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魂愕然一怔。
玉骨？
她戴上？
转眼看着玉姬抖如筛糠的模样，不由心生怜悯，蹙眉道：“你要对她做什么？”
“不是我，是你。”玉箫浅笑，随后指了指几乎消散的雪风，道，“我的灵气不多，只能缓这一时，难道你忍心叫他就此消散无痕，再不复存在？”
暮魂迟疑不答。
玉箫又指向底下众人群妖，继续道：“难道你忍心让你的姐姐、姥姥、其他同族，还有龙虎山的天师们，都被自己吸干灵气？”
暮魂愣住。
“你之所以会承受不住吸纳的灵气，也在灵气耗尽后控制不了吞噬，都是因为，你的躯体还不够强大。”玉箫说着，示意对方看向自己手中的青衣女妖，“你可知，她为何叫玉石琵琶精？”
清风吹拂，灵气的过度消耗，明显叫玉箫脸色也苍白了些，但他却依然不慌不忙。
片刻，得不到暮魂回答，便接着开口：“玉石琵琶，是后世对她的称呼。因为她原本是一块肩胛玉骨，后人因其骨形类琵琶，所以得名。”
“肩胛玉骨？”
“不错，她这块玉骨，正好能修复你的灵气损失，更能给你强大的躯体，让你不再出现今日的局面，也让你的姐姐、姥姥和雪风哥哥，都不再面临这样的危险。”玉箫一笑，娓娓道来，对自己越发苍白的面容毫不在意，“你看，我可是支撑不了太久，我若放手，最先消散的，就一定是雪风了。”
“你——”暮魂呼吸急促，却依旧没有回答。顿了顿，方道，“玉姬是她的姐妹，难道你不怕她怪罪？”
“怪罪？”玉箫失笑，“神君不是告诉了你，焕姬是她亲手所杀，用的是当日险些一样杀了你的斩妖剑。玉姬也是她亲手打入暗海，又亲手交予张道陵镇压——你以为她为何留她活着，便是因为玉骨只有鲜活，才能为你强体啊。”
暮魂再次讶然失语。
玉姬，玉姬是她的轩辕坟姐妹，可她原来留她一命，是为自己后裔留下的玉骨……
她，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明明在自己记忆中，焕姬死时她那样悲痛万分——情感做不得假的，尤其是记忆中的情感。灵姬不可能对轩辕坟姐妹如此无情，那她又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
“留给我……”暮魂的泪水再次滑落，缓缓道，“是留给她的花信吧。”
“是，”玉箫道，“但之前的花信都不争气，走不到你这一步。自你出现时起，她便知道，一切都该给你。”
暮魂默然，只觉心中五味杂陈，一时无法言语。
玉姬整个过程都如痴如梦一般，这时仿佛猛然惊醒，想要挣脱逃窜。奋力扯开了玉箫的手，刚想飞离，却忽然被一道灼热的红光压住，再次生生禁锢原地。
她回头看来，便不由一声惊呼，愣在原地。
而暮魂，也不由再次一怔。
因那锢住玉姬的法器，竟是龙虎山伏魔玉髓——或者说，是九尾狐魅姬留下的内丹。果然当日清湖畔，是那道水仙花香，趁人不备拿走了它。
“这是她的宿命，也是她的使命。”男子看着玉姬似笑非笑，眼中似喜非喜，缓缓道，“她明明一早就知道，却多次想要叛逃。”
玉姬整个身子笼罩于红花之下，看着那曾属于姐妹的内丹，发出阵阵痛苦哀鸣。
或许西汉李少君从暗海带出她，是第一次叛逃；她化成武帝李夫人模样，偷偷离开汉宫，是第二次；如今从镇妖塔放出，再度试图逃窜，是第三次……
她明明，一早就知道自己应该化为玉骨，为灵姬的花信强化躯体么？
谁愿意自己的宿命被他人注定？谁愿意剥离自身，成为一件工具？她的次次叛逃也都不过是想活着，以自己之身活着，她有什么错？她是灵姬的轩辕坟姐妹，灵姬怎可这样做……
“灵姬，灵姬……”耳畔传来玉姬声泪俱下的哀求，“妹妹，你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吧……”
暮魂闻言，仿佛听到嫣魂在对自己声声哀求一般，心中仿佛万箭穿过，那巨大的痛苦与对青衣女子的同情、怜悯、无奈融于一处，泪水便如泉水般倾泻而下。
“灵姬……”玉姬还在哀求，仿佛依然把她当成了真正的灵姬，“妹妹，你放过我吧……”
玉箫便就这样静静看着，一双清澈如玉的眸子里似笑非笑，片刻，幽幽道：“她不是你的姐妹，她——是尊主灵姬的姐妹。”
意思是灵姬自己都毫无顾念，你何必杞人忧天？然暮魂依然痛苦落泪，并未回答。
而那红光笼罩下的玉姬，却渐渐失去声音。
她匍匐着，蜷缩着，慢慢失去人形，化作两块相连的，白皙如雪的玉石，恰似极了肩胛的双骨。
玉石琵琶，原来果然如琵琶双骨，原来果是玉骨……
