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姬。
为何这个名字如此耳熟？
天师们凝眉一怔，再次抬眸时，便见那白光不仅弥漫于青衣女妖全身，叫她现出本来形容。更顺着她往后流向整片黑云，凡覆盖之处，便是黑雾消散，无数大大小小的妖灵，一个个坠落下来……
槿暮魂竟然可以凭一己之力，将整个妖群的戾气打散，叫对方尽数显出真身……
然还未等他们缓过神来，那最先恢复形容的青衣女妖已经痛苦落地，随后抬眼看向白衣女子，满目不可置信。
“你，你是——”
果然，她若恢复神识清明，便认得对方是谁。而认出之后，便惊骇得无以复加……
女子未答，轻身落地，微微抬手，将地上的斩妖剑收回。
片刻，见黑云散去后，自己的姐姐嫣魂同雪风等人也恢复如常，只起身望来时还有几分茫然，看来方才被黑云裹挟实属突然。
确认三妖无事后，女子便将目光转向身后的张恒楚，还未曾询问，张青虚已知晓对方心意，开口道：
“他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暮魂点头，凝望着小天师俊朗如星的眼眉，又微微沉默片刻。随后抬手，将残破的太上正一符篆丢向张青虚，被其伸手接住。
“你们且护着伤者后退，”女子声音淡淡，“接下来的事由我应付。”
接下来的事？是群妖，还是造成镇妖塔坍塌的天外来客……
张家天师无不微微一怔，而不及再问，暮魂已转眼开去，再次看向地上的青衣女妖。
她缓步向对方前去，而女妖却已不可置信又仿佛惊恐万分地往后挪动着，口中喃喃自语般，摇着头：
“你，你又拿着斩妖剑……你连我也要杀，你连我也要杀吗……”
她说着，竟兀自滑下泪来，依然手抓尘土，试图往后躲避……
暮魂闻言听步，不由轻轻凝眉，沉吟半晌，方抬眸道：“你认出斩妖剑，便以为我又来杀你么。”
青衣不答，浑身都不住战栗着。
“玉姬。”暮魂不再前行，而是温和蹲下，以跟对方能够目光平时，缓缓继续道，“当初焕姬被斩妖剑穿身而杀时，那执剑之人，是我么？”
此言一出，在场天师无不愕然。
天下人与妖皆知，当初武王伐纣前，轩辕坟三妖受女娲之命迷惑纣王，却又后来都死于玉虚手中，准确地说，是死于杨戬手中。
其一为九尾狐狸精，也就是世俗所知的妲己，其次为玉石琵琶精，还有九头雉鸡精。但少有人知的是，轩辕坟其实有四妖，不过这第四只妖，只有后世修行者知晓。
因为那只妖在女娲竖起招妖幡之前，就已不再洞中，而她也不曾在武王伐纣中作恶，所以不为玉虚之敌……
九尾狐名叫魅姬，擅魅惑人心；玉石琵琶精名叫玉姬，通体晶莹如玉；九头雉鸡精名叫焕姬，姿容灿烂明艳。而第四个，唤名灵姬，真身则是一只桃花妖。
难怪方才“玉姬”两字如此耳熟，原来竟是旷古而来，与炎黄同岁的轩辕坟四妖之一。
更难以相信的是，玉石琵琶精居然还活着，又不知为何，在五百年前被龙虎山始祖张道陵收服囚禁，关押至今……
而在暮魂曾一闪而逝的种种记忆中，有被斩妖剑穿身的焕姬，有被飞刀斩灭的魅姬，但却确实从无玉姬身死的情形。
所以，当她隔着那重重黑云看到那恍若相识的身影时，便有了猜测。
因传言轩辕坟三妖都死在杨戬手中，暮魂从前还思量过，焕姬和魅姬，一个被斩妖剑诛杀，一个被正阳葫芦的飞刀斩灭，若背后执着武器的属实都是杨戬，也就难怪后来这几样宝贝留在三清，成为门派至宝了。
毕竟，杨戬可是玉虚门堂堂第二代掌教……
可为何魅姬、焕姬都被诛灭，玉姬却没有死？
那一刻她立于斩妖剑上，看着那黑雾下癫狂的女妖，不过转瞬之间，似远远见繁茂的桃花林外，曾有四个美貌少女携手欢笑……
这依然，不是属于她的记忆。
然眼下的暮魂，已不会再计较，也不会再追寻了。
她只是坦然接受，也就是这时，对方逐渐清明的双眸中，也映出了自己的模样。
她知道清醒的玉姬，一定把自己误认为灵姬，或至少知道自己与灵姬相关。但未料，听到的第一句话却是如此……
“你，你又拿着斩妖剑……你连我也要杀，你连我也要杀吗……”
暮魂不由一怔。
原来当初拿着斩妖剑杀死焕姬的，在她一闪而过的记忆画面之外，竟是一双灵姬的手……
