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暮魂上山，甫一跨过结界，便化作了只雪白小雀一路飞上山顶。
人是万物之灵，与妖体内流动的灵气有别，所以术法结界才能进行分辨和隔离。
但毕竟人也生于天地之间，所以她的化形术却除了各大妖类，一样可以改转换成人，而轻松越过藩篱。
路上曾躲避于屋梁，看着掌教张长明得到报讯后，携手下弟子前往山下亲迎黑白真人。她化作小雀时，便是真的小雀，所以即便数丈之内，也不会叫人察觉。
目光扫过，见跟在张青虚身后的小天师，依旧清冷而俊逸的眉眼，比从前似乎多了几分落寞，不知，可与他离开西山时，在暖池旁对白离讲的话有关。
“只盼若有再逢……罢了……”
白鸟思及此处，微微偏头，用小喙轻轻啄了啄右边的翅膀，随后，望着一行天师走远，漆黑又晶莹的眸子里，神色莫辨。
等张长明一众离开，龙虎山上便只剩二代次席弟子张穆坐镇。从前的暮魂需稍有顾忌，如今却早不将这才修几十年的凡人道行放在眼中了。
她雪翅一振，轻盈地掠过一道道龙虎殿宇，落在高高黑塔前。
那塔顶一道炫目金光倾泻而下，笼罩塔身。金光里无数字符纹路流转，果不愧为万法之源。能叫当初的截教众徒都幽禁其中，更何谈近近世小妖了。
白鸟四望，迟疑片刻，却未靠近镇妖塔，而是又动身飞了起来。
再往殿宇之间盘桓几番，终于停在一处。
那里两个小天师守在门外，里头一道白影独坐，愁眉不展，正是书生韩涛音。
白鸟化作一道清光掠过眼前，天师旋即倒地，如沉沉入梦，毫无声息。
里头书生察觉异样，愕然起身出来时，就见那熟悉无比的雪白身形迎面静立，面上带着阔别许久的温柔浅笑。
“暮魂姑娘——”
书生欣喜万分，快步上前几乎就要抱住对方，又似乎终究有所顾忌，只停在女子面前，过分的欢喜和手足无措交织。
暮魂再次淡淡一笑，眼前划过碧云童子和竹林书生的生生死死，眸色不由更温柔了些，在书生诧异而深深的凝视里，主动上前抱住了对方。
书生一愣，随后也抬手将她轻轻抱住，抚摸着女子黑绸一般的长发，温柔道：“暮魂……你终于回来了。”
暮魂点头：“你没事吧。”
“我没事。”书生回答，不由站直身子，“可是你姐姐他们——”
“我知道。”暮魂一笑，“西山的事青蛇都告诉我了。”
“龙虎山掌教好生厉害，姥姥她们也全然不是对手……”书生说及此处，猛然想起什么，不由望着对方一怔，“你，你是怎么进来的，这里到处是天师，你……”
暮魂示意对方不必担心，神情淡淡道：“他们发现不了我，除非——”
“除非什么？”
女子再次一笑：“除非等三清老道说服原由，或者，等我破了镇妖塔结界。”
她说完，便收敛神色，又指向一方嘱咐书生道：“我记得从这条路过去，便是后山悬崖，你到崖边等着，我救出姐姐他们后带你一起离开。”
书生闻言点头，丝毫不问为何要去悬崖，到时又如何离开。随即便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却又回头，眼中满是温情和不舍，缓缓道：“暮魂，你回来真好。”
大抵她不过深山半夜，而尘世毕竟过了数月。叫书生觉得，实在阔别太久吧。
对此，暮魂无法感同身受，却也温柔笑笑，目送对方离开。尔后，顷刻收敛笑容，再次望了望镇妖塔方向，拂袖之间，化光径直而去。
再次落地时，已变做二代弟子张穆——化形成人，再变化为张穆模样，就算是修道者也无法察觉，就跟当初灵姬化成杨戬入西岐一样。
所以，她轻轻松松便于一路天师们“师叔”声的恭敬注视里，毫无阻滞地走过重重关卡，直到镇妖塔下。
“师叔——”那守在塔下的两人似乎有些奇怪，行礼过后带着迟疑道，“师叔，您来此做什么？
张穆神色淡淡，回答：“掌教师尊命我，查看西山群妖在塔中境况。”
天师一怔，道：“掌教师祖从未关心过塔中所禁之妖……”
张穆哼出一笑，神情几分不屑：“掌教之事，也轮到得你们揣度？”
好在张穆素来脾气急坏，龙虎山无人敢惹。所以两个天师闻言也只是心中不忿，一面依旧让开两旁。
一人手中如意划动，似钥匙般打开封口结界，只容一人进入。随即又还是将法器递向张穆道：
“师叔，那塔中妖孽凶险，你持着这炳玉如意，便不会被侵扰。”
