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尝试逃离……

映着营帐内昏黄的烛光,姜姒手指颤了颤。

眼前的一切,都会没关系的……

她会想办法离开妓营,会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亲自见证这段历史,会弥补曾经的遗憾,真正留给后世部姜姒撰写的西北的实录,她还要见证河西商贾的繁荣,还要想办法回报恩师,避免司马府后世凋零。

皓月当空,银辉皎皎,营帐内的女子黛眉缓缓舒展开来。

会有的,姜姒闭了闭眼,一切都会有的。

落日映照漠河,给冷冽的河水洒下金斑,亮闪闪的。

看着下游死水上浮的碎冰,姜姒拉紧领口的衣衫,索性朝着漠河中游多走走些。

脊背上竹篓中的脏衣是筝三娘硬塞给她的,仗着在礼部将军房中接连留宿了两日,气焰难免嚣张了些,姜姒从脏乱衣衫下取出藏好的墨砚,脑海中浮现临走前筝三娘惊愕后又得意的表情,大抵她的顺从出乎意料,筝三娘还狐疑观察了番,待瞧见她偶尔露出的怯意时倒是点点头,军营里这些天的苦日子,或许已经足够将姜姒的不甘磨平。

与妓营内的麻木不同,姜姒此刻脸上的笑容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军队驻营往东,有座通往西北的驿站,被发配边关者想要逃离此地,除了要避开营地驻守的士兵,最终要的,是要通过那个名叫悬泉置的驿站彻底出关,如此才算天高任鸟飞。古往今来,很难听说有充军者能成功逃离的,半数折损在营地驻守的士兵上,半数便折损在着算是守关的悬泉置上,因为,进出悬泉置驿站需要通关的手令,这会有士兵严格盘查。

这一点,几乎无人可以伪造。

但,姜姒可以!

任战事百年更迭,悬泉置这驿站却始终坚守她的职责,是西北和临安城通信的要点。

姜姒特意想来西北边戍实地考察,其中最为重要的原因,便是她要来这悬泉置,因为她不只是个驿站,更是昔日传输和储存公文政令的要件,可以说,这里封存了太多她想要查阅的史料。

身为史官,来这里之前她已经拿到过出入悬泉置的竹符。

如今虽然莫名奇妙来到这里,但凭借昔日记忆,重新伪造这样枚竹符对她来说,算不得难。

金玉竹符,文书写撰,她最擅长。

趁着夕阳没有彻底落下,姜姒左手握着竹片,右手顺势将发间那简陋的木簪取下,指腹按动有锋刃出鞘,将指腹比住锋刃的平面,比这竹片已经刻好的沟壑,细致的将其中竹屑剜出。

随着指腹压出的红痕,终于落下最后一笔,揉揉胀痛的指尖,姜姒指尖轻微划过锋锐的刃尖,唇角轻抿。

这随身的锋刃也是姜姒最近发现的,她猜想,原身姜姒被发配到这,或许已经有了死意。

呼出口浊气,姜姒眉目微凝,打开常灿拿给她的墨盒,准备完成这竹符的最后道工序。

咬断芦苇的软枝,均匀蘸取上好的徽墨,沿着竹符表面的纵横涂上颜色,姜姒手腕压得极稳,脸上偶尔有不小心刮蹭上的墨汁,但竹符表面却纹理分明,黑墨顺着竹纤自然晕染开。

进出悬泉置的竹符已经制成!

按捺住心头喜悦,姜姒对着漠河水胡乱抹开脸上墨汁,而后随意找了套士兵换下的衣服套上。

姜姒把脱下的衣衫刮破在碎石上,伪造出跌落入水的假象,剩余将士的衣衫扔进河水中。

天气寒冷,韩俨离开时便带走不少士兵,因此原本驻扎在此地的将士也被撤走,如今夜黑风高,妓营还要在夜晚应付将士们的传唤,暂时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离开。

揣紧这些日子她剩下的馒头,姜姒任由脏乱衣衫上的汗臭儿包裹着自己。

她的目光落在前方黑暗中,咬了咬牙一头扎进夜色中。

……

“阿姒,你们,汉人,的王城,真的遍地都,黄金吗?”

姜姒深一脚浅一脚,耳边传来少年略微滞涩的声音,勉强说出的汉话有些拗口。

“虽不至于如此夸张,”姜姒勾唇,摸了摸阿碧头顶的卷毛。

“但终究是天朝上国,绫罗绸缎和陶瓷玉器,也算是能遍布临安城里的所有街坊了。”

少年瞳孔是罕见的青碧色,像是荡漾着清澈的湖水,此刻正昂着头好奇的看着她,眼底有些神往。

驼铃声响彻耳边,积雪上前行显得忍辱负重,但一路有阿碧的刨根问底,倒是为这旅途增添了抹轻松。

两日前的晚上,姜姒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撑不过去了,身后虽没有追兵,但身上的干粮却早已经吃完,衣衫虽然还算厚实,却如何也挡不住朔漠间的寒风,她这样马不停歇连着走了两日,脚下像是灌了铅,意识已经混沌,可脚下步子却半分也不敢停,她害怕她一旦停下,便永远也走不动了。

可她到底有些低估了此地环境的恶劣,在被块凸起的山石绊住腿脚后,姜姒再也提不起力气,就那样昏死在雪堆里,庆幸她到底是命大被路过的阿碧父子救起,赠给她了些水和干粮,等调整差不多后,她索性便和他们共同上路。

