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蠃鱼双翅震荡一扑再次落空，直直撞在墙上，晃得几乎整个镇妖塔都在摇摆。如此，势必惊动外面众人。
暮魂一面躲避，一面心下不解，如此凶兽囚禁第三层，两个守塔天师竟然叮嘱七层九层食人之妖，却对这个只字不提。
旋即又猛然醒悟，难道这厮专吃妖族，而并不食人，所以守塔天师们都习惯了不将其视作威胁么？
如此，若方才跨过第二层结界便化作凡人，或许就不会有这多余事端，平白早早就“轰隆隆——”地打草惊蛇，叫龙虎掌教和弟子迅速回巢……
然不及她懊丧，蠃鱼已翻身再次袭来，周身黑鳞流淌着腥臭黏液，道道甩飞，一段还落到了花妖雪白裙裾上，叫女子低头凝眉，神色越发厌恶。
巨嘴咬空，又是一硕尾甩到，暮魂跃身而起，悉数耐心耗尽，抬手化出斩妖剑凌空劈下，刹那激起阵阵电光火石。
毕竟是上古凶兽，这一剑斩下竟未能入体，但也把它臭黑鳞片削去大块。叫那蠃鱼吃痛一声嘶鸣，抽搐着跳开数丈，落地又是“轰隆”一声巨响。
女子凌空漂浮面色冷寂，淡淡看着蠃鱼翻滚，眼角微敛。随后手腕轻旋舞剑身，再次轻盈飞起朝蠃鱼袭来。
后者也毕竟些许智慧，知晓那剑厉害，连忙展开双羽试图赶紧逃离遁入水中，却不及花妖来得更加迅疾。
“呲——”
雪白剑光如雷电落下，刚好将蠃鱼展开的翅膀活生生割去一翼，落在地上如同枯萎的树叶。
“嘎——”
蠃鱼仰天痛呼，“轰隆”一声重重摔落下来，荡得似乎整个龙虎山都似乎传来阵阵回声……
暮魂冷冷看着对方，眸中不带半分怜悯，一个轻轻回腕，再次凌空砍下，在蠃鱼嘶鸣之中，将它另一只鸟翼也割了下来。
如今，离水会飞的蠃鱼已再无法振翅，变作一只真正的1丑大怪鱼，淌在自己喷涌而出的鲜血和污秽粘液中，首尾摆动挣扎着。
“哒哒哒……”
似水滴一样，声声传来。
然而这摆动却并不只是大鱼的抽搐，就在这“哒哒”声响动不久，原先沉寂的污秽黑潭忽然波涛汹涌，不及片刻，便卷起滔天黑色洪水，带着万钧之力，从四面向暮魂冲来——
原来这才是蠃鱼真正的力量，控水。
且它这水中沉积着数百年来妖灵残骸的尸毒，是水却更像淤泥，一旦被卷入其中，便再无法逃脱，只能被黑水慢慢消化……
然而女子却并未试图飞走躲避，只静静凌空漂浮原处，神情淡淡地闭上双目。
虚无的纯白，再次闪过。接着，是无尽似白似黑的残影，如潺潺流水般，从女子的肩头、脸颊缓缓滑过……
“呦——”
“呦——”
两道清亮高亢，如鹿鸣一般的叫声缓缓传来。随即，一抹震动着柔润双翅的虚影，也缓缓出现在女子漂浮的身侧，用它小巧的喙和脸颊，蹭了蹭女子的肩膀。
花妖抬手轻抚对方头顶，莞尔一笑……
她在灵台境中，找到了她需要的痕迹。
然后其中发生的一切，在现实不过转瞬之间。就在那黑水卷袭，几乎靠近女子白玉般的鼻间的刹那，忽然一道红光炸开，将黑水眼得四面飞溅。
蠃鱼也不由惊愕万分，等它抬头看去时，便见那黑水中央，不知何时伸展着一只全身赤红，体态美丽的巨鸟。
“呦——”
巨鸟昂首，一道清亮高亢，如鹿鸣一般的叫声缓缓传出。四面汹涌而来得黑水仿佛有了神识般，静静停在她得周围。
那情形如此优美，不远处的蠃鱼却浑身颤抖起来，道道粘液从破损的鳞片哗哗流出，仿佛要将它流干一般……
它自然应该害怕。
因它引以为恃，借以吞噬妖灵的控水之力，这只赤红巨鸟同样拥有。且后者的力量远远在蠃鱼之上——因为，她在上古凶兽林立中，能够轻易以它为食。
世人传言，玉山有鸟焉，其状如翟而赤，名曰胜遇，是食鱼，其音如鹿，见则大水。
意思是，在远古的玉山，有一种叫做“胜遇”的巨鸟，这种鸟模样跟翟鸟相似，周身却长满红色烈羽。它以鱼为食，叫声如鹿鸣，出现之处，便携带洪水。
然人们只知胜遇一样出则有水，正好跟青色火鸟毕方相反；也知她以鱼为食，却不知她所食之鱼，便特指同样拥有控水之力的蠃鱼——但大概，不是如今这只模样，否则，便太反胃了些。
