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真正的灵气吞吐之路。
一次次杂乱而极度充斥的吞噬，尔后全部放出使其归于天地流转，再从天地万物中重新填满。
如此，吸纳者的躯体便会一次次增大能够消受的容量，在一次次吞吐和释放中，一层一层地更加强大起来……
兜率宫的老子曾说：“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
天地若橐龠空虚而不枯竭，鼓风就出越多，生生不息。
而能够灵气吸纳者的躯体和灵台，便是这天地宇宙之中的另一橐龠之机，吞吐成长，生生不息……
不消片刻，雪风便觉得自己不由自主地贴近对方，整个身体仿佛被禁锢住，丝丝抽离地感觉也越发清晰。
暮魂本身能直接从虚无天地中，从周遭环境中吸取灵气，当初清湖边，即便出于被迫，她也只是在迅速吸纳时，顺势带走了一些嫣魂和他的灵气，但并不多。
但这次她本身吸纳地太多，耗尽地太多，哪怕只是恢复到躯体充实的所需要的灵气也远超出上回吸纳地所有——因此，若以雪风为源，只怕他很快就会被吸光，沦为岑将子、姜子牙和玄博一般……
雪风这才惊觉不好，但也无法抽身，美玉雕琢般的五官不由因为被活活吞噬的痛苦，而紧紧蹙起。
这种噩梦般感觉，他曾无数次于修炼中猛然惊醒，哪怕过去千年，每每忆起，痛苦仿佛依然如旧……
曾经也有这样一个白衣身影，她有一只暮魂一样白皙如玉的手，对自己微微抬起，他便感到这种如淅沥春雨般，丝丝抽离的感觉。
这种感觉逐渐加强，便有细雨变作刀剑，密密麻麻刺穿他的全身，视野一切都消失，只剩无穷无尽的痛苦……
最后，他感到自己在慢慢消失，遁入一片黑暗。黑暗之中，却又隐约有山水轮廓。
那时耳边仿佛有淡淡话语响起，清冷如那山间寒泉，于空灵中缓缓流过。
“杨戬……”
杨戬如何，他不得而知。
他不是杨戬，只是像那个杨戬，便要被她吸纳灵气再注入冰雪，从人化妖，在她手下遭受数百年的时近时远，数百年的鞭打，数百年的痛苦……
白蛇所见，只是灵姬手中，一方身灭，一方鲜活过来。
但他亲历其中，才知这个过程有多么短暂，又有多么漫长。对吸纳者有多么轻易，而被吞噬灵气的一方，有多么痛苦。
男子俊美无双的脸逐渐变得苍白，想开口诉说什么，却几乎没有力气，只余一句低低的声音断断续续道：
“暮……魂……我，我恨她。”
暮魂明显也已察觉，但她此时跟对方一样的虚弱，根本无法终止吸纳地过程。虽然试图推开雪风，对方却完全不曾动弹半分。
“雪风哥哥……”
她已然焦急落泪，看着男子逐渐变得和自己一样似实似透，不由因为痛苦而浑身颤抖。
“暮魂……”雪风却忽然淡淡笑了，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继续道，“我恨她，但我，我爱你……”
千年前，子风公子在深林之中，与百花之主相遇。
他情愫起，情劫落，都曾在灵姬。槿暮魂，在那个相遇的清光春日，便是千年前灵姬的替身。是那天界百花仙子，在山野妖灵的一丝投影……
他心中的沟壑被渐渐填满，再看向她时，也分不清自己究竟看到的是师尊，还是槿暮魂本身。他甚至一度在花妖的微笑中感到愧疚，是那种师尊对他时，看到杨戬的皮相，却从未有过的愧疚……
镇妖塔中，暮魂曾经问他：“雪风哥哥，若我现在问你，你数百年来的情意究竟是因我本身，还是到底灵姬缘故，只怕你也分不清吧。”
他那时闻言凝眉，久久未答，因为，他确实不知。
直到此时，那千年前被灵气的吞噬的记忆复苏，那最初萦绕着他的噩梦再次重现，他看到了那个将自己化妖的女子，看到了那时远时近的师尊……
也看到了那天春光里嫣然一笑的少女，也看清了无数次奋不顾身抱住的，究竟是谁……
可他的脸，他的眉，他的脸，都仿佛幻影一般，似乎马上就会随风消散。
妖若被灵气吞噬，则脸一张皱皮，一快布匹都无法留下。他们消散后，就同从来不曾出现一般，再无任何痕迹。
“雪风，不要……”
暮魂泪如雨下，却无法阻止这个过程。
山下众人见半空两道身影停滞，渐渐男子也变得似明似暗，都不由诧异万分。
随后，都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牵扯着，又仿佛有细雨流过，带着丝丝缕缕的微痛，却丝毫不明就里。
唯独嫣魂似忽然想起什么，看了看自己的手，愕然抬眸，望向空中停滞的两道身影，惊惧道:
