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喝绿豆汤喽

之后的两日,教廷那边一直揪着罗恩失踪的事各种刁难,一定要知巫给出个说法,全宫殿的人则都咬死了罗恩失踪前已经下山的事,两拨人争执不休,谁都不肯让步,闹得议事厅鸡犬不宁。

皇后安娜维斯身居高位,手肘靠在皇椅上,单手抵着太阳穴,正在闭目养神,自会议开始就一句话都没说过,一身金丝贴身绸缎,腰间玫瑰的暗纹典雅华贵,明明已经年过三十好几,却依旧风华绝代,不少新晋的教员都忍不住偷偷地瞄她。

如同还是少女的皇后,唇红齿白,皮肤细腻柔滑,不见半点皱纹,只是呼吸间都让人忍不住放低声音。

她掩嘴打了个哈欠。

“既然教廷已经下了决断,连惩治措施都想好了,现在求我做判断,未免有些多此一举了吧。”

高位上的皇后慵懒地睁眼,仿佛怜悯般,垂眸俯视着主教,透着一种糅合了杀意的冰冷:“教廷,当真以为自己在白之王国的权力大到可以蔑视皇威,跑来一国之后面前大言不惭了么.”

罪名一条比一条重,打的主教一个措不及防。

“殿下教训的是,此事都是在下一时心急。”在这冰冷的质问里,主教满脸冷汗,姿态非常恭顺卑微地弯腰,行了一个脱帽礼,再不敢多提半句。

知巫站在皇后身侧,浅色的眼瞳泛着冷,心里暗自叫爽。还是头一次见皇后明面上对教廷试压,这意思,应该是打算直接把罗恩的事压下不管了。

国家的实际掌权人都发话了,会议自然以教廷方落败告终。

待一众离开,空旷的议事厅只剩皇后和知巫,知巫正想行礼离开,就见安娜维斯突然偏头看向她:“那个畜生,是你弄死的?”

“啊,啊?”面对对方平静抛来的一颗地雷,知巫心情不自禁地一紧:“母后,您说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没人的时候喊我安娜就好。”安娜维斯站起来,将身后的那把手枪塞进知巫手里,揉了揉她的头:“教廷那里你暂时处理不好,我会清理的干净一点。”

“您带着这手枪是想……”一个可怕的猜测在知巫的脑子里自动生成。

皇后面不改色:“如果方才那个主教还敢继续争议,我会一枪了结他。”

“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那个畜生,是你弄死的吗?”

“不是我。”

“嗯。”皇后颔首:“若你觉得那人有问题,杀便杀了,出了事有我帮你兜底,你身为未来的王,做事没必要这么给他们脸面,除了晴迟和黎明,可以谁都不放在眼里。”

“教廷那群乌合之众,可以利用,必要时也可以当弃子。”

知巫结舌,这就是作为一国最高掌权人,负责最终决定权的好处吗?

“好,我明白了。”

“正事交代完了,余下的时间就陪我说说闲话吧。”安娜维斯抬起手,知巫心领神会地上前扶住,他们穿过缠绕着花卉的华丽楼阁,洁白的鸟群,走到露天的高台上,这是个能俯瞰整个王国的地方。

“这些年来,真的要多谢你帮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照顾阿鹿,她这孩子总习惯把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有你陪着,她看起来精神好多了。”

知巫撇撇嘴,自嘲:“哪里是我照顾她,分明就是她照顾我,她就不像个小孩,谁家小孩上至做饭下至琴棋书画,什么都会,性子又温柔,没人见过她发脾气。”

知巫抬头,眼见皇后的紫色眼睛黯淡一瞬,语气都忍不住发虚了。

“嗯。”只能说不愧是一国之后,权利的顶峰,安娜维斯几乎是瞬间就恢复了面无表情,看回远方:“挺好的。”

“我听说前不久你和阿鹿玩了一种角色扮演什么的,她受伤了,可有此事?”

知巫一阵心虚,尴尬拧手指:“都是我没注意分寸。”

皇后看着远处的楼阁,视线落在一处教堂上,摩挲了一下栏杆:“我叮嘱你不要离她太近,你倒是全当了耳旁风。”

乐得其所甚至还有些沉溺于此的知巫不免有些敬佩起了皇后,这句话在她和铃鹿相处开始,皇后提了无数次,仿佛就是在预警些什么,怪她自己当时全都当了耳旁风:“阿鹿是个很好的孩子,我这个姐姐也顶多只能在精神上多照顾她了。”

“呼——”

“你能这么接纳她,倒是我没想到的。”安娜维斯抱着手肘,洁白的丁香花纹在袖口,薄纱绸缎下的肌肤若隐若现,微微勾起的红唇,带着揶揄:“对了,执行官的事要趁早啊,我看齐格斯那小子还不错,你赶紧考虑,总不能让人家白跟着你做事这么久。”

“知道啦!”

