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躺在沙地上的自行车,嘴唇干裂的黄小伟走了上去。
扶起自行车,黄小伟已一种很低沉的声音说着。
“带我去。”
很快,黄小伟骑上了自行车,消失在了漫天黄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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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小伟来到了陇右道秦州的王安县,跟人打听下找到了孙志胜的家。
望着眼前那五座坟墓静静地伫立在荒山上,黄小伟久久无言。
身旁领着他到来的老人怅然叹息道,“老孙家惨,他们家男人年纪轻轻就去了边关当兵,留下了家里的孤儿寡母,结果那儿子才三岁多点就没了,你是不知道他娘心疼成了什么样,有好几次都想投井跟着一块去了,是被乡亲们给拦下来的。”
“后来再一想自己男人还在边关呢,就这么咬牙活了下来,可这么多年都没能等到他男人回来.......老王婆是六年前没的,临死前给他们当家的也建了一座坟,说大概人早就没了,就不等了,反正早晚都得埋进去,跟自己爹娘住在一块儿,他那远方的魂儿啊,说不能就能找着家。”
身旁的老人走后,黄小伟跪在了地上,拿出了那封家信以及老人妻子当年为他缝补的布鞋后,在坟前一并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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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楼?”年轻人听到这个名字有点疑惑,“我们这儿是有一家姓李的,可没听说有叫个啥李大......诶你说的不会是老李他们家爷爷吧?他好像就是叫李大楼来着。”
黄小伟点点头,“就是那一家,你知道他们家情况怎么样吗?”
“你真问对人了,我跟老李一块儿在酒楼打过杂,知道他们家不少事儿。”做着体力搬运活儿的年轻人,一边从马车上卸货,一边道,“老李他们家了不得,祖辈心都善,据说他太爷爷当初就收养过一个差点饿死的流浪儿,后来那流浪儿长大了,可有出息了,全县一顶一的好小伙儿,干活麻利嘴也甜,谁见着都得竖个大拇指,这么些年老人们时不时都念叨念叨他,后来听说他干脆带着老李他那位二大爷一块儿去投了军,说是要去闯出个人样儿回来,但这投军之后咋样就不知道了,没信儿了,听人说好像早就死在战场上了。”
年轻人接着说道,“但朝廷对他们家好,年年都给他们家送钱送粮的,好像就是因为老李家出过那俩个当兵的种儿,老李他爷爷活到了五十没的,可因为朝廷这些年的帮衬,他爹在县衙里当个小衙役,老李自己不争气,进了官府没几天就被人给赶了出来。”
黄小伟弱弱道,“那位李大楼爷爷是不是还有一个妹妹?”
年轻人一怔,“有啊,李老婆子,我们这儿出名的老姑婆,有名的黄花老闺女,一辈子没嫁过人,听老李说他爷爷当年都差点逼死自己妹子,那老闺女也不肯嫁人,说是在等什么人回来。”
黄小伟咬紧了自己的牙关,“那,那她还在么?”
“十年前就死了,你是不知道,那婆子其实人挺好的,但就是不嫁人,被街坊四邻杵了一辈子脊梁骨,死了也好啊。”
黄小伟低下头,怕被人看见眼里的晶莹,小声呢喃,“能,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她的坟。”
年轻人摇头,“看不了,没坟,这种丢家里脸的事儿后辈都颜面无光的,谁给她修坟。”
黄小伟猛然抬头,拿出了一块金锭。
“我修!我给她修!我给他们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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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被几十人连夜修好的坟墓前,看着面前那俩座墓碑,黄小伟蹲在了地上。
大唐安西军昭武校尉周志胜之墓。
黄小伟又看向了身旁那座坟墓。
大唐安西军昭武校尉周志胜之妻李临月之墓。
黄小伟哽咽得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本来想把你们葬在李家祖坟的,但我气不过他们家里人那么对您呀,所以就让周爷爷跟您单独住在一起吧。”
李临月的墓里放着她生前穿过的一些衣服,而另一座坟里则放着一双孩童穿的虎头小鞋。
听说这是他走之前她送给他的,他这么多年都当做珍宝一样放在胸口。
黄小伟静静地看着这两座坟,看了很久,最后用力的磕了三个头,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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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谁?张成朗?不知道。”
“我怎么听着有那么点耳熟,哦想起来了,张老蔫那杀人犯的儿子是吧?奇了怪了,你这孩子是怎么知道我们这儿几十年前出过这么一桩案子?”村头大树下喝茶闲聊的老人们不免有些狐疑的看着黄小伟。
黄小伟没有多说,只是问张成朗家里怎么样了。
一个年岁最大有七十多的老人叹了口气,“还能怎么样,那小畜生当年杀完人就跑了,他爹被他气死,他娘第二年就跟着一块儿走了,那小畜生就不知道信儿了,估摸早死在外乡了吧。”
黄小伟双眼沉静。
“是,他确实死在了外乡。”
老人摇摇头,“造孽啊真是,好好一个家就这么没了,那小畜生当年在乡里就是个好勇斗狠的货色,张大爷张大娘当初就没少给他擦屁股,唉,最后到底是把自己都搭了进去,畜生,畜生啊。”
黄小伟认真的看向老人们。
“他不是畜生,他是英雄。”
说完,在老人们奇怪纳闷的眼神中,黄小伟转身离去。
最后,黄小伟找到了张家父母的坟,把那封信埋到了坟边。
“老狼爷,回家了。”