“暮魂在吸纳雪风的灵气，也在吸纳我们的。”
众人闻言无不惊恐万分，纷纷让嫣魂阻止她的妹妹。
嫣魂微微凝眉，道:“她不会这样的，必定是灵力吸纳太多又虚脱太甚，她控制不了……”
众人群妖越发惊惧，纷纷想要远离。却又发现自己仿佛受了某种禁锢，非但逃离不得，还尽数向中间集聚，似乎待宰羔羊，都赶到一处……
“雪风！”
嫣魂这才醒悟过来雪风首当其冲，如今只怕已被吸纳殆尽，顿时焦急不已，却又忽然见那空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道身影。
不，是两道。
其中一道白色身影屹然挺立，他手中似拎猎物般擒着一个青衣女子模样，正是之前镇妖塔中放出的女妖，暮魂唤她作，玉姬。
就在雪风几近透明时，整个过程却忽然缓慢下来。
随即，一股似曾相识的香气萦绕弥漫，暮魂侧眸，便也见了那两道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影。
隐约之间，传来一声淡淡叹息。
那语调安宁、沉郁，清和如山间春风，寂静似林花映水。
那声音，当日清湖畔的暮魂便曾隐约听过，而雪风再熟悉不过。
“如今，你也恨她了。她若知道，定后悔当初在龙虎山，到底饶你一条命。”
那声音淡淡响在耳边，依旧清和、寂静，又带着几分调侃。雪风似乎想回答什么，只再也没有力气，渐渐地，连双眸都缓缓闭上。
但暮魂能感觉到，自己吞噬的灵气正在转变源头。
她不知他为何要如此，却清楚知道那忽然出现的男子正在用自己的力量，填补她躯体需要的灵气，从而缓和雪风的消散。
随着灵气提供，水仙花的芬芳也越加浓烈。
他就是玉箫，曾经桑云和雪风提过的，先是灵姬门徒，后来又侍俸杨戬左右的水仙花灵，玉箫。
察觉到女子的目光，也明知雪风不可能再回答自己，玉箫淡淡一笑，看向暮魂，道：“你知道么，二郎神君虽然教导你如何灵气吸纳，但其实，他自己并不能。”
暮魂一怔。
“不仅他不能，便是造人的女娲，也不能。”
暮魂再次愕然。忽而忆起幼年她刚修化形不久，已隐见灵气吸纳之力时，师尊便说过，即便女娲也并没有凭空造人的能力。她只是以泥土为容器，借助某种力量，把灵气灌注其中，使其焕发生机，成为一个新的族类。
而人也因为是神亲手所造，所以相比其他种族，身上汇聚的灵气也更多一些。
是故天地间的轮回秩序，也为这群灵气馥郁的存在，而网开一面。使得再一事无成毫无价值的人，也可以轻松进入轮回，不似妖灵消散……
她当时并不曾细想这些话，只以为吸纳灵气尚且可为，但注入生机却难，所以女娲造人才需要借助其他力量。
因为混沌万物的先天之性，是本能中，求生求存为首。
所以凡人一胎多子常互有亏损，妖灵一枝双生也多有所失。一切不过都因在神思未明之际，便本能地求生争夺而已。
也就是说，就算能够吸纳万物灵气为自己所用者，但也并不能化自身已有的灵气，给外部以生机。因为，这是背离混沌万物天性的，不论是人，是妖，甚至是神，都只怕无法轻易做到……
所以就算能够化形，也能吸纳灵气，但并可能便做到分割内、外灵气，并塑造生机——她一直以为，那是女娲，再借助某种力量，才能做的事。
但此刻听玉箫之言，难道女娲本身竟然也不能吸纳灵气？
玉箫知她惊愕，再次笑了笑：“化形是术，但凡灵气充沛到一定程度，天赋异禀者，便可修炼，只是强弱之别。”
如女娲伏羲，世人传其人首蛇身；如大禹之父鲧，后世知其化为黄熊；再如杨戬的八九玄功，如灵姬的真假莫辨，如暮魂的化形……
“但灵气吸纳，是力。这天地万物中，少之又少者，才能拥有的力量。旁人即便清楚其中门道，也修炼不出。”
暮魂凝眉，声音微弱道：“但灵姬可以。”
“不错，灵姬可以。所以，你也可以。”
因为，她是灵姬的最亲近的后裔，是她耗尽精血的花魂。
暮魂再次愕然，一双凤眸微敛，紧紧看着对方。
明明自己的灵气正在被丝丝吞噬，但玉箫却依旧不紧不慢，继续道：“你想知道灵姬为何有这种力量，对吧？因为连女娲，连神君，或者漫天神祇都没有的力量，为何她一个花妖会生而有之？”
暮魂未答，但明显默认。
“那，”玉箫拎高那瑟瑟发抖的青衣女妖，向暮魂道，“你戴上这块玉骨，自然知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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