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灵姬在西岐军营被群起而攻时，武王一言不发；当初灵姬被阐教囚禁监视时，杨戬为了封神之战，为了救出母亲，也隐忍了下去。
暮魂想，这就是对方口中的第一错。
第二错，便是灵姬已在执念中无法自拔时，轮回的张道陵选择倾力相助，二郎神君杨戬，也为她背弃阐教，暗中相帮。
如今他说，让自己不要再错……
暮魂不解，随后抬眸淡淡道：“那你说我不要再错，是不应在应该保护灵姬的时候选择自私，还是不应在应该阻止灵姬的时候，却又顺从。”
她话语淡淡，却又明显带着几分讥讽。
其中矛盾就像她自己对灵姬的感情一般，即便不愿自己只是她计划的一道工具，即便不愿失去自己去复活她要的帝子夤夜，但她依然感念自己的生身之主，也依然对灵姬曾遭受的一切充满无限怜悯。
所以，她不喜旁人对灵姬尊崇万分，却也不愿听到对灵姬指摘半句。
张恒楚默然片刻，回答：“武王姬发和神君杨戬都确实曾因自私，伤害过阿灵。”
暮魂一笑：“可不止灵姬，还有她所亲所爱的姊妹。”
张恒楚再次默然：“是。”
他今世亲眼见了木槿姊妹的成长和情感，等忆起从前时，方知九尾狐于飞刀下头颅落地的一幕，会让灵姬承担怎样的震撼和痛苦。
姬发当时便在城楼之上，目睹了灵姬的挣扎和绝望，可他并未阻止姜子牙同陆压道人，因为，务必铲清后患，他才能坐稳周王之座……
但灵姬其实也并未恨过他。因为她不爱他，所以他便不会得到杨戬一样的恨。
只是从前尚能说几句话，自那时起，她便再未正眼看过他。
王后私下曾道：“灵姬是千年大妖，怎会将你一个红尘帝王放在眼里？”
于是，他终是渐渐觉出荣华富贵了无意趣，勿如同杨戬哪吒般，能遁天入地，也能与她一起并肩飞升……
张恒楚回神，缓缓道：“但上古神祇之争，不该延续到后世。”
暮魂抬眸看向对方，清楚地知道，回了前尘记忆的张恒楚，再不是那个一腔赤诚又单纯可人的小天师。
“你曾倾力助她逃离三清监视，替她关押玉姬隐藏消息，为她保护桃花后裔，为何此刻却又决然反对。”
张恒楚静静看着女子，默然片刻，回答：“若帝子夤夜真的复活，非但于天地又是一场生死浩劫，还会让你再不复存世。暮魂，万物来日，便在你一念之间。”
花妖也静静看着对方，舒尔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不，你曾经助她、护她，如今却反对，真正的缘由只有一个，就是你那时并不知晓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张恒楚愕然一怔，并未接话。
暮魂记得他方才听闻玉箫话语的震惊，便知晓无论武王姬发还是龙虎祖师张道陵，都不知道灵姬真正筹谋的是什么。
也因为不知，所以才能一直助她、护她，自以为偿还愧疚，自以为深情无已……
否则，或许他跟姜子牙一脉，或者说龙虎山跟三清门的选择，不会有多少区别。因为，他们都是祖神陨落后，才得到天地的人和神。
昊天新朝所建立的天地秩序，为了壮大神人两族，前者以便他亿万斯年帝位稳固，而后者，则是为了保证前代真神的灵气在这没有威胁的种族身上消耗殆尽，永无异端再起……
其实神和妖并无分别，不过谁落败，便要被视为异端，沦为妖孽罢了。若想活着，便只能通过筛选，得以加入对方的行列，其余的便消散天地……
人和神眷恋这秩序理所应当，暮魂并非就指摘张恒楚再次为了切身利益而反复灵姬，他自然也不想天地万物遭受劫难——但暮魂也知道，那九重天上的神祇们，对自己不会有同样仁慈。
她看了看自己满面忧虑的姐姐，又看了看倒地的玉箫，和他手中白瓶，最后，将目光落在那片黑云上。
