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风愕然愣住。
杨戬……
他似觉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不知曾在何处听过，是宴会，还是祭祀，抑或其他。但这时却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少女说他脸皮薄，比杨戬要薄不止一半……
子风知晓，定是自己脸色过红，嘴唇又发白的缘故。登时心中一赧，便更红了些，顺眉低下头去……
“你一个人么？”少女又道。
声音如寒泉清冷，却又似阳光一般有种闪闪烁烁的活泼。
子风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
“你不用怕。”
少女一笑，非但无半分羞赧，竟走了两步上前来，也不管子风心跳如鼓试图躲闪，便抬手抚在了他精致白皙，却带着几道伤痕的下巴上。
“若非见你，我还真当他那副面容，是天地灵秀独一无二。原来，凡人里也有这般模样的。”
少女似笑非笑，缓缓道。随后盯着男子紧紧抿住，明显无限紧张的嘴唇，竟直接又将柔软指腹，轻轻抚了上去，温柔地滑动着。
“你这样好的皮囊，只得个几十年宿命，岂不是浪费了？况且肉体凡胎，连匹夫刀剑都要躲避，你瞅瞅——”她将手指温柔落在男子脸颊和肩膀的伤痕处，继续道，“如此好的皮囊，落得伤痕累累，多可惜。”
子风紧张万分，又是疑惑万分，对少女得话全然不知所谓，又莫名躲闪不开，只得凝眉僵在远处，任由对方抚摸。
就在这时，半空却忽然传来一声鸟鸣，比刚才叫了几声明显高亢很多。
少女抬头，随即皱了皱眉，眼角微敛，冷冷道：“玉虚小儿，欺人太甚。”
那鹰果然是她养的，子风想，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便被少女迎面以极其迅急地身姿扑到岩石背后，随即见对方抬起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示意。
这样几乎贴身的距离，子风顿时觉得一股清香入鼻。
少女的衣裳本就纤薄，又被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浑身风光隐约可见，叫用衣物挡身的子风再次红了脸颊。
飞鹰又高亢地叫了一声。
少女并未注意子风的脸色，而是探头看向岸边。清冷的侧颜更显美丽，神情却十分郑重，明显她的鹰预告了非寻常的危险。
子风犹豫片刻，也转头看去，霎时心中一惊。
一条巨大的钩蛇正以无比蜿蜒而高挺的姿势，慢慢游到水潭边，身下鳞片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响，这种身形头上无角，明显是条雌蛇，但也足够叫人不寒而栗。
蛇似乎也发现空中飞鹰的异常，或者觉得对方聒噪，用冷血动物特有的一双冰寒眼睛，冷冷地看了半空一眼，随后俯下身子，不知是要喝水还是也想进水潭洗浴。
子风因为惊讶呼吸加重，随即就觉得一只细腻的小手盖在自己胸前，本来“扑通扑通”的急切心跳，竟莫名缓了不少。
对，他早前听说过钩蛇视力不好，却对动物的体温和心跳十分敏感，很明显他刚才加速加重的心跳节奏很可能暴露自己，少女也察觉了，所以伸手按住，而那玉葱般的五指，仿佛具有魔力。
少女没有说话，示意子风冷静，轻轻穿上衣服，并在他穿衣的时候，很自然地伸手帮忙。
子风一直红着耳根，甚至有片刻忘了钩蛇在旁的恐惧。穿上衣裳，两人偷偷绕过大石块，从另一面上岸，见那钩蛇确实在潭边喝水，似乎被鹰叫分心，所以并未发现他们的存在。
“你们以为，钩蛇如今肆意出没山野，是被世人打搅。”
少女淡淡一笑，示意子风退后，一面继续向他道：
“其实，这些蛇是玉虚门群小饲养，遣出来寻我踪迹的。”
子风再次一怔，凝眉看着少女。
“不必搭理，咱们走吧。”
她轻声说，仿佛一条钩蛇根本不足为虑，但之所以不动手，是别有顾忌。随后拉住少年的胳膊，就往林子里退去。