黄小伟笑着,笑的满眼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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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小伟就这么一家家走过去,一户户找过去,找着每一个安西老兵留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
有些人家在朝廷的庇佑下,家境殷实,有些穷困潦倒,还有更多依旧过着普普通通老百姓的日子,也有很多,黄小伟连一丝痕迹都没能找到。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太多认识他们的人了,即便他拿出书信,他们的晚辈大都也只是平静的接了过去,对他道了声谢。
黄小伟没有多说,对于那些冷淡的人家,他留下钱就走了,而对于那些追问自己长辈这些年如何的人,他说了说,说了说那些老兵最后的日子。
最后,黄小伟来到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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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唐宪宗的书案前,悄然出现了一封书信。
刚刚结束早朝,前来批阅奏折的唐宪宗在龙椅前坐下,刚要拿起手边奏本的他却不由发出了一声轻咦。
人至中年,蓄着一缕长须的唐宪宗有些狐疑的拿起了书案前的这封信,“这是何人呈上来的,为何没有什么印象?”
唐宪宗轻轻念着信封上的字,“郭昕拜呈陛下。”
唐宪宗放下书信,茫然的抬起了头。
“谁是郭昕?”
说完,便将这封来历不明的信放到了一旁,转而拿起了手边的奏本批阅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躲在阴暗中的黄小伟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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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处理好政务的唐宪宗才疲惫的接过了侍者送上的清茶,轻笑着,“这白乐天诗写的好,政务能力也不错,传旨让他白居易去担任左拾遗一职吧。”
“嗯,重开武举一事也需抓点紧了,这些年节度使越发权重,需要多培养些新晋将领了。”
说完这些,宪宗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桌案边的那封书信上,他本想让人拿下去扔掉,可不知怎的,这一刻他竟鬼使神差般将信拿到了手中,缓缓拆开。
不知是何人所写,闲来无事看来消遣一番也好,若又是讽谏之人,呵呵,可别怪朕不留情了。
宪宗眼带笑意的展开书信,放到了自己面前。
一眼后,他的双手颤抖。
下一秒,他猛然从龙椅上站起,双眸瞪到了最大的看着这封书信,看着这封同样晚来了很多年的信。
“郭昕.......武威郡王......安西军.......”
一滴泪水顺着宪宗的眼中流出,打湿信纸,浑身颤抖的唐宪宗最终无力的瘫坐回了龙椅上,双眸一片空白。
“陛下?”身旁伺候的侍者都被他的模样吓到了,可唐宪宗却没有理会他们,只是一个人失魂落魄坐在龙椅上,望着西北方。
你们.....原来还在么.......
最终,不知过了多久,幽静的深宫中才传来了一声无力的叹息。
“传旨,安西都护府自今日起,撤销之,安西军名,自此封存。”
“我大唐,再无安西......”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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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繁华的长安城里,黄小伟闻着街边酒楼饭菜的香气,看着一个个仪态大方,身形曼妙的女子从自己的身旁款款走过,一位位昂首挺胸,满脸自信的年轻男子昂扬而行。
看着这一幕,黄小伟笑了出来,“其实跟你说的也没什么差别么。”
拿出了怀里一个刻着冯字的白玉小坠,黄小伟叹息的摇了摇头,“老爷子,你家人我是真没找着,你爹娘妻儿的坟,当年据说也毁在了战火里,我实在是找不到了,长安城吗,到了,您说说,您是想以后留在这儿,还是想按照您的祖籍去河北道呢?”
黄小伟盯着白玉小坠,又伸手感受了下,“嗯,现在没风,要是您想住在长安,就让小玉坠动一下,想回河北老家,就别动。”
下一秒,白玉小坠无风自动。
看着那小坠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模样,黄小伟好像又一次看到了那张带着痞笑的老脸。
眼含晶莹的抬起头,遥望万里青天,黄小伟轻轻呢喃着。
“还真怕我迷路了在天上给我领道呢,呵呵,得嘞,走着。”
不久后,长安城外竖起了一座新坟,大唐安西军从五品游击将军冯安平之墓。
黄小伟拄着自己的膝盖,认认真真的看着墓碑,最后歪头一笑。
“嘿嘿,长安人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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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848年,唐大中二年,龟兹城陷落的四十年后,沙洲人张议潮率沙洲军民起义,复河西十一洲,率地归唐。
史称归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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