西北朔漠中鲜少有人,阿碧父子是从安息国来的胡商,此行也正是押送批香料通过悬泉置进入燕国,自两年前冠军侯韩俨率骑兵俘获不少突厥王臣后,东西来往的胡商不成规模,但也有些胡商,相信边关有冠军侯的镇守,不会有突厥抢走他们押送的货物,而只要通过悬泉置进入燕国内陆,他们手中的香料便能让他们赚的盆满钵满。

“陶——瓷”,阿碧的瞳孔更亮,扭头看向父亲。

“就是曾经阿爷带回王国的——“

阿碧手脚情不自禁比划着,急切的想和身后的父亲求证,姜姒同样转头,便瞧见牵着骆驼的中年胡商赞许的点点头,高挺的鼻梁像是起伏的山峦,卷曲的头发配上他的笑容,显出自由奔放的热情。

姜姒脚踩在积雪中,意识恍惚了下,莫名就想起百年后战事已平后河西通商的盛况。

“嗯,天朝上国的繁荣……还不止于此。”

喃喃声响起,姜姒不由感叹了声,原本只是情不自禁却未曾想这话被有心人听在二中,冷哼声从身后响起,像是从鼻孔中溢出的不屑,正是中年胡商身旁身形健壮的两个猎户,都是半路被这商队救起的。

姜姒视线微转,目光便于猎户中年长的男子对上,鹰眼迸发出的目光如炬。

稳住砰砰跳动的胸口,等她勉强在看过去时鹰眼男子早已低头,牵着骆驼蹒跚前行,半点不见方才的锋芒,就在姜姒以为自己出现幻觉时,倒是鹰眼猎户的弟弟勾唇朝他看来,目光从上到下打量着她,像是在挑剔货物般,好在阿碧心思灵透,已经发觉气氛的不对,便三两步来到姜姒身前,阻断身后那两猎户兄弟,将自己手中那头最小骆驼的缰绳递在姜姒手心。

临近悬泉置的驿站,来往胡商聚集起来,等候在关外的门口。

耳边的嘈杂声并不让人烦躁,反而让见惯冰雪的姜姒觉得心安。

关门口,守城的士兵检查着来往商客的身份,若是遇到可疑者,便会先行关押等候处置。

压抑住心中忐忑,姜姒捏紧手中竹符,等候着前面官爷的盘查,前面的阿碧父子被放行后正要轮到她时,身后的队伍中突然传来异动,原本还争着前后的百姓瞬间噤声,接着自动让开个豁口,露出个毛发杂乱被俘虏的突厥人,应是驿站中巡逻的守卫,但瞧着那狼狈押解在众人眼前的突厥人,莫名有种杀鸡给猴看的错觉。

兵戈摩擦的声音撞击着耳膜,守候在关外的众人,被巡逻卫队锋锐的视线扫过,姜姒佝偻着身子敛起眼皮,指腹摩梭着竹符时只觉得难捱,若是她运气好些,这些士兵在晚来半炷香的时间,她或许已经和阿碧他们进入驿站内了。

时间一点一滴熬着,姜姒偷偷抬眼,想要打量番那被俘虏的突厥人,正暗自屏息间身后却突然传来股暗劲,腿肚酸痛下她重心不稳直接摔成狗啃泥,一瞬间,众人目光默契落在姜姒身上。

看着脚边落地的军靴,姜姒尴尬的头皮发麻,忐忑间也害怕冲撞这巡逻的守卫惹出麻烦,抿唇间正想该拿出什么说辞,倒是那巡逻的男子退后半步,就是这半步,让她微松口气。

韩元旦下意识看着自家将军,韩俨只是轻轻抬眼,视线扫过男童打扮的姜姒,冷冽的目光柔和了瞬。

“竹符——”

男子的声音清冽,带着胸腔震动的磁性,公事公办的口吻像是没有在意姜姒这样的“冒犯”。

姜姒微松口气连忙站起,从袖口掏出准备好的“竹符”微弓着身递给男子身边的守卫,韩元旦见自家将军无甚表示这才欣然接过,与此同时,从自己腰间同样掏半块竹符就要验证真伪。

手心处微微的黏湿,她老老实实在身旁等待着,只觉得腿脚有些酸胀的僵硬。

竹符防伪的关键,便是看符之两半是否“合契”。

韩元旦看着手中完全贴合的两块竹符,再次朝着自家将军方向看了眼,这才递还给姜姒。

“过去吧,记得把竹符收好了,驿站随时会有人检查……”

他的提点让姜姒有些诧异,抬眼间刚好与他目光对上,

把竹符塞进腰间放好,姜姒不敢多呆,连忙顺着放行的进入悬泉置驿站,还没等她松口气,便瞧见身后巡城的守卫驾着那两个被俘的突厥人大步流星朝着驿站内走来,像是对驿站外的一切已经失了兴致。

姜姒的心猛然又提起,直到身边守卫从身旁彻底经过,原本等候在驿站内的阿碧拽了拽她的衣袖,她才缓过神。

“阿姒——”

“他,是你们,王国的大将军吗?”

“阿碧看他,好有,好有气势——”

顺着阿碧的视线看去,巡逻守卫中为首的男子却是气势难掩,姜姒目光扫过他身上普通的士兵服,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阿碧。“别怕,那应该只是驿站平常负责巡查的侍卫,大将军要忙着在北边震慑突厥了,不会出现在这儿。”

“啊——”姜姒能明显感觉到阿碧的失落,然而此刻却无暇安慰他,视线不经意划过身后的人群。

方才突然间摔倒,姜姒可以肯定,她应该是被人推了一把。

然而视线扫过,身后的队伍井然有序的给守卫查验竹符,瞧不出半分异常,倒是此刻刚入关的那两个健壮的猎户兄弟,依旧朝着阿碧父亲所在的商队走来,姜姒见此只得收回目光,几人共同朝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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