“你看，”玉箫再次淡淡一笑，继续道，“我能给的灵气也不多了。我若停下来，你的雪风哥哥立刻便会消散无踪。戴，还是不戴，你说？”
话音方落，暮魂便察觉灵气供给的源头正在减弱，玉箫一旦停止，雪风便马上就会消失。
她看向含笑的水仙花灵，目光愤怒。
以她如今虚弱，他若想为她穿戴玉骨，全然不必过问，也不必暮魂同意。但玉箫就是要这养做。
他要她亲口说出，要她自己泯灭玉姬，或者说，泯灭灵姬的姐妹，泯灭她看重的姐妹之情……
这或许，是他一点小小的恶趣味；又或许，在奉灵姬为尊主的千年岁月里，他也有那么些许怨怼。
暮魂不是灵姬，但又是灵姬。他折磨她这片刻，也叫那清澈的双眸里，在这时有丝丝得逞地快乐……
“我可是，支撑不了了……”
玉箫幽幽道，轻轻放下手后，仿佛就要抽离。
而眼前的雪风在这一刻，几乎透明的身体仿佛落石下的薄冰，马上就要崩裂，消散于天地之间——
“我戴！”
暮魂几乎用尽力气高呼，随后见雪风的崩碎停滞，既稍微放松，又带着无尽的后怕，还有依然的愤怒。
她没有办法，她无法接受雪风就此消散。
而她也知道，玉箫能带着玉姬和狐妖内丹，在她灵气吞噬的范围里来去自如，即便不杀玉姬，也有办法帮自己渡过难关。
但他不会帮忙，他要做的，就是逼自己戴上玉骨，不惜用雪风的生死做赌。
姥姥曾说，当初同门之中，唯有雪风能同玉箫交好。但可见灵姬门下之徒，也都跟她一样，无情的多……
“我戴。”她再次道，语气已经平静了许多，转眼看向玉箫。
在之前的灵气吸纳后，花妖躯体逐渐显出实质。
她的神色已毫无波澜，一双黝黑的眸子深邃仿佛万丈寒潭，叫玉箫看在眼中，莫名便与另一个身影重叠，兀自怔了怔。
片刻，才含笑开口道：“这才对嘛。我也是为了你好。”
暮魂不置可否，随后淡淡道：“你先让雪风安然离开。”
“这是自然。”玉箫回答。自己心里便感到几分诧异，好似这女子一旦从泪如雨下变得平静似水，他就如同面对灵姬一样，生出几分敬畏来。
说完，便抬手施法，将紧紧怀抱着暮魂的雪风抽开，再轻轻落手，对方便缓缓向地面飘去，被嫣魂和桑云接住。
“雪风——”
嫣魂急忙呼喊，男子却没有任何反应，不由焦急万分。
倒是桑云醒悟过来，忙让嫣魂不要惊扰，回头向张长明道：“张天师，你们可有法器容他栖身？”
张长明默然片刻，还是看向一旁的弟子张青虚，点头示意。
后者便于袖中取出一直白瓶，外形颇似当初张恒楚收雪风的那只，但要更大也明显更坚固。
随后桑云嫣魂让开，张青虚便祭器玉瓶，将雪风收于其中。
“不过此瓶只能叫他暂时维持现状。”张长明道，“雪妖灵气被吞噬太多，靠他自己根本无法修复，消散也是迟早的事。”
嫣魂闻言又是一顿，不由退后两步。感觉被人扶住，回头一看，却是张恒楚。
小天师胸口血迹未干，身形虚弱，唇色苍白，搀扶花妖的手却觉分外有力。
他并未言语，只抬眸看向天空。那神情坚毅而宁静，叫嫣魂莫名感到安心了些，也不由随之抬眸看去。
那里两道身影一高一低，男子手执红光万丈，凭空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缓缓向女子而去。
耳畔传来一道声音：“玉骨之魂。”
嫣魂闻言诧异回头：“你说什么？”
张恒楚依然凝视着天空，片刻，回道：“没什么。”
嫣魂凝眉，也再次望去。
玉姬已然泯灭，但穿戴玉骨的过程依旧并不轻松。
那双胛玉骨在暮魂身前停留片刻，随后便仿佛刀剑一样，从她脖颈之后切开血肉，一点点向下挤入。
整个穿戴不过一炷香时间，但在花妖感受中，或许已过千年。
一寸一寸地切割和蠕动，叫暮魂痛苦万分。但她偏偏咬牙挺住剧痛，一声未吭。
那深邃的黑眸犹如山间冷泉，潺潺寂静里只带着些许淡淡波澜，叫玉箫看在眼中，便不由生出几缕敬佩来。
终于，琵琶玉骨彻底融入花妖之体。当最后一点起伏蠕动归于平静，暮魂脖颈后的伤口，也迅速愈合消泯。
女子正身而立，她苍白虚弱的脸颊，以目之可见的速度恢复如初。微微闭目片刻，再睁眼时，那一潭寒泉的双眸中，似乎又多了几分别样冷淡。
玉箫察觉，隐约感到一怵。
还未及他反应，就见女子猛然伸手，那张开的纤纤五指明显召唤着什么。下一刻，先前坠落山巅的斩妖剑便迅光般飞回她手中。
玉箫不由大惊，随即那道白影已执剑向他疾速劈开。躲闪不及之下，只得奋力以手接住剑刃，被生生压着坠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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