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之中冰雪飞洒，落在女子如墨的黑发和雕琢一般的眉眼上，月白衣衫随风微微飘荡，清冷独绝，不似凡尘中物。
那仙君般的男子亦是顷刻看得愣住，许久许久，不发一言。
“你，你早于我动情……”
半晌，他才低声喃喃道，双眸中带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似错愕，似欣喜，又似悲伤，抑或懊丧……也似飞雪一般，缓缓落尽女子清澈而深邃的眼底。
不远处，嫣魂和桑云等人的身形也渐渐在雪中明朗，而他们都凝视着这一男一女，寂静无言。
暮魂侧头看见姐姐和姥姥，向对方温柔一笑。
她姐姐带着满面欣慰笑意，深深望着妹妹和其告白的男子，眸中似有泪花。
原来暮魂早倾慕于雪风哥哥的，只是因为自己，选择断绝情欲，若非为了自己，这一幕早在数百年前或许就以实现，那之后诸多事端都不会发生……
可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她那曾自绝情缘只为修行的妹妹，如今也得到自由……
而这一刻愣住回神的桑云，也终于明白暮魂先前在万千痴情骨说的话，数百年相伴，她不曾了解自己，自己也未能够了解她。
因为，她并非无情，更并非根本冷绝，只叫雪风再次不可触及……
就在这时，塔外喧嚣人声，忽然归于宁静。
山雨欲来，风满塔。
塔中群妖纷纷抬头，都似预感到什么一般，屏气凝神。
须臾，一道刺眼金光笼罩塔身，层层符文投影而来，将塔内都映照得明亮了几分，——连第五层混乱撕咬的凶恶妖灵，都不由捂住眼睛，四处逃窜。
看来，是掌教张长明归山，调动了太上正一盟威法篆的禁力，打算连着闯塔者一起困在其中，再行追剿。
远处的桑云一惊，正预提醒，却见那雪中静立的女子抬眸看着满塔金光淡淡一笑，不由再次愣住。
她好似，早知如今局面；也好似，对太上法篆，都并未半点忧心……
“太上神威，天地正一。”
一声低沉而有力的男音随金光同样笼罩塔身，正是掌教张长明。
“乾坤无极，威盟鬼神！”
符文金光越发耀眼，满塔群妖呼号躲闪。
然那金光却集结为束，却并非为他们而来。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道道符文在金光之中，似乎飞雪在天，如同被风吹卷一口钟形光柱，穿越层层塔身和万千妖灵，精准朝暮魂所立之地而来。
“禁！”
咒言金声玉振，掷地有声。
随着“禁”字喊出，那道光柱便笼罩住了白衣花妖全身，叫她身旁道道符文游弋如鱼，连先前落雪和随风飞舞的发丝与衣衫，也再无动弹。
“暮魂——”
塔中几妖一声呼喊，最近的雪风试图伸手拉出对方，然而甫一触及光柱便被弹开数丈，重重落地之时，周遭冰雪化境也悉数消散，唯剩金光笼罩的花妖，在晦暗之中明亮无比……
这就是太上正一盟威法篆的禁力，是能囚禁云霄娘娘的乾坤神物，才有的困绝时空之力。时空尚且能够困住，何况活物？
然而，掌教张长明修为再高，也毕竟肉体凡胎；龙虎山再道法渊源，也毕竟，不是当初老子。
那金光之中花妖双目微停，如画一般定在原地。可一道清冷女音，却又从晦暗之中，缓缓传来。
“雪风哥哥，你没事吧。”
众妖愕然回头，见跟金光之中一模一样的白衣身影，竟立在雪风身后。
与此同时，塔外也传来一声惊疑：“咦？”
身旁弟子忙道：“师尊，怎么了？”
张长明收手沉吟：“怪哉，怪哉……”
“师尊？”
张长明还未言，一旁玄博真人已道：“难道道兄，也不曾禁住那畜生？”
前者默然抬眸，神色迟疑。
“那畜生会化形，自然也会替身之术。”玄博真人道，眉眼之间，竟有几分幸灾乐祸，“方才我师兄提醒道兄，让发现那畜生便切勿犹豫，直接杀灭，可惜道兄不曾听信，如今给那畜生使出替身术的契机，再要拿下就更难了些。”
张长明闻言不语，神色莫辨，片刻，方抬头道：“此妖修为远在我等之上，便有先天法器，也不一定就能胜她。”
意即你们一向狠决，然先前手执太极镜和天罡刀，不也非但没有将其杀死，还被放火烧得一众弟子死伤无数？
三清两人听出这弦外之音，玄博凝眉就要发怒，却被身边白发道者拦住。
后者朝张长明等人淡淡一笑，道：“此妖不过有些邪术在身，侥幸逃脱罢了，张掌教何必就涨它志气，灭己威风？不过掌教若是忧心，大可镇守塔外，叫我师兄弟两人进去，定能将其杀灭。”
若是黑白真人进塔，只怕天雷法刃交杂，九层镇妖塔中群妖会次第清理干净……
身后天师闻此挑衅，个个有不快之色，但看掌教未言，也都不敢说话。
张长明却并无动怒，反而一声轻笑，回答：“我龙虎山所镇之妖，自然有龙虎天师处置。两位道兄好意，心领了。”
说完，也不管对方神色如何，已侧身吩咐弟子道：“跟我进塔。”
