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他之前便称呼其为，新帝昊天。
可即便新帝不过万年，算起来也就是封神之战前不久，但无论对玉箫、暮魂抑或人间，都是遥远的上古时代，他又如何知晓得这般清楚？
而神祇的改朝换代，又跟如今的一切有什么关系？
暮魂似在思量什么，沉吟片刻，道：“若夤夜是灵气之神，又如何会被轻易杀死？”
她只是能够吸纳灵气，便已然被斩妖剑穿身而可恢复。若神女夤夜掌控天地灵气，又如何能够被杀死？
其他祖神必定也是灵力强大的存在，死后如何会再无痕迹？
玉箫闻言，顿了顿，回答：“要真的杀死夤夜，自然不易。于是他们将她身首分离，剥离骨血，分别葬入山、海、荒、泽深处。”
暮魂愕然一怔。
此法虽过于残忍，却其实有用。只要夤夜神、躯皆散，便无法驾驭灵气恢复。
可对一个曾经的灵气之神，曾经为天地宇宙创造繁华万物的神女，施以如此狠厉至极的手段——神祇的权势之争，原来也如此残忍冷酷。
“而至于其他祖神，”玉箫抬眸一笑，神情意有所指，“便由她那在昊天的反叛中同流合污的神仆，在诸神陨落后用她的山河社稷图，吸光他们散落的灵气，全部造成人。”
暮魂再次心中一震，半晌难言。
“你是说，后来人族的繁荣，都是因为祖神消亡……”
“没错。”玉箫说着，又看向四周同样震惊得无以复加的天师们，对其毫不避讳，“或者说，正是人族的繁荣，彻底造成了祖神一代的消亡。”
祖神一代的灵气是那样强大，虽然身死，但不定哪天便会汇聚，再成昊天心腹大患。于是，他才命持有山河社稷图的女娲，将诸神陨落的灵气，全部变成毫无威胁但数目庞大的凡人，代代轮回，面目全非……
“女娲造人，不是因为爱人，而是为了让祖神无法复生。”
所以人为万物之灵，不是因为他们是女娲所造，而是因为，他们是女娲用祖神一代的灵气所造。
暮魂默然良久，才缓缓抬眸：“那夤夜呢，也被吸纳灵气，注入人类了么。”
玉箫这时，肩头的伤口已全然恢复。他再次笑了笑，回答：“不，唯有夤夜，山河社稷图不背旧主，所以吞噬不了。”
暮魂心中一警，却也同时松了口气。
也就是说，夤夜虽然被身首分离、剥离骨血并深埋四方，但至少她的灵气并未化为凡人，不曾彻底消泯。
她抬头看向玉箫，从男子那双清澈的眼眸中，似乎领会到什么。又兀自凝眉片刻，刹然间再次一怔：
“你是说，分别葬入山、海、荒、泽深处……”
玉箫点头：“没错。”
“身首分离，剥离骨血……”
“没错。”
夤夜被身首分离，剥离骨血，首为神，身藏心，再有玉骨、赤血……
暮魂恍然惊觉，不由道：“夤夜灵气不散，即便埋入深处，天长地久必有所异。”
“不错。夤夜陨落之灵，在三千年余年后，神、心、骨、血分别蔓生而上，化为四妖。她们无知无识，却被莫名推动，一朝相聚，结为亲密姊妹。”
四海六合之中，东山、西泽、南海、北荒，而他们的中央，正是商都所居及周遭山野地界——轩辕坟，就在于此。
一切便都明了起来。
那于山、海、荒、泽所生，又聚集中央结为姊妹的，便是上古轩辕坟四妖。
桃花妖灵姬，本就来自东方姑射山间；九尾狐魅姬，生于西方青丘泽地；九头雉鸡精焕姬，自北荒中出；而玉石琵琶玉姬，便是南海深处凝玉……
玉箫继续道：“她的神化灵姬，心化魅姬，血为焕姬，骨为玉姬。”
就这样，夤夜的神、心、骨、血化为四妖。
灵姬为神之所在，故而灵气富裕；魅姬乃心所化，因此擅察人心，别有七窍；焕姬是血而成，所以一身红衣似火，姿容妖冶无双；最后便是消泯不久的玉姬，是真正的神女玉骨所化，便能强化躯体，增容灵力……
暮魂想通这些，忆起方才玉姬化骨，被自己穿戴体内的情形，不由再次涌上情绪万种，好容易强忍下去，方抬眸看向玉箫，缓缓道：
“你说，她们无知无识，却被莫名推动，一朝相聚，结为亲密姊妹。”
“没错。”
“这无知无识却有的莫名推动，是否，便为夤夜遗志。”
而这冥冥之中操纵着她们的遗志，很明显，便是重聚四者，化而为一。
玉箫闻言，默然片刻，道：“她们其实一直或多或少都能隐约感觉过去种种，或受过去种种影响。而这其中魅姬心有七窍，在听命女娲祸乱商都期间，更是处处细微探寻，便得知了前尘真相。”
魅姬为帝子之心所化，自然本就忆起更多。只怕其余三妖不过雾里看花迷迷蒙蒙之时，魅姬早已拨云见日，领悟了神女遗志。
暮魂忽然想起杨戬前不久说的话：“我那时并不知九尾狐死前对她说了什么，也不知她要做什么。但我不想，再叫她失望了……”