知巫在风中脸一红。风声微变,她敏锐的察觉到身后似乎来了人,转头看了眼,那人披着斗篷,面容看不真切。

“既然要削教廷,”皇后的声音把她拉了回来,她面带淡淡的笑意:“就从拆教堂开始怎么样?”

知巫痛快的想蹦起来:“我觉得非常可以。”

“那就,”然后她就眼见皇后随手在四个方位指了指,大有指点江山的意思,指完,“这四个方位内的教堂拆到只留一座,具体能改成什么去联系城区规划部。”

知巫咽了口唾沫:“这……”

“嫌少?”皇后问。

“没没没,这么多可以了,真的可以了。”知巫感觉自己跟被噎住了喉咙似的,要她怎么说呢。

这这这,这哪里是削弱啊!

不是摆明了要灭教吗?

……

中午,铃鹿抱着从树上摘下来的一大簇丁香花,躺在随风而动的玫瑰花丛下,望着头顶破碎的树影间带着轨迹下垂的光,听着划过天际的鸟鸣,用手去触碰在光束里飘摇的亮晶晶的绒絮。

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除了……

玫瑰花浓烈到呛鼻的香气,让人几欲作呕。

“到底为什么要种这么多玫瑰啊。”女孩不满地低语。

花丛微动传出细微的声响,有人在她身旁躺下来,发出一声满足而放松的叹息,铃鹿不用刻意去看都知道,是她的姐姐来了。今日是周末,只有早会,难得有时间补觉的知巫打了个盹。

这些天和教廷争锋相对,她才从这看似安逸平凡的日子里一下清醒了过来。

不必担心有人会打扰自己。

上辈子,罗恩成为铃鹿的老师后,就带领一众教廷安插进宫殿的底细,趁着皇后出巡侵犯了铃鹿,直到铃鹿十二岁后回到神子身边,一切才水落石出。

知巫思索着上辈子的事,忍不住呼吸就急促了起来。

皇后这么大阵势摆明了要削教廷,出现这种场面,还是在上辈子罗恩被捕后,而参与其中的人,包括教廷内部默许此事的大人物都遭到了牵连,教廷因此元气大伤,最大的受害者铃鹿却对此毫无反应

如果不是那一次跳海……她心脏蹬了一下。

说来,铃鹿一直都习惯于隐藏自己的负面情绪。

在一阵清脆的鸟鸣过后,知巫睁开眼,看着天空发问:“你不喜欢玫瑰?”

铃鹿“嗯”了一声。

“为什么?”

“玫瑰困住了我。”

“也是。”知巫沉默,侧头见她正垂眸看着怀里的花簇发呆:“那你为什么会喜欢丁香?”

“不知道姐姐还记不记……”铃鹿拨弄着丁香花的花瓣,浅紫色的眼瞳晕着层雾似的迷蒙,似乎漂浮着一层碎冰似的悲伤,只不过浮于表面的实在太浅了,即便是最为专业的人员都无从猜测在这海面下会是怎样庞然的一座冰山。

“姐姐你不是一直很喜欢画画吗,为此还特地准备了一个画册,我没忍住好奇心,偷偷翻开看,就看到了画着丁香花的那页,你知道的我从出生起直到神子在庭院里移栽丁香树钱,就只见过玫瑰,所以误以为世上只有这一种红色的花。”

她撇撇嘴,憨笑。

“也是那天我才知道,原来花不只有红色的。”

她说的这样认真,使知巫想起了皇后曾经告诉过自己。

神予玫瑰花无上的赐福与祝愿,将世人的爱藏匿于花瓣与尖刺,明明是象征美好与爱恋这样人人期待盼望的情感,却是唯一能限制铃鹿的东西。

“让你受委屈了,小可怜。”她同病相怜地紧紧抱住铃鹿,血腥味一下就从喉咙里涌了上来,知巫清晰地听见心脏砰砰直跳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到她不由自主的捂住心口,好让那颗不受控制疯跳的心脏蹦出来。

红色的血飞涌。

“姐姐!——”

自打见过自家妹妹后,知巫没少流鼻血,然而从没像现在这样。

“怎么流鼻血了?”铃鹿惊慌地伸出袖子去,要给她擦。知巫快她一步从口袋里抽出手帕,捂住鼻子,这会儿才迟钝地感受到有黏腻的血从鼻腔出来,已经凝固发干了,慌乱地掩饰道:“诶呀,这天实在是太热了,给我热得都流鼻血了……”

铃鹿疑惑地盯住她:“真是热的?

