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噬玄博真人的灵气，并用不了多久。
只是片刻之间，方苏醒过来的张恒楚睁开迷离的眼睛，便顺着众人惊惧又震撼的寂静凝视，看到花妖抬手而立的侧影。
她整个身体都散发着红光，对紫袍真人的无限痛苦和扭曲，没有半点情绪。
“暮……魂……”
小天师喃喃开口，女子并未听见。只是在玄博化为一堆皱皮后，方缓缓收手，就这样闭眼站在原处。
山顶清风无限，吹得她发衣飘动。
龙虎山天师们都紧紧凝视着她，镇妖塔群妖也凝视着她，她的姐姐、姥姥和雪风哥哥，也一样凝视着她。
那目光中有恐惧，有震惊，有疏离，也有向往和崇敬。众人群妖都一动不动地紧紧看着她，除去清风吹拂外，阒然无声。
女子依然独立原地，那股围绕着的她的红光本来已渐渐消散，这时，却又在无数目光凝视下，重新浓郁起来。
有浅红渐渐变做鲜血一般的灼烈之色，在花妖周身萦绕进出，似乎想挣扎逃离，又似乎在与谁相斗。而女子依然紧闭的双目，也渐渐开始蹙紧——片刻之后，忽然睁眼吐出一口鲜血，神色痛苦。
“暮魂——”
嫣魂和雪风大惊，意欲上前，却被女子抬手止住。
她一手阻止来人，一手紧紧抓着自己胸口，不由半跪下去，神情从痛苦慢慢转向焦急，显然意识到了什么。
“走——你们快走——”
暮魂几乎是用最后的力气嘶吼出来。她浑身的血色红光越发浓烈粘稠，几有破出之势，模样万分骇人。
然嫣魂还在犹豫，不肯离开妹妹。一旁雪风却似忽然想起什么，不由神色大变，立即拉住对方，既对她，也是对身后众人道：
“她吸纳灵气太过，躯体无法承受，眼下必须化形消耗，否则就会一起消散。”
嫣魂一怔，仿佛想起什么，不由愣住。
“快走！”
暮魂再次一声疾呼，她的周身在血光笼罩下，已经开始逐渐失去本形，异化其他，明显马上就要失去控制。
太一符篆坠落后，龙虎山内外结界已经破散。眼见紧急，周遭群妖便都慌忙惊骇散去。
雪风不由分说便拉起嫣魂同桑云飞身而走，龙虎山天师们也立即携死带伤，往外奔逃。
不消片刻，龙虎山颠除了几张破衫，片甲无存。
被雪风拉着飞离的嫣魂回头看向妹妹，却恍然见那不远处的影壁之外似有一个熟悉的白衫身影。她不由愕然愣住，随即便是拼力返回，却依旧被雪风死死拉住。
“韩公子——”她惊慌失措，几乎带着哭腔喊道，“韩公子还在山上——”
雪风也是一怔，随后也抬眼看去，韩涛音的视野却早已消失。
他不过片刻迟疑，便依然拉住嫣魂：“来不及了，跟我走。”
“不，韩公子还在那里。”
“走——”
“我不走，我要带他一起走——”
眼看嫣魂就要挣脱雪风的手，回身往山顶去时，却忽然被一道强力击退，险些一起坠落下来。
抬头看去时，便见那山巅被一道巨大阴影笼罩，仿佛是黑龙，又仿佛巨蟒。
四周骤然黑暗，只与一双猩红的眸在龙虎山顶如硕大的灯笼亮起。众人便都心下明了，刚才的那道强力就是暮魂化形而生，只她这次化形之物，实在过于骇人……
一旁的桑云早已愣住，凝视着那双血红的眼睛，喃喃道：“烛九阴，她居然可以化形烛九阴……”
“烛九阴？”雪风也是一怔，随后望向山巅再次愕然。
烛九阴，也即，烛龙。
烛龙是传闻中最强悍的神兽，他体长千里，睁眼便是白昼，闭眼便是黑夜，吹气便是寒冬，呼气便是炎夏。
“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
眼前的烛龙虽然不及传闻中那样巨大，却几乎与传闻中一模一样。似黑龙，似巨蟒，眨眼之间，昼夜相移，一旦开口，则疾风肆虐……
这样强大无比的远古神兽，要化形成功自然困难无比，要消耗化形者的灵气也自然难以想象——但这正是暮魂此刻亟需的。
她自入镇妖塔到玄博真人结束，吸纳了太多太多不同种族不同性质的强大灵气，让她的躯体一时无法承受，只能通过化形这一最大的灵气消耗来纾解。
而化形烛九阴这样的远古神兽，则能消耗更多。她或许都不是主动选择，而是在灵台境中以本能的求生之举，疯狂地想要最大消耗自身。
化形自然可怕，而这样不可自控的情形下，则更加可怕。烛九阴在山巅不过几个扭转摆动，便有无数残石灰土如雨落下。
众人慌忙躲闪，尔后回身望去，无不愕然怔住。
不过片刻，山顶诸物夷为平地。
若韩涛音真在那影壁之后，必然已经化为齑粉。
落地的嫣魂一声痛哭，跪了下去。除了雪风和桑云，并无人在意此处，都抬头仰望着那山上巨物。
而众人刚看清烛龙，尚难以置信且惊魂甫定之时，却又见那烛龙忽然消散，化作一只五彩的多头巨鸟。
