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下午,提前下课的知巫就回来了。
“瑞拉!”她大老远就看见瑞拉在晒衣服,架子有些偏似乎要倒,知巫连忙跑过去帮她扶好架子,瑞拉从衣服后面探出头:“多谢殿下,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学院搞大扫除,提前放我们回家,想着先回来看看阿鹿再去政务厅。”
“我听说母后她解了阿鹿的禁足令?”
瑞拉点头,对于铃鹿终于可以自由这事,她看起来比本人还高兴:“昨天也不知小姐和皇后殿下说了些什么,皇后今天就解了禁足令,小姐这么好一个人,要是真的被关在这个山顶宫殿里一辈子,多可惜啊。”
是啊。
知巫望向这一片欣欣向荣的玫瑰花田。
白发黑瞳,不祥之兆,当年皇后力排众议加上杀人灭口,这才保住了铃鹿的命,只是代价便是铃鹿从出生起就被关在这座为她良心打造的宫殿,如一只金丝雀无法离开精美的笼子。
整整十四年。
前八年还有她陪着,后六年,自己一直忙于学业和政务,完全挤不出时间。
毕竟是被关在同样的地方整整十四年,哪怕后来进入外界,云笙还是出奇的安静,学院的大家对她关照有加,都不见她活泼一些,也就只有见到自己的时候才能像个小孩一样笑。
“阿鹿呢?今天天气这么好,怎么不见她?”
温和的阳光铺撒入走廊,照在一前一后走着的瑞拉和知巫身上。
“小姐今晨摘了丁香,应该还在屋子里给您编花环。”
卧室窗前,铃鹿拿着刚编好的丁香花花环,放在阳光下看了一会儿,左右打量,又调整了下花的位置,这才满意的拿着花环出房门。
姐姐应该会喜欢的。
谁知刚踏出门,一个高大的阴影就将她笼罩了起来。
“您好,可爱的小姐。”
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很不好,铃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抬头:“……您是?”
男人穿戴的工工整整的教廷服饰,一枚金十字勋章,他仿佛没看见伝笙抗拒的举动,无比热情地走上前,拉住她的手,把女孩禁锢在身前小小的空间里:“我是您未来三个月的家庭教师,您可以叫我罗恩。”
铃鹿用力想把手抽出来,却挣不开,手里的花环不小心脱手掉落了:“抱歉,不管你是谁,请先放开我,我不喜欢别人随随便便拉我的手。”
男人怪异地笑了一声,那种仿佛在看待一颗成熟果实的眼神,落在女孩如此柔软的长发上。
他伸手就去抚摸铃鹿的脸颊,望着女孩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恐惧来,发出一声喟叹。
“您真是比之前更加美丽了。”
“我的小姐。”
浅紫色的眼瞳里,被迫印刻上男人不断逼近的垂涎目光。
“您不记得我了,我却永远无法忘记您身上的一切啊。”
……
“今天有人来过吗?”知巫揉了揉鼻子,眉头皱起:“我问到一股陌生的气味。”
瑞拉回答:“哦,是这样的,教廷那边排了个人来,说是指派给小姐的家庭教师,那人给我的感觉很奇怪,身上还有股奇怪的香水味,您闻到的应该是那个味道。”
“教廷?”今日早会闹得让知巫头疼,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她手底下的大臣们,都在向她提出教廷势力过大,要减少教廷神职一事,和教廷那群老狐狸闹得很不愉快,现在听到这两字都头疼。
“……叫什么名字?”知巫揉着眉骨。
怎么突然有点,犯恶心呢。
“唔。”瑞拉扣着下巴,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叫罗恩吧。”
“扑通——”
知巫的心脏突然猛跳了一下。
罗恩!!!
记忆又回到上辈子那个下着暴雨的夜。
乌云遮蔽了月光,床榻吱吱呀呀地摇晃,女孩被撕烂的衣服落了一地。雪白的卷发被压在男人身下,痛苦地哭泣声伴随恶心的喘息,幼小稚嫩的身躯不断痛苦的颤栗着,洁白的肌肤上落满了肮脏的红印子。
“姐……姐姐……”
头顶随风摇晃的一盏白灯,发出淡淡颓败的亮光。
罗恩!