“少骗人了。”不等她的谎话出口,女孩抱着花站起来,腾出手拍拍裙子上的叶片草籽:“身体不好就不要和我这个小孩子一样任性,我去做点清热的饮品,赶紧回房间去吧。”

“哎呀不用这么麻烦啦!”知巫每天只有中午这一点和铃鹿相处的时光,每分每秒都变得格外珍贵。

“姐姐喜欢吃雪媚娘吗?可以做冰镇的哦。”

知巫咽了口口水,紧紧绷着嘴,开始在心里唾弃自己。

不能让小孩子把自己宠废!

知巫你是个成年人!

不可以为了吃的动摇!

铃鹿笑眯眯地歪头:“可以包草莓奶油哦,冰一下会很好吃。”

“……”

“要。”

谁能拒绝包草莓奶油的冰镇雪媚娘?

反正她不行。

……

入夜,白天信誓旦旦说着不可以为了吃的动摇自己的知巫,吃了八个雪媚娘外加一碗冰镇绿豆汤当餐后甜点,在春日尤其厉害的瞌睡虫作用下,美滋滋地睡了过去,不一会儿房间里就传出了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小姐,需要带侍卫吗?”

夜深人静的林子,交织的风互诉心事的被窝,淅淅飒飒。

盖好被子,把熟睡的知巫乱踢的脚塞了回去,铃鹿穿着白色的裙子,宛若初生的雪片落在床沿,她看着知巫眼角下浓重的黑眼圈,手虚握成拳,起身,伸手接过瑞拉手上的白色斗篷,在胸口系好一个漂亮的结:“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瑞拉微垂着头,右手置于胸口请示:“请让我协助您。”

女孩没有立即回答,把斗篷帽子拉起来,斗篷有点大,几乎要遮住她的上半张脸,她又往上拉了拉,让自己的眼睛可以看到路,漆黑的眼眸里盛满了笑意:“帮我温一杯绿豆汤好吗?我回来喝。”

听出小姐拒绝的意思,瑞拉叹口气,帮她抚平斗篷上最后的褶皱:“那我在结界外等小姐,若是过了半小时还不见您回来,我就下山去找小姐。”

“好,一言为定。”

白色的斗篷消失,留下淡淡玫瑰的香气。

……

约莫十分钟,明晰的月光穿透层层树梢坠入林子,血路一直蜿蜒地爬上半山腰处,滚落着一地血淋淋的,有被腐蚀迹象的白骨,看着阴森可怖,仿佛是狩猎者故意让猎物受伤后逃窜,加快伤口崩裂流血的速度,又好像是出现了扛着电锯的暴徒,让这些可怜的入侵者慌不择路地往反方向跑。

在一棵爬满藓类的老树枝干上坐着的女孩披着雪白的斗篷,她的手上有几道交错的伤口,粘着混杂绒毛的血,洁白的斗篷和这血腥的场景半分不搭边,若是这时被人发现了,她只要适当地做个无辜的表情,说自己是路过的,只怕别人都会相信。一只乌鸦眨着血红色的眼瞳,亲昵的蹭着她的手背。

铃鹿摇着小腿,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歪头注视着树下的尸堆里,有个浑身是血的红衣教员正试图往外爬走。

她蹦下树梢,蹲下来,掰过这人的头颅逼得对方嘶哑的痛呼还不得不直视自己,那双浅紫色的眼眸里承载的情绪让人难以形容,有狩猎者的兴奋,有孩童恶作剧的狡黠,又有暴徒欣赏伤痕累累的成品那样的玩味,她的脸上手上都粘到了杂着绒毛的血。

雪白的卷发在月色亲吻下,如同玫瑰覆雪,焕发着破碎的光泽。

“不可以走哦。”

教员猛地打了个寒颤,当即裤裆就湿了。

女孩微笑着说。

“最后一次,是谁指使的你?那个主教?”

教员似乎还心存幻想,艰难地挪动头颅张望四周想寻找同伴,脸上全是冷汗,很快就惨淡地意识到所有人都已经死了,几乎是一脸惶恐地开口想说话,然而他的喉咙里只是发出他的瞳孔立刻就紧缩起来了,他捂住喉咙,喘息快到让人以为他马上就要翘辫子了。

“诶,说不出话吗?”

铃鹿惋惜地叹乐。

她曲起食指指节在空中一敲,浓郁的死亡气息笼罩下来,紫白色的闪电映刻在她的眼瞳里,包裹住这片血泊,浅紫色的眼瞳共鸣般地亮起,如嗜血的狐狸:“对不起啊,我没学过怎么解咒,也不会唇语,可我也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杀了人,只能先送你下地狱咯。”

火光雷电,从女孩毫无情绪的眼睛前落下,触地的一瞬间激烈炸开漆黑色的火焰。

目睹完火焰把白骨和尸体都烧成了灰烬,铃鹿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走出火圈,每走一步,手臂上错乱的刀伤上就会滴下血来,打在杂草上,她垂眸看向一地焦痕,拍了拍斗篷上并不存在的尘土,露出温顺的笑容。

“回去喝绿豆汤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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