣衫,色厉内荏道,“你无须和我拌嘴——”

“名册上,这些衣物浣洗的活计本就由你负责。”

“军中规矩严明,今日,即便是常校尉亲自前来,也帮不了你!”

“若是天黑前做不完,等你的便就是要人命的三十军棍。”

三十军棍这话出口,营帐众人不由噤声。

筝三娘见此,像是有了些底气般,找回了她原有的气势。

姜姒蹙眉,下意识扭头。

察觉到她的目光,林湫月苍白着脸艰难朝她点头。

筝三娘睨着两人间的互动。

林湫月的忌惮,让她颇为受用,这觉得捏住了这二人软肋。。

脂粉味沿着空气传出,闻着愈发呛人。

就在营帐陷入僵持时,方帐突然被从人从外掀起。

身着骑兵服的常生,目光顺着营帐巡视一周,而后指着筝三娘身后的姜姒道。

“姑娘身体若无大碍,请过去与我家世子一叙。”

姜姒秀眉蹙起,“你家世子?”

“我家世子乃骑兵营校尉常灿——”

常灿二字出口,营帐内氛围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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