不过即便跨越数千年，即便这只蠃鱼已经在污秽和恶念中与从前大不相同，但见到自己的宿命天敌，依然顿时便吓得瑟瑟发抖。而它先前的控水之力，在胜遇面前不堪一击，全然失效。
那黑水在赤鸟青玉般的眼眸淡淡凝视下，如褪去衣衫一般，迅速被蔓延的红色吞噬浸染，其中污秽也悉数消弭。不过须臾之间，以将整个结界中的黑池染红，驯服地流淌在赤鸟双足下。
“嘎嘎……”
蠃鱼的身形似乎已随着翅膀割去与粘液流失，变小了一般。此刻颤抖抽搐着躺在红色水流中，试图游走逃离，却有半尺移动不得。
它一双死白的鱼眼，写满了惊恐和绝望。
“呦——”
又是一道清亮高亢，如鹿鸣一般的叫声，红色巨鸟振翅飞身，轻盈却又凌厉地落在蠃鱼颤抖地身上，双爪利刃一般踩住了它地脖颈，叫蠃鱼更半分动弹不得。
虚空之中，一抹清冷女音缓缓传出：
“你扰我行程，误我救人，若非怜你种族寥落，形单影只，我今日便将你撕作碎片。”
蠃鱼明显听懂，颤抖的硕大头颅上，白眸有几分劫后余生的暗喜。
巨鸟高高在上毫不在意，清冷的女音再次缓缓传来。
“然，虽饶你性命，你多年吃下的同族之灵，却留不得与你。”
话音落下，赤红巨鸟微微俯首，顿时，一股股似水似雾般的痕迹从蠃鱼全身缓缓流出，轻轻飘扬而上，如清风般萦绕在赤鸟羽翼之间，渐渐像冰雪消融一样，化进了赤鸟体内，叫她本就鲜艳赤红的羽毛，仿佛越发耀眼了些……
成百上千年的吞噬，那堆积蠃鱼之内的无尽灵力，都在此刻，缓缓流向赤鸟。
良久，随着赤水渐渐变得透明，随着蠃鱼身形再一步变小许多，周身黑鳞也逐渐褪色，变得灰白，那掐住它脖颈得赤鸟双足也缓缓化作一双修长得腿，唯剩尚未消融得灵气，还似淡淡烟霞般，围绕在女子身边。
一声惬意的呼气，女子方缓缓睁开双眼。片刻，才重新低头看向身下不敢丝毫动弹的蠃鱼，眸光淡淡毫无波澜。
也就在这时，传来塔外嘈杂的人声，很明显，就算张长明等人还未回来，原先龙虎山上的天师们已经察觉塔中异样，又见张穆好好在外，便知有妖闯塔，已集结在镇妖塔外，一面争论应对之策，一面摆开阵法重重围住，以免对方在掌教到达之前逃走。
这样局面，早在第一声“轰隆”震响开时，暮魂就预料到了。此刻依然神色无波，随后一脚将蠃鱼踢入正逐渐收水回潭的巨池中。
后者果真如鱼得水，带着捡回一条命的欢喜雀跃，尾巴一荡便迅速消失不见。
女子也并未多看它一眼，只上前几步，俯身拾起方才坠落的如意，将塔外喧闹恍若未闻，依旧朝第四层走去。
她如今力量，比进塔时越发浓厚。又加之刻意外放，所以浑身笼罩了一股伟岸又凌厉的强大妖力，还未至，群妖已个个感知，皆慌不迭敬畏后退，让出路来。
素衣清浅，独行晦暗。
妖物万千，无一敢前。
便是这般冷淡路过，一直到将走出五层结界便见到嫣魂等人时，正举起如意开门的花妖，忽然被一声低低、带着诧异和小心试探的呼唤叫住。
“槿暮魂……”
那声音暮魂十分熟悉。
虽然从前它是如此高高在上，如此桀骜嚣张，而今变得小心翼翼，既不敢相信，又满心不甘……
她淡淡回头，果然，不远处角落，一个青色衣衫的瘦弱女子映入眼帘。跟那声音一样，也从往昔嚣张跋扈和狠辣阴毒，变得憔悴枯槁，拘谨万分。
而对方看着她，竟又还带着几分仿佛意外欣喜，再次开口：
“槿暮魂，你，你已经……”
好似两百多年不见，她已经变得如此强大——那是不是可以，救自己离开这血淋淋的囚禁之地……
暮魂不知她为何觉得自己会出手相助，又或许对方在此受折磨太久，便忍不住要抓取每一根可能的救命稻草，满脑子痴心妄想罢。
她默然片刻，微微一笑，道：“青竹，倒是许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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