玉姬当时目睹了焕姬之死，所以见到她如今再拿斩妖剑，会惧怕到如此地步……
可这是不可能的，灵姬绝无可能杀死自己的姐妹——暮魂即便不识灵姬，也会如此确信。因为，就像她自己，绝不可能杀死嫣魂一样。
她是灵姬所造，她处处像极了灵姬，所以她绝不会做的事，灵姬必然也决无可能……
“玉姬。”暮魂凝视着对方，再次缓缓道，“杀死焕姬的执剑之人，是我么？”
玉姬依然颤抖着，好一会儿才分辨出对方的问话，抬眸时也有几分疑虑，眼中有惊惧又有怨恨，噙着泪水断断续续道：“你，是你，是你杀了她……”
暮魂闻言眼角微敛，慢慢直起身子，沉吟片刻，长长吐了口气，神色莫名。
“原来如此。”她忽然一笑，摇了摇头，随后抬眸看向天际，似自言自语般无奈开口，“师尊，你为何要如此，难怪叫灵姬对你恨之入骨。”
灵姬是不可能杀自己姐妹的，但玉姬却目睹了她用斩妖剑杀死焕姬。
斩妖剑，为玉虚宫赐给姜子牙的圣物，一路斩灭妖灵无数。后传至三清，才与八卦镜、天罡无极刀、正阳葫芦并为四大法器。
当初伐纣，妖物多死于杨戬斩妖剑下。所以这把剑当时，多在杨戬手中。
而杨戬身为昊天后裔，真神血脉，虽名义上不过玉虚们再传弟子，修为却在多数师辈以上，也是当时玉虚门众道者中，唯一可以化形的……
是故，当初玉姬目睹杀死焕姬的不是灵姬，而是化成灵姬的杨戬。
杀妖便罢，只杨戬为何要如此，实在令她费解。
他不仅亲手杀了灵姬的姐妹，更是以灵姬之手，去杀死她挚爱的姐妹——灵姬千年万年不曾原谅，对杨戬又爱又恨，才有了雪风之事——到此刻，暮魂似乎更能体味对方心境了些。
女子默然，抬眸看向远处妖群中神色担忧的姐姐，目光岑寂。半晌，方将斩妖剑挥袖化去，再次款步上前，将玉姬轻轻扶起，一面温声道：
“我不是灵姬，当初杀死焕姬的，也不是灵姬。”
“你……”
“焕姬死后，你便被封入暗海，直到方士李少君牺牲无数门徒驾船寻找，才得以出海，对不对。”
暮魂缓缓道，仿佛只沉浸于自己的思索中，对玉姬如何怀疑揣测、如何惊愕悲伤，都不曾半点反应。
之前在半空里，她也听见了“北方有佳人”的歌声，直到此刻，才知那曲子到底为何而来。
汉初武帝思念亡故的李夫人，于是方士李少君迫于皇威，因为暗海神石可化美人的传言，多番冒险深入西北暗海，才得潜英石刻为人像。
果然，那石像化女，且身形姿态甚至言语，都跟李夫人生前别无二致，这才稍解武帝的相思之苦……
然李少君却以潜英石有毒为由，禁止武帝靠近。不久方士死去，而那石像也便不翼而飞。
据凡间书籍记载，其石“色青，轻如毛羽，寒盛则石温，暑盛则石冷。”
能得如此形容的，不是石，而是玉。
也就是说，当时刻为李夫人像的潜英石，大可能就是眼前的上古大妖，玉石琵琶精。
当初封神大战里，不知是谁将她深埋于西北暗海之中，直到方士李少君带人多次寻找，才得以再见天日，化为李夫人。
可她毕竟是上古大妖，即便为暗海侵蚀多年，依旧很快恢复心志，又怎会为一个人间方士所用？
故而武帝不得靠近，李少君也很快惨死，随后石像便消失不见……
而在那之后又不知又发生什么，叫她被张道陵关押在镇妖塔中。所以，再度逃出生天时，才会于神思迷惘中，唱着那首属于李夫人的曲子，因为那是她上次自由人间时，顶替的身份和故事……
山顶清风吹拂。
玉姬迷茫地看了看白衣女子，看着那熟悉，又仿佛有所分别的形容。好似这才从对方的话语里，想起些许自己的从前般。
“暗海……我在暗海不知关了多久，直到被一艘船打捞上来，那人把我雕刻成一个女子模样，摆在皇宫里……”
暮魂依然神情无波，继续温和道：“是谁，将你封印暗海的。”
玉姬闻言愣了片刻，抬眸看了看四周无数跟她一样迷茫又慌乱的群妖，最后，将目光落在暮魂脸上，带着悲伤道：
“是你啊——”
暮魂一顿。
“是你杀了焕姬之后，将我封印暗海。也是你，在我逃出来后，又让张道陵将我关进镇妖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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