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仙子！”
暮魂愕然一愣，睁大了眼睛。
“没错。她就是天界的，百花仙子。”
百花仙子……
那可是天界的女神之名，就如同当初被太乙真人杀死的石矶娘娘，后来成了群星中的月游星君，也是女神之一……
而百花仙子统领天地百花之灵，定其开灭生死，历来被视为最高贵的女神之一。
甚至凡尘百姓，也会在其传言生辰之时，举世庆祝花朝之节，凡间女子更是向百花神祈求容貌智慧，敬奉无二……
暮魂一直想知晓灵姬在封神之战后的去向，也哪怕找到西华帝君宫殿，依旧一直无从知晓……
未料，原来这苦苦寻觅的灵姬去处，就在雪风前世之中——若她当夜选择看了雪风三世而非书生，则答案早就知晓……
或许一切阴差阳错，都待她亲入龙虎山，方能解开罢。
塔身传来阵阵动荡，明显是第三层的巨大蠃鱼在同天师们搏斗。而龙虎山历来不杀妖的祖传，也使得这场战斗的时间拖延了数倍之久……
暮魂再次看向雪风。
得知灵姬在伐纣之战结束的身份后，她心中的谜题解开了一半。
从前数百年传言中对方深爱的凡人女子，和他不可触及、神秘莫测的师尊，原来都是灵姬一人。而这也彻底确定，雪风自开始对她的情意，明显便是因为她与灵姬相像的容貌气韵，在千年不可触及之外，寻求到一份近处温情……
他情愫起，情劫落，都在灵姬。槿暮魂，在那个相遇的清光春日，便是千年前灵姬的替身。是那天界百花仙子，在山野妖灵的一丝投影……
她此刻寂静看着他，是她叫他说出真相的，并且即便早有这样预料，也早从桑云口中得知大概，她也一直认为自己不会介怀——但当真正深深领会到的这一刻，还是感到心中有种沉重，超出她依靠理智能够消解的范畴。
说来奇怪，若是一个人顶了另一人的官职，享受好处，并不觉得有什么；但一个人顶了另一人在情意中该得到的温柔，顶的那人便反觉得如鲠在喉……
暮魂半晌沉吟，随后恢复如常，抬眸依旧看着男子，道：“雪风哥哥，若我现在问你，你数百年来的情意究竟是因我本身，还是到底灵姬缘故，只怕你也分不清吧。”
雪风闻言凝眉，久久未答。
果然，与她所想一样。
暮魂却忽然笑了笑，转过身去不再追问，自己走了几步，似感受着第三层蠃鱼的震荡。
不远处的嫣魂全程欲言又止，明显知晓暮魂想法，既心疼妹妹，又因其果决恢复的理智，反而不好轻易开口。
就在这时，暮魂却回头，向男子道：“千年前事，我都大致明白了。如今龙虎山众和三清真人皆逼近眼前，势必一场恶战生死难料。雪风哥哥，还有一件事，我也希望你能毫无保留地告诉我。”
她先前已说过需要两件真相，雪风也是答应了的。如今却又刻意以生死前途未卜做铺垫，叫对方无可推拒，则明显这第二件事，是于他而言更加隐秘难言的。
雪风何尝没有听出这点，但又深切知晓，众人落到眼前地步，都是自己千万痴情骨导致，而暮魂又表白心迹在前，如今前路难料，他无法拒绝她对真相的寻求。
哪怕千年前事讲完，他也从暮魂踱开那几步，察觉到对方心中蓦然而生的淡淡疏离，他心中一样失落，却也无可奈何。
他顿了顿，还是道：“你说吧。”
暮魂点头，随后开口：“我在西华帝君宫中得知，当初灵姬收了许多门徒，无一不是花信与一两个扶助妖灵的组合，曾被判官救下的梨花妖明君便是其中之一。”
嫣魂闻言一怔，不可置信地看向姥姥，却见对方脸上一样惊愕之色，但明显惊讶是暮魂竟然知晓这些。
“虽不知灵姬要这些花信之妖究竟为何用处，但明显在玉虚追杀下，只有鸣樨活了下来。”暮魂一面说，一面观察对方深情，继续道，“而鸣樨大可能也是其中唯一一个，跟我一样，修成化形术甚至灵气吸纳的，对吧？”
雪风愕然抬眸，神情不可置信：“西华帝君竟会告诉你这些……”
“自然不是。”暮魂一笑，回答，“其他机缘，不过与此无干。”
雪风越发讶然，随后默然半晌，才缓缓道：“不错。当初鸣樨师姐，是天地花信中唯一逃过玉虚追杀，也是唯一修成了化形，并有望修成吸纳的。”
果然，鸣樨是上一代花信中最强大的一个。
暮魂默然。可哪怕鸣樨并不能吸纳灵气，但化形之力应该已足够对抗玉虚法器，即便无法取胜，保命总是不成问题的。
所以，她先前猜测，也并没有错。
“雪风哥哥，”她静静看着对方，轻声开口：“五百年前鸣樨身死，是你一手促成吧。”
此言一出 ，众妖皆惊。连带桑云都睁大双眼，且这次不是诧异对方如何知晓，而是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自己师兄：
