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失去爱意的过程中，被强行化妖，在身边折磨多年的雪风，承受了最后一伤痕。
当灵姬因为木樨之死，追上龙虎山决心杀灭这个徒儿之时，就对杨戬已然毫无眷恋。张道陵最后的坚持获胜，并非是她还保留了内心最后的温柔，而是——她知道让对方如此以为，张道陵才会继续为自己的所求出力。
事情的发展也的确如此。
张道陵替她囚禁玉姬，替她保护木槿姐妹，甚至暗里与同为道门的三清为敌。如此，才能让太华数百年太平，叫花信顺利长大……
而她这番的花信确实不负所托，非但修成化形术，于万千妖类中脱颖而出；更一脉相承了夤夜所备的灵气吸纳，几番大量地吞吐后，力量已足够将三清全部消除……
玉箫曾将首当其冲的岑将子魂灵修复，让其足够轮回转世，便是怕火候未至而灵气吸纳之力暴露过早，但很明显，槿暮魂的成长速度远在他们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尤其在方才目睹了她吞噬姜子牙，及诸多强大无匹的化身交替后，玉箫几乎可以相信，如今的槿暮魂已完全达到了当初灵姬的力量——她不曾连连重伤，更不曾为情所困，则应有的力量。
更令他惊奇的是，槿暮魂同为百花后裔，也同样卷在自灵姬起的诸多情缘中，但她却好似从不会为此纠葛烦恼。她好似在任何情绪之下，也会有理智的判断。
难怪，从前连桑云和雪风，都会以为花妖情魂缺失，无法修复……
“今日一切，都在尊主的计划之中。”玉箫默然片刻，再次开口，“你之前被斩妖剑穿身，便得了焕姬之血。”
当初灵姬之所以借斩妖剑亲手杀死焕姬，便是将她的血引入剑中封存。而无论当时阐教众人，还是之后此剑在三清的两千年，都无人察觉。
直到清湖畔，岑将子已斩妖剑再次刺穿暮魂，焕姬之血便得引入，也在刹那间唤醒了她身死之日的记忆。
“方才穿戴，便是得了玉姬之骨。如今——”玉箫抬手，缓缓托起一刻红光肆意的珠子，“只剩下魅姬的内丹，也就是夤夜之心，你便可取代尊主，成为——”
他话音未落，暮魂已淡淡开口：“成为帝子夤夜的复活的躯体，对么。”
女子深邃的黑眸仿佛一潭寒泉，静静凝视着他，眼中却看不出任何悲喜，只有霜雪般的冷漠。
玉箫在这目光之下，不由微微一顿，没有接话。
“我且问你，”暮魂轻轻一勾唇，抬手淡淡地将方才回忆唤醒的泪水揩去，神情似笑非笑，“夤夜复活之后，又会如何。”
“复活之后……”玉箫一怔，沉吟回答，“这是帝子的事。”
他们只需复活帝子，至于夤夜复活之后会怎样，便不是自己能够揣摩的。
暮魂不置可否，片刻，道：“上古诸神之战，最后天崩地裂，万物遭劫。昊天虽狠毒，却也命女娲炼石补天，又赐息壤令大禹治水。这才使得天地重归秩序，万物生养蕃息。”
帝子被如此背叛残杀，若是复活，势必向昊天的新朝复仇，若到哪时，只怕与天地又是一场浩劫。
玉箫默然，随后道：“你既如此怜悯万物，不妨先怜悯怜悯自己的生身之主。”
暮魂沉吟不答，仿佛思索着什么。
“你就算不怜你的生身之主，你总得——”
玉箫一笑，忽然身形晃过，似一阵风般卷去，搅得嫣魂发衣乱飞。再回到原地时，手中已多了那安置雪风的白瓷瓶。
“雪风——”
嫣魂一声惊叫意欲上前，被身边桑云拉住，只得看向妹妹和水仙花的方向。
“你就算不怜你的生身之主，”玉箫将瓷瓶举起，神色有几分得意，“你总得为雪风公子着想。他被你将灵气几乎吞噬殆尽，若非帝子复活，便无法修复，难道你就这样看着他消散天地之间么？”
暮魂缓缓抬眸，眼中寒泉冰冷：“难道女娲造人，也是复活了神女夤夜么。”
意思是女娲也非灵气之神，无法夺取赐予，但依然可以完成泥土造人，便是山河社稷图的效用。
她只要向师尊借来山河社稷图，何尝不能够救回雪风。
玉箫却又是一笑，似乎早料到她会这样说一般，随即淡淡指向西边，道：“你看，那片来自昆仑的黑云，或许立着十万天兵。不久之后，他们就会落在这龙虎山四围，将此处之众屠戮殆尽。”
暮魂回头望去，果见西天上一片黑云压近，不由凝眉。
“你在想，已将姜子牙一门杀尽，天宫如何迅速得知，对吧？”玉箫越发自得，继续道，“当初若非我插手，岑将子一事你早已惊动天宫，被天兵所剿。如今自恃灵气吸纳，更是把姜子牙满门不留，你岂不知他们举足轻重，生死在轮回道中皆有痕留，若一朝烟消云散，神祇便定会知晓夤夜血脉再次萌蘖。”
