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刘老师

目送超市老板离开后,我从大衣兜里掏出钱包,从钱包夹层抽出我的身份证:陈鑫,鑫国蓉城人,34岁。

我又从钱包夹层里发现一张名片:刑侦科科长。名片下端空白处有一行手写的黑字:完成你的任务。

我隐约记得我似乎是有一个任务,可我想不起来是什么任务。

我掏出手机——已经没有信号了。我在通讯录里看到一个叫刘老师的联系人,我记得他是一所高中的物理老师。我看见了街边有一个红色的智能电话亭,在夕阳的照耀下格外耀眼。

我走进那座电话亭,先是打他的手机,语音提示已关机,又拨打了他办公室的座机。

电话通了,传来一阵干咳声。

“新年好!”有人回应了,不像是机器人的应答。

“请问刘老师在吗?”

“他已经不在我们学校了。”

“他去哪了?”

“他阳了。”

“阳了?”

“对。”

“阳什么?”

“病了。”

我觉得有点奇怪,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病了呢:“这是怎么回事?”

“他把教导主任打了。”

“他住哪家医院?”

“文定医院……对了……”

“怎么啦?”

“以后别打这个电话了。”

“为什么?”

“明天我们学校就没人值班了。”

我挂上电话,出了电话亭,外面刮起了大风。我裹紧大衣往医院方向走,我一边走一边想起了更多关于他的传说。无论如何要找到刘老师,我觉得这就是我的任务的一部分。他是一个无所不知的高人。在这个危城,或许他就是认识自我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文定医院是一栋蓝色的三层大楼,我已经远远地看见了那个红十字。

我来到前台,一个漂亮的护士面带微笑地站起身来。

“新年好!”

“好……”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里有没有一位姓刘的老师?”

护士小姐拿出一个本子来迅速翻看着。

“有这人,您稍等一下,我查一下他的床位,嗯……他在27号房。”

护士小姐带我穿过明亮的走廊,来到他的病房。

“他刚刚还在这,现在应该晒太阳去了,要不我帮你呼一下他?”护工掏出了对讲机。

“不必惊动他,我自己去找。”

我沿着空中花园的玻璃通道往里走,雪白的阳光透过玻璃铺在路面,连玻璃上的轻微的灰尘都看得清清楚楚。我远远看见了刘老师,他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那种安详的神态就像是享受人世间最后的阳光。

走廊的音箱里,低低传来钢琴声,是肖邦的《平静的行板与华丽的大波兰舞曲》。

“刘老师,您还记得我吗?”

刘老师睁开双眼,茫然地望着我。

我脑海里又冒出了那句话:“你,我都是一样的人,往往在痛苦里面才感觉自己真实的存在。”我突然发觉这就是一个接头暗语。

“你,我都是一样的人……”我故意放慢语速,试探道。

过了几秒钟,他突然开始喃喃自语:“在汽油、天然气耗尽之后,所有的汽车都成堆成堆地堆砌在汽车处理厂里,垒得像一座山一样高。城市里还有电,那是水电站和核电站发的电,但河流的水量日益减退,核电站泄漏事件频发,电动汽车也不灵了。最后这些都快玩完了。最要命的是,人类的创造力也枯竭了,再也没有划时代的新能源或者拯救世人的新发明出现。”

我心里一阵恐慌:“莫非世界末日到了?”但又想:“我们能控制这一切。”

“人类的科技文艺发展到这一天终于走到了尽头,科技制造出了可以毁灭人类上百次的核弹,各种门类的文学艺术在经历了各种流派的更迭之后均以最极端的尝试终结,科学技术和文艺不会再带给人类任何惊喜。人类的创造力日益枯竭,我们正在像恐龙一样灭亡……为了一个简单的真理,为了一块自由的面包,千百万人在战场上牺牲。”

“广播里说最迟一周后北方的雾霾将会随寒流南下。”我打断了他的唠叨,只希望他能对目前的情势提点有用的建议。

“全世界雾霭严重,很多人生病,人们为了逃命或者仅仅是因为恐慌都到乡下避难去了,以前雾霾出现过几次,但都没这次全球性雾霾大爆发严重,北方积聚的重度雾霾正在南下,黑色雾霾过处,日月无光,在一两年内,生灵涂炭,很多人因此丧命。这边还没人领教过这种雾霾,死亡的恐惧正一步步走近。”

“没您说得这么严重吧!”

“吸入身体和肺里的雾霾永远排不出去,而且侵蚀身体和肺,一般多年后才发病,身体弱的就会得肺癌。”

“这次雾霾过多久才会消退?”

“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对了,有人跟我说起最近蔓延的一种可怕瘟疫,好像叫什么童屠,或是屠童,不知您听说过没有?”

“知道,天机不可泄露。”

“这背后有什么超自然的东西吗?”

“你知道吗?”刘老师并未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在中世纪,巫师一旦显露神迹就会被教会烧死。”

“可这跟神迹有何关系?”

“世上任何事物相互之间都是有关联的。”

“现在不会有人因此被烧死吧?再说也没什么巫师。”

“但你看看我,被当成了精神病。”

我不明白刘老师为什么要以巫师自诩。

“人的脑子一旦出了问题,再凶残的事都做得出来,人类不可能被别人毁灭的,人只可能被自己毁灭。”刘老师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愤怒,声音也颤抖起来,“我们在远古时代就有用儿童殉葬的传统。人们为了让自己活的更久可以说是毫无底线,所以我们只怕死,人一旦不怕死了,便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看来这事是真的咯?”

“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可以去图书馆查一些古墓发掘的资料,”刘老师把头转向窗外,嘟囔着:“在殷墟工陵区内,已发掘的十几座大墓中被生殉、杀殉的多达五千余人。在其中发掘的一座中型墓中,墓的四周密集地排列着人祭坑,有一千多个,殉葬的多数是未成年的儿童,有的被砍头或锯掉手足,很多殉者还带有刑具……那叫一个惨!”

“对了,”我岔开了这个瘆人的话题,“您怎么会打起人来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刘老师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因为当天都阳了,上晚自习的高三学生全都迟到了,那龟孙子就召集迟到学生,命令学生们互扇耳光,而且要抽响才能进教室。最可悲的是三百多个学生竟无一人敢反抗,他们被升学这座山压着,都成了学奴……

“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可不是,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去抽了这混蛋一耳光,然后,就被学校保卫处送这了。”

“您在这还住得惯吗?”

“挺好的,不用干活,不愁吃穿,没有人际交往,反而可以安静地思考问题。在外面孑然一身,没人照顾更不方便。记得我发烧时洗澡昏倒了,也是自己醒过来后再一个人扶着墙去药店买药。我觉得这挺适合我的,有这么多人照顾我。”

“刘老师,该吃药了。”刚才那个护工站在通道口大声喊道。

“每次我都把药扔垃圾桶里了。”刘老师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微笑。

“那我走了,有空再来看您。”我想去图书馆查找那些可怕的资料,马上就去。

我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您不走吗?雾霾来了怎么办?”

“我会冬眠。”

“冬眠?”

“对,像熊一样冬眠。熊是对人类来说最借鉴意义的冬眠动物,它们的身体是一个封闭的系统,只要有氧气,它们就能活过冬天。我都准备好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当我醒来的时候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好吧,”我不知道刘老师此番话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再见了,刘老师。”

刘老师微笑着点了点头:“你到图书馆后报我名字,你就说你是我学生,他们都认得我。”

快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叫住我。

“小心那个图书管理员……”他提高嗓门道,“不跟你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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