“有鸟焉，其状如兽，五采而文，名曰凤凰。”
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想必是哪个天师认出这是传说中的五彩凤凰。
雪风回头，便见，张恒楚似乎依然无法靠自己站稳，被师傅张青虚紧紧搀扶着。
一旁的师祖张长明似乎也听到了这句话，苍老而矍铄的眸子微微一敛，缓缓道：“这不仅是凤凰，她所化形，乃是混沌九凤。”
九凤，传说中生于混沌，统治大荒的九头凤鸟。
众人再次愕然抬头，看向那阵阵高鸣的巨鸟。
一、二、三、四……
那此起彼伏的鸟头，果然有九个。
天高曰九重，地深曰九泉，疆广曰九域，数大曰九钧……
九凤者，乃凤之王，乃混沌大荒统御神兽——雪风便蓦然想起，上次太华崩碎之夜，花妖在钱塘化形击败法海金龙的大鹏雕。若与此刻的九凤相比，简直不过雕虫小技，
而当时的暮魂化形大鹏雕后，便致灵气虚脱几乎透明消散，那如今……
他忽然心头一惊，慌忙再次看去。
那九凤在几声高鸣后，又忽然消散，化做一只硕大的白虎。
那兽花斑额头，一身雪白，在灰尘弥漫的山上扬天长啸：“孟极——”
孟极……“状如豹，而文题白身，名曰孟极，是善伏，其鸣自呼 ”……
这是传说中以梦为食的神兽孟极，同神鸟毕方一般，都自呼其名……
刹那间，白虎又已消失，化作一条一头两身的巨大黑蛇，仿佛正是传闻中旱魃之兆的肥遗，便随即一道干风袭往四野……
……
如此转换，叫山下众人群妖，无不震骇难言。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已过几番日月交替，漫长无期。
终于，最后那长着翅膀一样鱼鳍的巨大狐狸振翅而飞，却在空中消散后，一个白色身影便如风中飞花般，缓缓坠落下来。
众人仰头，只觉那身影若有若无，好似半实半透，也好似没有重量一样，就这样在清风里，缓缓飘落。
“暮魂……”
这个情形是那样熟悉，叫嫣魂不由害怕，然未及她反应，雪风便以飞身而上，将女子抱在怀中。
一如太华崩碎那夜，在席卷一切的巨大风柱中，他不顾一切紧紧抱着她一样……
女子躯体在怀中，似乎真的没有重量。雪风不由小心翼翼，生怕稍微用力便伤到了她。
清风吹着她耳际的碎发，萦绕着她无暇的眉眼，仿佛睡着一般，是那样美丽。
“暮魂……”雪风轻轻开口，似乎怕惊扰了她。
女子闻言，慢慢睁开眼睛，看向抱着自己的男子，浅浅一笑。
“雪风哥哥。”
雪风明显将提起的心放松了下来，只依然温柔地抱着女子，任由清风吹拂两人：“你怎么样。”
当初钱塘之夜后，暮魂曾说过她的师尊于灵台境中告诉她：“大鹏雕化身不能让你消散，就只会增强你吞吐吸纳天地灵气的能力，之后的每一次，也都如此，直到你能在天地万物种族间来去自如，才是你的归路。”
那时化身大鹏雕未能让她消散，其实也不能让她消散，不管当时看起来多么透明——因为她有吸纳灵气的能力，就算自体耗尽虚脱，只要有足够时间，也能慢慢再次填满。
所以化身不能让她消散，只会增强她吞吐吸纳天地灵气的能力，之后的每一次，也都如此。
而耗尽的程度越深，反会越增强这个器皿的容量，吞与吐，都变得越来越强……
但饶是知道这些，雪风方才还是分外忧虑，生怕她如鸣樨一般，就此化作飞花消散……
“雪风哥哥……”
“嗯。”
他几乎就未察觉，女子明显虚弱的话音，已带着几分无奈和急切。
“你快带他们走，离我越远越好。”
雪风一怔。却忽然感到自己体内有一股被丝丝抽离的感觉，那样熟悉，那样似曾相识。
灵气吸纳，她正在从周遭吸收灵气，来修复自己。
就像她曾每次于无人的朔望月夜，身坐于高悬玉盘上时，如春风细雨般寂静吞吐吸纳。那时灵气波动，不至于引起任何注意，也不会造成任何损伤。
但更像当日清湖边被岑将子追杀，本来不想造成任何异变，也不想对周遭有任何伤损的暮魂，被迫快速而强力地从周遭一切生灵吸纳灵气，使自己迅速恢复。
不过这次，她不是有意为之，也没有自己选择。
自蠃鱼到太上正一符篆，再到群妖和姜子牙及玄博，暮魂在极短时限内吸纳了太多不同的强大灵气，所以躯体无法消受，必需消耗出来。
但在急速地快速消耗后，她的躯体同样亟需灵气修复，便是她自己想缓慢为之，也完全不受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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