罗恩!罗恩!!!
眼睛一阵干涩的刺痛,知巫眸色微凝,人突然就消失了。
走在前面的瑞拉只感受到一股急风从身旁飞速穿过,带起裙摆和头发,眨眼间就上了楼,她一回头就发现身后的人不见了,瑞拉连忙跑着跟上:“诶!殿下!您慢点!”
怎么突然就用魔法了啊喂!
……
铃鹿房门外,罗恩抓着铃鹿的手不发。
她一直在挣扎,无奈成人和孩童间力气差距太大:“放开我!”
“小姐!”一来就看到这个场景,瑞拉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冲上去要把二人拉开。
这个人也太逾矩了!
有人比她更快。
“砰!砰!”
身后响了两声巨大的枪响。
所有人的表情和动作都定格住了。
几乎是在罗恩传来惨叫的同时,瑞拉不可思议地看向知巫:“殿下!……”罗恩刚刚抓着铃鹿·的左手手掌正中一枪,他面容疼的扭曲成一团,捂住自己正在涌血的手掌,目光阴狠地盯着开枪的人,膝盖上也有个血窟窿在冒着血。
他跪在地上,缓慢地举了双手,一直掌握一切的表情出了一丝惊恐的裂缝:“……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铃鹿愣愣地看向来人:“姐……姐姐?”
知巫举着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制住没有反应过来的罗恩,枪抵住他的太阳穴,表情冰冷:“别动。”
她眼眸的紫色越发幽深,另一只手紧紧的握住铃鹿,像母狮子保护自己唯一的孩子那样,把女孩整个人完全护在身后,似乎蓄势待发,不让任何人有可趁之机。可能连知巫自己都没注意到,她握枪的食指和中指在疯狂的颤抖,似乎是在往死里克制自己不要按动扳机。
铃鹿从未想过她一向她向来温柔的姐姐,竟然可以这样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气度翩翩的男人,眼中冰冷如眼镜蛇盯上了猎物,那是连她姐姐这样宽容温柔的人,都无法隐忍下去的怒火。
“姐姐?”铃鹿握住她冰冷的手,暖乎乎的小手给她输送着温度。
“阿鹿。”
对方转头对她笑。
温柔如晚风。
“你先回房间,把门锁好。”
这不是商量的语气,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虽然很奇怪,但毕竟是姐姐的话。
“嗯。”铃鹿应下,回到房间。
等听见门上锁的“咔哒”声,知巫的眼神再次冷却下来。
她垂眸俯视这个男人,语气不善:“这里不需要你这样的老师,我会亲自和母后请示的,你可以离开了。”
“殿下。”男人突然握住她的枪,像是认准了神色和语气都变得阴森冷酷:“教廷如今的势力涉及多广,您是知道的,您应该不希望教廷成为您未来获得皇位的绊脚石。”
“是,我现在确实不能拿你们教廷怎么样。”知巫不为所动地抽出枪,别回腰后,转身,就在罗恩以为她要离开的时候,她突然转身揪住了男人的领口,将他一个过肩摔撂倒在地,膝盖一下下带着狠劲撞上男人的腹部,最后揪着男人的后领往地下一砸,砸出一个深深的窟窿来。
“大名鼎鼎的教廷,到头来养出了一堆垃圾。”
“你会遭到报应的!”男人捂着流血的额头,握着胸前的勋章小声地念了些什么,不断颤抖着后退:“教廷,教廷会让你为你今天所为付出代价!”
