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众人慌忙躲闪。得了自由的群妖一哄而散，尽数消失不见。
顷刻之间，那不知何处而来的男子便在斩妖剑押势下轰然坠地，拼尽全力才勉强站稳双足。
随后，又终究支撑不住，轰然半跪下去，发出“砰”的一道巨响。
女子修长的身形白衣飞扬，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这样居高临下看着对方。一双深不可测的黑眸，不带半分情感。
“你为何要这样做。”
她缓缓道，但玉箫并未回答。
随即女子执剑的手再次微微发力，对方便将另一只腿也跪了下去。
玉箫闷哼一声，神情吃力，却依旧试图保持含笑之态，这才假意轻松地开口：“我不过是听命行事。”
那听的，自然是灵姬之命。
暮魂冷寂的双眸没有半点变化，将手轻轻一沉，斩妖剑便雅低对方双手，直砍入男子肩头，眨眼便血湿衣衫。
玉箫不由痛得一声轻呼。
他知道玉骨会是槿暮魂迅速修复，但未料这样快，更未料花妖在躯体恢复的刹那便袭击自己，动手得这般果决。
明明若非他刚才消耗灵气为她续命，雪风早已消散，而她现在还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吞噬地上其他人……
“为何。”
女子的声音似秋月冷寂，也似寒泉清冷，只淡淡吐出这两个字，便依然静静看着对方。
她知道他是听命行事，所以她的“为何”，是问这一切背后的缘由。
为何杀死焕姬？
为何要创生代代花信？
又为何要将玉姬化骨，嵌入她的体内？
为何……
玉箫自然明白，沉默片刻，又抬眸看了看四周远远围观的龙虎山众人，迟疑半晌，方道：
“都说凡人是万物之灵，你可知为何。”
暮魂一怔，不知他为何忽然提起人来。
她从前以为凡人被称万物之灵，是因为只有他们乃是女娲亲手所造，所以是神之后裔，自然更钟灵蕴秀。
后来在灵台境中，掩了身形的师尊杨戬，曾告诉她：“万物种族，都是天地灵气所成。便是当初女娲造人，也不过借用天地灵气流转罢了。你当真以为神能造人么？不能，女娲只是有汇聚和操纵灵气的能力。”
那时才晓，原来女娲造人只是造了个模子，将天地灵气汇入其中，于是便成了活物。
人之所以被称为为万物之灵，不是继承了神的灵气，因为万物都是自然灵气汇聚，但只有人是神刻意为之，所以才比其他种族多几分……
那时杨戬还假设道：“天地之间，灵气流转，万物共享，本来均衡。可自女娲造人后，凡人便分走近半。所以这世道一代一代人越多，其他万物就越少，妖也越少。若千百年后，世间人满为患，则万物和妖，便注定灭绝。”
所以传闻古时妖族林立，与人神争辉，如今妖灵稀稀落落，难成气候。原来是人越多，天地流转的剩余灵气就越少。万物都少了，更何谈是妖。
或许千百后，按照人类繁衍的速度，以及他们攫取各种资源的狠辣，世间万物真的都会一个个归于灭绝……
思绪收回，她看向玉箫潺潺流血地肩膀，缓缓取下斩妖剑：“因为人是女娲所造。”
妖不是，妖是机缘巧合，生于天地。
玉箫去除压迫，不免松了口气。随后闻言却舒尔一笑，仿佛对方的答案早在自己意料之中。
“那你可知女娲为何要造人？”
暮魂顿了顿，道：“为何。”
“因为她跟我一样，也是奉命为之。”
“奉命为之？”暮魂愕然一怔。
女娲造人是奉命为之，她如此高贵的远古神祇，会奉谁的命？
“不错。”
玉箫再次笑了笑，一面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衫上的尘土，对那肩头的伤口却丝毫不以为意，待一切做完，才再次看向女子，缓缓道：
“最开始，是奉神女夤夜之命。”
“神女夤夜？”
玉箫并未回答，而是继续道：“后来，便是奉新帝昊天之命。”
暮魂再次愕然。
昊天大帝，她自然知道。
那是天地万物的统御之神，是九重天上的至尊。而女娲一向身居九天之外，得人神共尊却并未在天宫供职，如何会奉昊天之命？
更惊讶的是，那闻所未闻，却能叫女娲奉命的神女夤夜，究竟是谁？
水仙花灵本身便有疗愈之能，言语间，玉箫肩头硕大的伤口已开始逐渐愈合。他再次抬头看向对方，淡淡一笑：
“其实人和神还真的很像，所以神其实也如人一样，会将天地改朝换代。而新朝建立后，便也会似人一般，诋毁前朝、湮灭前朝，最终，让前朝的所有痕迹消失。仿佛这天地自初生之时起，就由他做主一般。”
神祇的，改朝换代……
暮魂凝眉，只觉难以置信。
“而他做上这天地之主的位置，其实才不过万年。”玉箫向女子走近一步，也不管周遭诸人闻言的惊骇万分，幽幽道，“帝俊，你总是多少听闻过吧？”
帝俊……
暮魂沉吟着，只觉似曾相识。