“师兄……”
很明显她当初只知鸣樨消散跟雪风有关，所以师尊大怒，而并不知道，竟是其一手促成的。
雪风的震惊不亚于任何人。此刻双眸中除了震惊万分外，却又随之有无限愧悔笼罩俊美无暇的五官，不由痛苦地后退一步，神情凝滞。
“你，你……”半晌，他才声音沙哑道，“你怎会……”
不知是怎会知晓，还是怎么这样以为。
暮魂看他此刻模样，心中只觉怜惜无比，可却也知不能就此作罢，遂继续道：“五百年前，你为何要那样做，叫自己沦为师门弃物。”
五百年前……
雪风久久愣神，半晌，才抬起双眸：“你以为，我真的想害死师姐么？”
暮魂默然片刻，道：“我不知道。但你师尊灵姬，是这样的认为的，对么。”
雪风闻言，再次陷入凝滞，随后抬眸似看着塔身，又似看着晦暗中更远的地方，缓缓道：“我从来都未想过害死师姐，我只是，我只是一时怨恨，不想叫她得偿所愿……”
“怨恨？
是怨灵姬将他变成妖，要过数百年孤寂岁月；还是怨恨对方因他与杨戬相似的模样强留左右，却又叫他始终不可触及？
雪风再次默然，片刻，转眼看向女子，道：“她曾对我好，皆是因杨戬；她曾对我恶，也是因杨戬。我在她眼中，就是一个像杨戬的皮囊，她想起往日温情时，便对我柔声细语，无比偏爱；想起千年反目，又叫我众目睽睽之下无端受罚，仿佛对我恨之入骨……”
暮魂一怔，凝眉道：“她把你，当做杨戬的替身，一个可以随意暴露温情，也可以任意发泄怨恨的替身。”
雪风未答，但黯淡神情，已足够叫众人明白答案。
暮魂不由深吸一口气，五百年前种种，在心中赫然明了大半。
灵姬和杨戬，在伐纣之战时，曾相互深爱着，可后来终因玉虚种种，及轩辕坟三妖被杀之事心生罅隙。此后，一个成了二郎神君，一个也成了百花仙子。
既然都已归天界，从前无爱还是恨，种种便大概应当一笔勾销，从此过上九天逍遥的日子。而封神的灵姬却明显并不想就此安身，数千年来一直谋划着什么。便是在这个过程中，她被玉虚门追踪，而她的门徒更被苦苦追杀。
杨戬对此可有参与，暮魂不得而知，却明白千年前，化身人类的灵姬在丛林遇到子风，因为他身为凡人，却与杨戬极其相似的模样，也不管对方是否愿意，便将其灵气剥夺，注入冰雪，成为徒弟长留左右……
暮魂在韩涛音三世中见过灵姬的模样，那般明媚又美丽的女子，跟后来判官讲述的故事，和嫣魂形容的画卷里，都不一样。
她一定，历经了诸多苦处，就像判官所说，自己需理解灵姬受过的苦。而暮魂此刻也看到了，灵姬在那些痛苦之后，又附加在雪风身上的一切。
郑国贵族少年子风，只是一个毫无干系的凡人，可她将他变成妖留在门下，时而温存，时而狠厉，叫对方在温情时怦然心动，又在狠厉是不知所措。而他感受到的一切，对她都不值一提……
这才是真正的宿命。
如此反反复复，就过了五百年时间。雪风不必细细讲明，但她已能猜到其中痛苦，所以心生不甘，甚至怨恨，都不奇怪。
暮魂一声微微叹息，随后看向雪风，道：“你对灵姬，又爱又恨。”
雪风不答，神情沉寂。
“你知道鸣樨对灵姬分外重要，你更嫉妒鸣樨受到的重视。所以，你并不爱鸣樨，却引诱她坠入情劫。”
所以，能够化形，正在修习吸纳灵气的鸣樨，才会死于天罡刀之下。因为雪风将自己在情劫中所受之苦，也像灵姬转嫁和发泄痛苦一样，分给了无辜的师姐……
那日西华神庙前，虽然黑白真人低声私语，但暮魂还是将关于鸣樨死前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当初那木樨花妖七刀未死，硬是拖着几乎消散的透明躯体，发出千里香召唤援手，最后她虽然消散，但叫来的人却成功带走了她的同伴……”
鸣樨就算在情劫之中修为大减，要逃走也并不算难。但她却没逃，而是硬生生扛下天罡飞刃——除非，她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她要保护那个“同伴”。且哪怕重伤之后，也不是试图拯救自己，而是用尽最后法力给对方找到一线生机……
那个当时在身边的人除了雪风，暮魂想不到其他。
她轻叹道：“不管灵姬想要做什么，都本可以由鸣樨完成，而你却害死了她，致使千年谋划，终归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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