上古轩辕四妖中，只有灵姬能够吸纳灵气。若夤夜血脉再生，必然跟灵姬有撇不开的干系。如此，那么昊天也定会明白，之前姜子牙一众的警告，并非虚言。
“实话告诉你吧，”玉箫往前一步，淡淡道，“早在你于山顶一番胡乱化形的时候，尊主便被昊天辖制，二郎神君只得交出山河社稷图。如今你不吞下内丹复活帝子夤夜，便只有被杀这一个选择。”
“你说什么——”暮魂愕然，“师尊交出了山河社稷图？”
“这有什么奇怪。”玉箫一笑，“山河社稷图本就是灵姬存在神君处，用以教导你的。如今百花仙子身在危难，神君为救她性命，如何会吝惜一件法器？”
此前为挡姜子牙打神鞭，杨戬将山河社稷图第一次在灵台境之外施展，暮魂事后便已隐约忧心，此举会被旁人察觉。
毕竟三清门监视灵姬数千年，也追寻了数千年山河社稷图的踪迹，姜子牙之上还有十二金仙，无不一直防备着她。那样巨大的时空停滞出现在龙虎山上，很难不被发现……
暮魂微微敛眸，道：“可他们是如何得知，山河社稷图在师尊手里的。”
灵姬虽然被抓，但必定不会泄露此事。而杨戬随之便被迫交出图卷，势必有其他知情者高密。
玉箫沉吟片刻，回答：“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是么。”暮魂淡淡一笑:“玉箫公子，是神君身边的人，更曾侍奉百花仙子。如何他两神被抓，你却安然无恙来诱我戴上玉骨。”
谁泄露山河社稷图不言而喻。然玉箫为何要这么做，暮魂也大致知晓。
“你知道事发后要让我走投无路，复活夤夜才是唯一的选择。”
如今她不管是为了保住自己和姐姐一众的性命，还是救回雪风，都只有吞下内丹复活帝子。
因为灵姬、杨戬与山河社稷图已然尽失，再无旁人襄助的可能。
暮魂甚至能够确信，玉箫这一步是灵姬再许久前，当把山河社稷图给杨戬的那一刻就要安排好的。
她太了解她了，就像了解自己一般。
而灵姬命玉箫做出这些事情，不是为了伤害她，只是为了逼她走入唯一的选择——以己之身，复活帝子夤夜。
其他，无论太华众妖还是玉箫甚至杨戬的生死，都无关紧要……
暮魂想，自轩辕三妖泯灭的命运摆在眼前后，或许灵姬于这天地之间便再无挂念之物了。
而她不行，她还有姐姐，有姥姥，有雪风，有张恒楚，有韩涛音……
她若不以己之身复活帝子，则天宫剿灭无法做任何应对，她所在意者必将尽数消亡。
可她若以己之身复活帝子，则无论之后如何发展，至少槿暮魂便从此消失于天地之间。这幅躯体，这幅容貌，都将被另一个名字所占据……
花妖凝思不语，片刻，忽然抬手一挥，玉箫便摔落在地，手中内丹也缓缓飞起，落入女子手中。
果然，拥有了焕姬之血和玉姬之骨后，九尾狐的内丹也不再排斥和灼烧。
她静静看着那光华氤氲的珠子，久久默然。随后，淡淡抬起另一只手。
那浮动的元神已不仅模糊了木槿的形状，也并不再像桃花，或者任何花灵，只露珠般一道晶莹剔透的光华。大概，这就是最接近灵气本身的模样。
她的躯体在逐渐向帝子夤夜还原，她的元神也自然逐渐脱离花之本体，慢慢化为灵气之枢。
女子就这样沉默着，随后抬眸，看着那昆仑之上的黑云缓缓靠近。
“暮魂……”
忽然，耳际传来一道虚弱的呼唤，花妖回头，便见黑衣天师一手捂着受伤的胸口，慢慢向自己走来。
“暮魂，”张恒楚凝望着她，一面缓缓道，“我之前在昏迷中，见到了许多事情。我见到一个很像你，又不是你的女子。”
暮魂收回元神，看向他俊逸却悲伤的眉眼，不由顿了顿，道：“你忆起了从前之事。”
小天师默然片刻，再次缓缓道：“暮魂，我错了，我们都错了，你不要再错……”
暮魂沉吟，凝眉道：“你们是谁，如何错了。”
张恒楚此生并未犯过什么错，若小天师有了三世记忆，那他说的“我”便是武王姬发，或者龙虎山始祖张道陵。
“我们都错了。”张恒楚笑了笑，神色却几分凄怆，回答，“我错了，杨戬也错了。”
暮魂一怔。
“我们第一错，是都曾在该保护她的时候，选择为大局隐忍；第二错，是也都在该阻止她的时候，顺从了她的执念。”
玉箫默然，随后道：“你既如此怜悯万物，不妨先怜悯怜悯自己的生身之主。”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