知巫的心脏突然传来一种剧烈的痛楚,她捂住心脏,就像是被冻住般顿在了原地,回头就看见男人诡异的笑容。
“好哦,我等着。”
浅紫色的眼眸微微亮起,如一只刚刚蚕食完凡人心脏的狐妖。少女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平视着罗恩的眼睛,不偏不倚地正视着他,紫色眸子半阖似在出神,在氤氲的晨光里,若隐若现,有种看不出蛊惑美感。
“如果你能平安地活过今晚的话。”
然后她瞬间恢复笑容,吩咐一旁的瑞拉道:“我已经把他的魔力封住了,带下去好好审问,如果敢逃,就打断他的腿。”
注意到瑞拉欲言又止的样子,知巫补充:“母后那我去解释,不会牵连阿鹿,你照我说的做就行。”
瑞拉看了眼跪在那的男人,走过去跟提刀似的揪住男人的头发,冷冷地点头:“是,殿下。是否要加大防卫强度,除去这个人的进出许可?教廷的手最近伸的有点长,殿下您应该适当地剁一剁了。”
“嗯,这件事我会亲自处理。”
知巫很轻地说。
“以免又有老鼠钻进来。”
“明白。”瑞拉拖着男人离开,留下一地血迹,身后的男人阴森森地盯着知巫的背影,脸上是扭曲的笑容,他疯癫的笑起来,朝知巫吼道:“我可是教廷亲自指派给你们小姐的教师!你们敢对我这么不敬,等着吧!教廷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
知巫头也不回。
“姐姐?”待门外的声响消失,铃鹿开门探出个小脑袋,见只有知巫在原地,走出来拉了拉住她的袖子:“怎么了?你看起来脸色好差。”
“没事。”知巫反握住她的手,想起方才心脏上传来的刺痛,她露出笑容,身上咄咄逼人的攻击性仿佛被洗掉了一样:“你呢,那个畜生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铃鹿摇头:“没,这个人好奇怪,我没有见过他,一见面就握着我的手腕不让我走。”
她话音刚落,少女温柔的手轻揉起她脸上的肉肉,铃鹿愣在原地,一只眼睛微微上瞟,她的姐姐明明在笑,可那眼神如沉寂多年的湖泊,毫无声息,是她的错觉吗?
那双水色眼瞳的颜色没有变,其中的光却似乎更深黯了。
“姐姐要出去一趟,要不要来?”
“去哪啊?”
“见一个人,然后带你去吃好吃的。”
“这样光明正大地带我出去真的不会被母后骂吗?”小女孩一脸纯真地仰头看她:“去见别人的话,带我不会难办吧?”
“当然不会。”知巫掐了一把她的脸蛋:“我们要去见一位仙人。”
铃鹿显然没听说过这词:“什么是‘仙人’?”
知巫解释道:“某方面的实力达到一定的顶峰,并且致力于庇护世人,守卫一方的人,会得到百姓们的爱戴,在民间亲切而又敬畏的称其为仙人,具体封号一般会根据他的特征而定。”
流传民间的仙人,却能被姐姐这样的准皇位继承人提起,这个人绝对不一般。
铃鹿心中了然,点头:“找他做什么?”
那些糜烂的片段再次在脑海里播放,知巫闭起眼,摒除杂念,深呼一口气,又睁开。
“有重要的事要和他说。”
那个金色勋章,似乎能影响到她。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
那场糜烂的夜后。
海风呼啸,把高楼掀翻进海底。
知巫看着女孩面无表情的脸上全是泪水,她最亲爱的妹妹,眼里丧失了所有的色彩,玫瑰花簇拥在她脚下,牵动她破破烂烂的白裙,如那句歌词一般,仿佛想将她推回岸边。
“姐姐,我好痛……”
女孩回头对她笑,浑身都在颤抖,却慢慢地靠近边缘。
巨浪铺天盖地地拍下,如响彻百川的雷鸣,打湿了她的白裙。
“阿鹿!阿鹿你先冷静!过来这边,姐姐在这儿,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知巫一步步向她靠近,呼吸急促起来,止不住的发颤。
她惧怕海,她的母亲死在海上。
“对不起,姐姐。”女孩满脸泪痕,挤出一个悲催的笑脸来。
“对不起,我真的……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要让你孤独的承受这一切,对不起……”
“对不起。”
她嘶哑的声音仿佛渡了铅。
不要道歉啊,为什么要道歉。
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在知巫因恐惧而猛缩的眼瞳里,女孩纵身跃下。
千疮百孔的月光在此刻穿过云层。
浅红的玫瑰被风吹散。
深海底撒上了漫天的血。
一片污浊的浪花,无声地消散。
……
入夜,呲牙咧嘴的罗恩被踢出了结界,他朝结界上吐了口唾沫,骂道:“贱人!艹,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动手!不过是我们控制皇权而养的一条狗,真当自己是神了!”