九尾狐死前，对灵姬说了什么……
而那之后的一切，灵姬泯灭同族，甚至亲手杀死焕姬，将玉姬打入暗海，都是在灵姬说什么之后。
难道，这就是所有转变的缘由，也是后来一切的根源……
她忽然被一股莫名的悲伤侵袭，虽不知那情绪到底来自何处，却不由落下泪来，随即自己察觉，伸手将泪珠接在指尖，有刹那的失神。
凝眉半晌，方抬眸看向玉箫，缓缓道：“魅姬临死前，对灵姬说了什么。”
玉箫也默然片刻，长长吐了口气，方道：“她将自己的内丹给了灵姬，告诉她，‘勿忘神女之志’。”
“勿忘神女之志……”
“对。”
那股悲伤逐渐变得更加浓郁，几乎叫暮魂无法承受，不由捂住胸口，任由泪水入清泉般滑落。
轩辕坟四妖，她们是四个姐妹，更是一体。早就注定只能泯灭自身，成全为一的。
魅姬最早知道一切，也最清楚一切，她早就做好准备，要完成神女遗志——而这其中最重要的一步，便是灵姬。
因为，她是夤夜之神，她天赋异禀灵气充沛，轻易可修化形，天生能够灵气吸纳。
她是合而为一的主导，也是合而为一的终极。
九尾狐魅姬早就明白，她自己、焕姬还有玉姬三个姐妹，都必须彻底泯灭自己，融入灵姬体内，神女夤夜才可得到重生。
她也早就下定决心，包括自己和两个姐妹的死，都是为了灵姬的功成……
可就在这时，她却发现灵姬因为一个阐教弟子，不惜放弃自在之身拜入玉鼎真人门下为徒，更对那人眷恋不舍，甚至在周营受尽羞辱，甚至任由闻太师的双鞭打去千年修为……
一举一动，莫不是将夤夜赋予的躯体和天赋暴殄。
她不能了。
灵姬的修为已不足以承受三妖的融合，她的力量已不足以支撑夤夜重生——更重要的是，她已同那新帝爪牙紧密相连，她已活在三教的视野之中，她被他们监视着、忌惮着，她再也无法完成神女遗志……
可是如果能够完成，也只能是她。
所以明明可以逃走，魅姬却选择死在她的眼前。
她要灵姬亲自看着自己头颅坠地，提醒她“勿忘神女之志”，提醒她勿再再沉迷情爱，做应做之事……
那颗属于九尾狐的内丹，那颗龙虎山的伏魔玉髓，其实，便是神女夤夜之心所化。
而拿到神女之心的灵姬，便如此时的暮魂一般，捂住胸口泪如雨下……
到此时，好似许多记忆再次复苏而来。
暮魂望着玉箫缓缓取出的红色内丹，看着那层层隐约光晕，仿佛也知晓了自己的宿命。
“从此，灵姬便不在是从前的灵姬。”
她知道。
“她知晓自己被三教监视，被神祇防备，于是不惜残杀同族，为伐纣之战立下功勋。她甚至亲手杀死焕姬，封印玉姬，以令阐教诸人放松警惕。”
她知道。
“她甚至甘愿加入封神之榜，被那一件法器束缚元神——无非，是为了叫天帝彻底相信，他，夤夜再无复苏可能。”
她也知道。
早在许久之前，灵姬还在姑射山时，便总是远远立在山顶的云雾间，只有清风吹起她飘扬的长发和裙裾，万物无声。
那时便总感觉若有所失，却又不知失在何处。虽然迷惘，却也并无太多伤心。
低头看去，唯有凡尘几缕身影正在山谷下忙碌，竞争春时。那些个所谓的“人”，倒叫她莫名觉得熟悉……
也有一日，灵姬周游东方，隐没云雾之中。便见不远处，三个老者正飞往天宫，一神青衣，一神白衣，一神黑衣。
后来才知，他们是天帝手下的三派首领，一直致力于从凡人中挑选有根缘者，入补神位。那青衣老头手上拿的卷轴，就是所谓封神之榜。
日月星辰，山河湖海，生老病死……昊天知晓，只有上下大小神位补全，诸神各司其职，新朝才能真正长久运转。
而妖界盛传，那张榜，既是封神，也是禁锢。
因为神祇履行职责前，元神便已束缚在一张榜中，以便天帝统御，不生祸患。
这是很好的统御之术，但莫名地叫她厌恶。
只凝望着天宫的方向，轻轻撇了撇嘴，便转身离去。
夤夜被身首分离，剥离骨血，首为神，身藏心，再有玉骨、赤血……
暮魂恍然惊觉，不由道：“夤夜灵气不散，即便埋入深处，天长地久必有所异。”
“不错。夤夜陨落之灵，在三千年余年后，神、心、骨、血分别蔓生而上，化为四妖。她们无知无识，却被莫名推动，一朝相聚，结为亲密姊妹。”
四海六合之中，东山、西泽、南海、北荒，而他们的中央，正是商都所居及周遭山野地界——轩辕坟，就在于此。
一切便都明了起来。
那于山、海、荒、泽所生，又聚集中央结为姊妹的，便是上古轩辕坟四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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