默然半晌，方忽然想起自己在何处见过这个名字。
那是当初嫣魂与韩涛音初识，他们一起住在太华山下的那段日子里，有时暮魂会出于好奇，也翻翻韩涛音架上的书。
韩涛音虽要科举，却不似其他书生只专读四书五经和诗律赋体以备考试，还藏了诸多史传奇谭。其中一本名为《山海》，里头除了诸多怪诞人寿外，“帝俊”二字也出现过许多次。
那本古籍所载，帝俊乃是上古天帝、创世神明。书中所述的黑齿三身等七八个种族，皆为帝俊所生。并提到帝俊有三妻，分别是羲和、常羲、娥皇，帝俊与，羲和、常羲生下日月星辰，而他所俊生的八族也开创了天地的新时代，后世凡尘舟车、歌舞、琴瑟、种植、食行均为其所创……
当时暮魂读来只觉闻所未闻、荒诞不羁，自然并未放在心上，又随手翻了其他书去。直到此刻玉箫再次提起，方猛然惊觉，或许那本古书所载，并非全是虚言……
她顿了顿，抬眸回答：“你是说，传闻中的上古天帝？”
她竟然真的知晓些许，倒叫玉箫反而有几分惊讶。尔后淡淡一笑，继续道：“神女夤夜，便是帝俊与常羲之女。”
暮魂一怔。
“有女子方浴月。帝俊妻常羲，生月十有二，此始浴之……”她喃喃道。
她记得书中这句话，是说帝俊的妻子常羲，生有月亮十二。这其中并无夤夜二字，她又是哪个女儿？
玉箫听见，了然道：“没错，这是后世唯一一句关于夤夜的记录。而这其中也只有她父母的名讳，其他都是错漏。”
“错漏？”
玉箫点头：“帝俊与常羲所生，并非十二月，而是，夤夜。”
夤夜，是深夜的意思。或许那书写古籍之人上古之时，夜晚以月为记，月升一处名一月，再升为二月……
如此到深夜时分，月亮东升西落，足足十二格。故“夤夜”便为“月十有二”，渐渐地时移世易，便误以为是月亮十二，于是错漏越甚，以至于本意全失……
“夤夜是帝子，最早的一代祖神之女。父亲是始祖神祇天帝俊，母亲是神女常羲。”玉箫默然片刻，随后也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而在那亿万斯年中，昊天每次与她相遇，都会恭恭敬敬地唤她为，‘帝子’。”
“昊天和夤夜……”
“她是至高无上的天帝之女，也是这天地之间的灵气之神。”
“灵气之神？”暮魂愕然，似乎想到什么，但又一时并想不明白。
“对。”玉箫道，“她是灵气之神，擅造万物。山河社稷图便是她当初所作，用于在天地宇宙中创修改万物。而在这万物之中，百花是她最满意的作品——后世所知的女娲，不过是她手下一个仆神，在帝子无暇时，也奉命持山河社稷图以泥土造人。”
这就是他之前所说的，先是奉神女夤夜之命……
“除了夤夜，帝俊还有其他很多儿女。有的掌管日月，有的掌管山海，有的掌管万物……帝俊是他们的父亲，也是他们的上司。在帝俊的统御之下，日月星辰，山河湖海，人妖巫兽，草木虫鱼，天地井然有序，凡尘四海升平。但其他帝子都与他们的父神一般，流连于情爱烂漫之中，与各族结亲繁衍。”
暮魂想起那古籍中的记述，最多便是“帝俊生……”可见此言的确非虚。
“神族后代越来越多，帝俊敕封的新神也越来越多，原本宁寂的天帝逐渐一片喧闹，四海六合开始逐生事端起来。”玉箫抿了抿唇，方继续道，“唯有夤夜，独来独往，行踪不定，唯有她对那一切，都似觉了然无趣。”
暮魂默然听着对方讲述，再未多言。直到下一段话入耳，再次叫她诧异万分。
“她对亲族的权势争夺极其厌烦，就连帝俊云将，能御八龙而飞，掌风云之力的昊天，在她口中也只唤作‘马夫’。可渐渐地，不知为何，她开始对这‘马夫’敞开心扉，毫无防备。最终却不想，自己唯一信任的人，才是这场争夺的背后黑手。她被他背叛，被他暗算，被他亲手杀死，陨落大地。”
“而她的亲族兄弟姊妹，也都被屠戮殆尽。祖神一代全部陨落，神祇改朝换代，凡尘人族开始兴旺，昊天也坐上了新帝的宝座。”
玉箫点头：“帝俊与常羲所生，并非十二月，而是，夤夜。”
夤夜，是深夜的意思。或许那书写古籍之人上古之时，夜晚以月为记，月升一处名一月，再升为二月……
如此到深夜时分，月亮东升西落，足足十二格。故“夤夜”便为“月十有二”，渐渐地时移世易，便误以为是月亮十二，于是错漏越甚，以至于本意全失……
“夤夜是帝子，最早的一代祖神之女。父亲是始祖神祇天帝俊，母亲是神女常羲。”玉箫默然片刻，随后也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而在那亿万斯年中，昊天每次与她相遇，都会恭恭敬敬地唤她为，‘帝子’。”
“昊天和夤夜……”
“她是至高无上的天帝之女，也是这天地之间的灵气之神。”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