夜色如墨,还下着绵绵阴雨,四处弥漫的雾气极其浓郁,而在这夜色中,一道白衣人影仿佛闲庭散步一样,徐徐地往山上飞去,雨水经他身周瞬间化作飞雪,走过的地方,蔓延开了如碎玉般的寒冰。
罗恩整张脸的表情都是错乱又疯魔的,嘴里什么脏字都往外蹦,愤怒使然,他全然没注意到周围明明没有任何风,却突然袭来逼人的寒气,简直让人从骨子里感到一股钝痛,月色渐渐暗淡,男人走入更茂密的林子中。
片刻,林间突然闪烁出一道白光。
不知道被什么牵引着,以肉眼难以捕捉到的速度飞速延伸至天幕,连周围的空间都扭曲了。
很快,一切再次归于沉寂。
树梢在风里轻轻地荡了一下。
……
少焉,雨声止。
山顶上的宫殿内,前脚刚冒着雨把衣服全都收回来的瑞拉,被浇的跟只落汤鸡一样,铃鹿正给她烘干衣服,看着远处的乌云散去,瑞拉气的开始磨牙,雨已经停了,只是风还有些大,屋檐瓦上落下几点雨滴都被吹的斜打在青石板路上。
瑞拉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我去,这什么鬼天气啊。”
睡眼朦胧的铃鹿还穿着睡裙,赤着脚站在那,白色的长卷发随意地扎着,她早早给丁香树加了层护障,知道娇嫩的花刚刚盛开,怕是禁不起狂风的打击,只是她目前的能力还不足以把保护障扩大到遮住所有玫瑰的地步。
她有些担忧的看向外面:“如果风还是这样大,这些玫瑰花怕是……”
又是一下狂风掀起。
她握住裙摆,抬头看见纷飞的玫瑰都涌向空中,危险的香气冲撞起来。
糟糕。
……
雪白的长剑发出厮杀后满足的嗡鸣,折射出杀戮的寒光。
“滴答。”尖端滴落下一滴血。
在这样静谧的氛围下,仿佛能清晰地听见血滴落的声音。
踏出身后的血泊,长剑饮足了血,在地上划出一条蜿蜒的血路。白衣一尘不染,斜飞的血溅到了少年洁白的脸上,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抹着剑上的血,血红的眼眸微微上抬,倒映着瑟瑟发抖的月色。
即使没带任何情绪,就这么安静而又毫无波澜的拭着长剑,也依稀能看见眼底噙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光,他眼尾带着兴奋后的淡红,连带着周遭的气息都显得寒凉又阴沉。
乌鸦蹭了蹭少年的脸,眨巴眨巴红色的小眼珠,可怜巴巴的叫了一声,似在请求。
“不行。”
少年摸了下它的脑袋。
嗓音微哑,如落雪山间的冷松。
乌鸦又跳着去蹭他的手背,又叫了一声。
“半点不如你主人。”少年曲起指节,敲了下它的头:“别吃太多,容易坏肚子,还有一会儿记得把自己洗干净,今晚就先别跟她一起睡了。”
乌鸦点点头,扑棱棱地就向身后血泊里的美餐飞去。
雪衣少年负剑而立,背倚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直到呼啸的狂风吹动衣摆,他掀开眼皮,微微仰头看向山顶上纷飞的玫瑰,血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折射出冷淡的光线,表情依旧是收尽世间万物仍事事漫不经心的样子。
肆虐的狂风仿佛被冻结,乖乖地收起爪牙回归温顺。
雾气散开,月光漏了几点到阴影里。无数被绞碎的血肉飞溅,血泊里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尸体,说是烂泥都不为过,每根骨头都被切割成千千万万碎末,下体某处向下凹陷着,鲜血漫溢,看得人头皮发麻。
边上还滚落着一枚金十字的勋章,微微折射出被血浸透后的金光。
他抬了抬指尖,勋章瞬间飞到他身边,悬浮在半空。
上面流动的金光有些亮。
“这种小东西,连接着神明的心脏?”
他微微眯了下眼。
把勋章握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他两指微微施力,捏碎了。
“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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