可惜天不遂人愿，子风心绪不宁地走过时，踩响了一块纤薄的石片。随着“咯吱”声传开，那乌黑钩蛇高高的头颅，已昂起在两人面前。一双冰冷的幽绿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子风是贵族子弟，流落到怪物横行的深山已万分不幸。如今还被上古凶兽钩蛇死死盯住，作为一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公子哥儿，当即便吓得脸色煞白。
而少女在传说般的强大怪物前，却除了几分无奈，毫无半点畏惧。
“罢了。”
她淡淡道。在钩蛇扑来的瞬间，伸手捏住男子肩膀。
子风只觉眼前光华闪过，身子一轻，再次睁眼时，竟立在半空之中。
他惊骇万分，不由紧紧抱住少女腰身，待回头时，却猛然发现，对方已仿佛换了个人一般。她皎洁胜雪的一身白衣，在云风之中微微飘扬。那清冷绝美的五官仿佛雕琢而成，一双眸子是如此的无法言说的沉寂、深邃，而又带着万分孤傲与不屑……
身下，方才报信的飞鹰不知何时也变得如小山大小，正和水前钩蛇战在一处。
他无与伦比的轻盈身姿与战斗力量，凭借着一双翅膀和一对利爪，将一、那条钩蛇完全压制。
可就在这时，另一条雄蛇从巨鹰背后出现，以无比狠毒又卑鄙的角度，向飞鹰右翅咬去，又迅速缠住了对方双足……
巨鹰顿时羽翼飞乱鲜血如注，仍拼尽全力反抗挣扎，最终啄穿了雌蛇的一双眼睛，也用双爪撕了雄蛇的七寸，而自己也终是倒地，三者一起再无声息……
如此激烈的一场血战，叫云端子风看得不由惊呼，对那巨鹰怜悯万分。可身边少女却只是微微凝眉，不紧不慢道：“那是我的徒儿，他的使命，便是掩护我的行踪。”
也就是说，飞鹰血战而死，本就是他的宿命。
子风愣在原地，对眼前少女，对这发生的一切，都感到如在梦中，茫茫然不可置信。
他在郑国时，也曾见过许多修行者，大多是招摇撞骗者，也有些许真才实学，神通广大的。但子风从未见过女子这般以巨鹰为徒的，更未见过师尊对徒儿性命，如此视为淡淡的……
他忽然觉得一阵刺痛，不由弯腰，看向从手心伤口留向手臂的黑色痕迹，知道自己肯定是无意划到石头间的水蝎尾，中了毒。
那是种不算罕见的蝎子，但对凡人却是无比剧毒，被咬后很快就会致命。
正吃痛要倒之际，只觉被一股软力扶住，随即便无法动弹……
耳边随后传来女子轻笑的话语：“凡人躯体脆弱，我帮你换一换，如何？”
换？换什么？
子风在这样的疑问中，只觉眼前一黑，就往前倒在了女子的肩头……
而等再醒来时，他的神识和身躯都在一片冰雪凝结之中，却又奇怪地并不觉得丝毫寒冷和痛苦。
抬眼，便对上水湾里那双黝黑深邃的眸子。
女子神态平静而专注，随即，修长白皙的指头在他鼻尖轻轻一划，笑吟吟道：“你醒啦。”
难道她是在用这种方法，替他解毒？
因为子风感觉浑身轻松许多，半晌，用银灰色的眸子看着少女，声音虚弱地问道：“是你救了我？”
“算是吧。”
“多谢。”
女子朗然一笑，带着几分难明意味：“这倒不必。只从此，你得拜我为师，伴我左右，听我吩咐。”
“拜你为师？”
子风一怔，莫名想起那血战而死的飞鹰，心中升起一股夹杂着惶恐与错愕的复杂情绪，试图起身，但又明显还力气不足。
“不错，拜我为师。”女子依然含笑，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凝视着对方，一字一句缓缓道，“从此伴我左右，听我吩咐——这也是，你的宿命。”
那以后，他便从郑国贵族子风，变成了雪妖雪风。
至于如何改变的，他并不知晓。只记得当时环视左右，唯见远处一条细小白蛇，轻轻游弋进了树丛深处……
他恍然许久，向女子：“你，你叫什么名字。”
“灵姬。”
“灵姬？”
“不错，我叫灵姬。”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子再次莞尔，似笑非笑道：“我可以做人，但我从来不是人，也不屑得做。”
他那时，再次看向女子美如画卷的五官，再次感到茫然又不可置信的如梦似幻，不由问：“你，你从哪里来？”
女子沉默片刻，回答：“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
女子点头，随后似乎叹了口气，眸中有几分厌恶，继续说：“在那里，我的名字叫百花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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