“是。”
龙虎子弟重重，如鱼贯而入，缓步小心朝塔中走去。
留下逍遥、玄博二者，守阵天师的凝视下，冷冷一笑：“不识好歹。”
守阵天师闻言，不由纷纷凝眉。
逍遥真人示意，自己立在远处，玄博却默默退后离开，不知去了何处……
而与此同时，那塔中金光困住的花妖，也在淡淡白光消散后，只余一朵雪色木槿，漂浮在符光柱中。
此情此景，叫第六层妖灵无不诧异之下，又感到震慑万分，皆满目惶恐和敬畏，望着那雪妖身边的白衣女子。
桑云惊愕之外，欣喜万分，立即高声道：“暮魂，你快走——”
她能安然上龙虎山，进镇妖塔，能用替身躲过太上法篆地禁术，必然也能闯出塔去。可时带上他们，却一定逃脱不得，如今龙虎掌教持雌雄双剑和治都功印进塔，她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见对方并无所动，桑云不由再次催促：“你快走，龙虎山从不杀妖，我们不会有事的！你先走，再图来日——”
嫣魂见状，也不由朝妹妹道：“暮魂，你先走吧，我们不会有事的。”
但女子却依然眉宇淡淡，似乎无论方才金光囚禁，还是明显正进塔而来的龙虎天师们，对她而言都并不值得在意。
“暮魂？”
花妖安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随后，还是又将目光放在雪妖身上。
“雪风哥哥。”她淡淡一笑，缓缓蹲下身来，静静与他四目相对，就如同，往昔在玄冰崖一般，“那万千痴情骨，是的你罪业，也是我的。若龙虎山为此惩罚于你，我也会与你一起承担。“
雪风一怔，随后，俊美无双的眉眼中，满是柔情：“暮魂……”
暮魂再次温柔笑了笑，默然片刻，道：“可是，我想知道两件事的真相。雪风哥哥，你会告诉我的，对不对？”
“两件真相？”雪风微微凝眉，“什么真相。”
暮魂看着他，又抬眸若有若无地看了桑云一眼，方缓缓道：“我当日回太华，得入了西华帝君神殿。在神殿之中，我见到了一面能照三世的镜子。”
“三世？”
“没错。”暮魂并未提及判官让她做选择，只继续道，“而我也是在那时得知，原来雪风哥哥你，也是有前世的。可惜，我并不曾看到。”
雪风闻言，再次错愕，神情久久凝滞，半晌不能转圜。
而不远处的桑云和嫣魂，也都不由愣住，诧异地看着两人。
“雪风哥哥，”暮魂依旧静静凝视对方，在龙虎天师之众的明显逐渐靠近中，依然不紧不慢道，“所以，这是我想知道的第一件事。”
这时，雪风才抬起双眸，神情有复杂，道：“你想知道，我的身世，想知道我身为雪妖，为何却有前世，对么？”
暮魂察觉他的变化，顿了顿，方再次看向对方，缓缓道，“雪风哥哥，灵姬千年前，将一方剥离灵气，叫另一方获得生机的，是不是你。”
此言一出，众妖皆惊。
雪妖有前世已是骇人听闻，未料竟然还有这样更加骇人听闻的来历……
雪风愕然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花妖：“你，你……”
似乎在道，你说什么？又似乎在道，你怎么知晓……
暮魂依然面色平静，微微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此番青蛇告诉我，千年前，神识未明的白蛇，曾目睹灵姬剥离一方灵气，注入另外之物，使其获得生机。且此事极其隐秘，若非当时白蛇确实灵台混沌，早已被灵姬灭口。而她也的确忘记，直到两百年前我往峨眉问询灵姬之事后，才于迷蒙中重新忆了起来。”
“灵气流转，而生天地万物。然万物求存求生之性，即便先天禀赋异常，能够吸纳万物灵气为自己所用，让自身越加强大，以便长生久视者，也并不能化自身已有的灵气，给外部以生机。”
因为，这是背离混沌万物天性的，不论是人，是妖，甚至是神，都只怕无法轻易做到……
“所以就算能够化形，也能吸纳灵气，但并可能便做到分割内、外灵气，并塑造生机——那是女娲，才做的事。但灵姬，竟然也可以。”
女子声音清冷，绝美的脸上，带着几分淡淡无奈：“青蛇到如今，也明显有所顾忌，所以不肯告诉我那被注入灵气而获得生机的是谁。可是，我知晓你存有前世，再按千年时间推算——”
她回头，再次看向雪风，继续到：“那被剥离灵气，又被重塑生机的，最可能，便是雪风哥哥你。”
所以，他身为雪妖，却居然拥有前世；也所以，即便到如今，青蛇才依旧对此事讳莫如深，因为她自觉有求于雪风，而雪风明显是不允许此事被泄露的……
仙君般独绝天地的雪风公子，竟然，是被师尊灵姬亲手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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