暮魂一看，便知那如意上加着同样来自太上正一盟威法篆的隔绝术法，所以能让持有者安然进出镇妖塔，而不被那些囚禁了数百年，充斥着凶杀戾气的群妖侵扰。
她淡淡接下，走进前，又回头道：“西山群妖在第几层。”
明明西山群妖是他和师尊师兄一起，数月前抓回来关进塔里的，如今却茫然不知。叫守塔天师不由再次微微凝眉，然看着对方冷淡神色，又并未察觉其他异样，加上怕讨骂，终究还是回答道：
“第六层。”
龙虎山镇妖塔一共九层，每层以九宫禁止术隔绝，取九九至阳之数，正好压制妖灵阴气。
“唔。”
张穆淡淡应下，转身就走。
不知为何，这时天师却忽然又叫住他，似莫名有几分不放心地叮嘱道：“师叔，第七层和第九层关着食人恶妖，你，你莫要靠近。”
张穆回头看他一眼，眸光似笑非笑，随后，淡淡回答：“多虑了，我可没那闲心。”
果然言谈举止，还是那副暴躁师叔模样。
两个守塔天师暗自摇头，恭送对方进塔。
跨过结界，第一层境况便入眼帘。
四野明暗萤火闪烁，不知何处来地阴风阵阵侵袭，背后似有无数双眼睛看着自己——毕竟玉如意在手，妖灵无法靠近，但也不是隐匿身形，不被察觉。
她如今化地是张穆，妖对道人最是敏锐，暮魂不欲惊扰塔中群妖，便走到门口折角，就迅速化回妖灵本身，将玉如意也收进袖里，方不紧不慢地朝里走去。
果然，先前紧逼而来的阴风随之散去不少。大抵把她当作一个同样被关进塔中的同类，加上第一层又多是寻常小妖，不算十分凶恶，便风平浪静地就走了过去。
到隔绝结界处，取出玉如意打开。
第二层分别不算太大，有几个好奇妖灵上来查看，似乎本能觉得暮魂修为远在自己之上，很快收起挑衅之色，各自敬畏散开。
第三层竟是水族妖灵之境，横空从阴暗塔体中架出一块山川流淌之意。远处波光粼粼，眼前柳木扶苏，景色倒是甚美。
暮魂因着太华清湖里白离、灰蚌之故，本来就对水族妖灵分外亲切，见状不由淡淡一笑。缓步游弋河边，心中暗想，若非此行唐突，需少生事端，倒可设法救困在此地的水族出塔，从此自由江海……
正思量之际，忽然天地变换，原来的山清水秀霎时化作穷山恶水，还未等她诧异回神，身旁倏尔跃出一条满口獠牙、丑陋无比的黑鳞大鱼，试图一口便将她吞进腹中……
终于知道这些妖被龙虎山囚禁的原由的，总是凶的多余善的，哪怕先前两层静静离开，也不过知晓不是她的对手罢了。
暮魂原地未动，只迅速抬手化盾，生生挡住了大鱼的巨嘴。随后，眼见那口牙淌下的流涎从盾上道道滑过，神情不由几分厌恶，微微凝眉，冷冷道：
“不自量力。”
说完，轻轻一弹指尖，那大鱼便被摔回泛着黑气的污水之中。水中污秽弥漫，恶臭蒸天。
暮魂忽然明白，这层水族及非水族，都被这黑鳞大鱼吞噬殆尽，眼前水中污秽，便是其他妖灵的残骸……
她神情越发嫌恶，见怪鱼一个翻身，又向自己攻来。
那硕大鱼身两旁水花飞溅，再次飞起时，竟张开一对黑羽双翅，巨口里也发出“嘎嘎——啾咪——”的鸟叫声。
暮魂不由几分愕然，因为看出眼前恶妖，竟是上古传说中的凶兽蠃鱼。
妖界道它，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大水至。
意思是，它长着鱼的身子,却有鸟的翅膀,入水能游，煽翅能飞,一旦起飞浪花汹涌,所过之处必然洪水滔天。
蠃鱼从来被世人视为不详之物，在妖界也颇被忌惮，但已销声匿迹千余年，不想这镇妖塔中，却居然还关着一只……
这只不但能控水，还能化幻境引诱猎物走近，可见存在时日不浅。只可惜看样子，是一只戾气极满，已被吞食心智的无比凶恶之鱼。
难怪，将本层的妖灵吞噬殆尽……
方才那一扑，只是它对付寻常猎物的方法，所以被暮魂轻易接下。如今双翅展开这愤怒一击，饶暮魂也不由被逼得退后数步，举起的玉如意也被它一尾大飞撞在虚空.
塔身不大，但这结界内，却是无限宽广。
如意飞出，阴阳两气的对冲，发出一声巨响。
“轰隆——”
也就是这时，察觉山顶有异的张长明，带着龙虎弟子和黑白三清真人，疾风一般往山顶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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