与此同时，她手中的内丹仿佛感受到什么，越发的红光灼热，刺人眼目。
“灵姬当初为妖，从不曾于人于神有任何妨碍，但无论是人还是神，都容不下她。”
暮魂缓缓道，眼前似又浮现那姑射山白雾里衣袂翩跹的桃花女妖。心中便不禁轻轻一叹，沉吟半晌，方继续开口：
“我不怨她，因为我知道她若非多次灵力重创，又元神受制于封神榜，复活夤夜的便是她自身躯体。”
这是灵姬在姐妹鲜血淋漓前，绝望接受的命运。一旦接受了，便决心贯彻到底。不管自己有多少牺牲，也不管花信有多少牺牲。
这也是暮魂自生身以来，便注定要面对的命运。
“暮魂——”
耳畔再次传来小天师的声音，暮魂回头，便见他眉眼悲伤，沉寂片刻，方道：
“我不想复活帝子的真正缘由，是不想你就此消失。”
虽有了前尘之忆，但他依然不是武王姬发，也不是龙虎祖师张道陵。他是张恒楚，是那个在清湖畔与花妖初遇的小天师……
即便不管夤夜复活对天地秩序和万物生死的冲击，便是因为灵姬的执念，而要槿暮魂从此消泯于天地之间，他也绝不愿意。
“暮魂，不要吞下内丹，我们还有一线生机的。”
暮魂自然知晓他话中含义，不由微微静默，随后道：“如何有生机。”
“我们现在逃走还来得及，当初玉姬能消失千年，我们现在又何尝不能？”
逃走，在那黑云到达前逃走……
她又身负焕姬之血、玉姬之骨，无论化形还是灵气吸纳的力量都前所未有地强大，只要现在带着众人逃走，未必就不能从长计议……
“逃走……从此就胆战心惊躲躲藏藏么。”
暮魂凝望着逐渐逼近的黑云，似乎已然能看清云上天兵的阵列。
她顿了顿，沉吟道：“我不能背弃灵姬的千年孤诣，也不能对嫣魂和雪风的生死弃之不顾。”
“暮魂——”
就在这时又响起一声呼喊，嫣魂回头不由愕然愣住，随后喜极而泣：“韩公子——”
那竟是活着的韩涛音，而他身边则是青蛇。
原是青蛇先前见龙虎山顶光华笼罩，忍不住前来一探究竟。等上山时恰好遇到暮魂灵气太过化形烛龙，人妖一时逃尽，却留下个毫无应对之力的白衣书生。
青蛇虽对书生没有任何好感，但记得暮魂在太华西山曾刻意问询，便知此人也算重要。于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书生带离山顶，却又因为法力虚弱且不敢肆意使用，被暮魂化形的余波打落半山，叫书生晕了过去，直到这时才救醒赶来，第一眼便见暮魂吞下内丹……
嫣魂本确信韩涛音已死在山顶，如今见对方居然完好出现，自然又惊又喜，急忙向对方奔去，顷刻便紧紧抱住书生。
韩涛音见其情状并未拒绝，只抬眸看向那不远处的女子，但觉那一双幽深黑眸，也静静看着自己。
随后，淡淡莞尔一笑，带着些他不曾理解的莫名意味。
他身旁的青蛇似乎更加憔悴的些，一身青衣星星点点出现白纹，满头黑发也似乎染霜将近三中有一。
看来，这趟龙虎山之行，终是让她体内的白蛇灵气加速消耗，日后分离的可能便又降低不少……
故而她脸上也是忧虑万分，看着天空，陷入沉思之中。
黑云越近。
张恒楚回神察觉什么，正欲劝阻，可花妖已轻启双唇，将内丹放入口中，整个动作再无半分犹豫。
刹那红光消泯，随后又从她躯体中四溢而出，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渐渐的，花妖周身红光消泯，尽数融入白雪衣衫。
那双寒泉般幽深的黑眸美丽如旧，目光也依然落在嫣魂和书生身上。
片刻，一道清凉女音缓缓传出，像是对嫣魂，又像是对她身侧众人。
“待帝子复苏，记得告诉她，这具躯体最后所愿，请务必救活雪风，并分离青白二蛇灵气。”
青蛇闻言微怔，虽不明所以，还是满目感激：“谢谢你，暮魂……”
嫣魂回身，看着自己神色沉寂的妹妹，仿佛看到一个莫名空间，看到暮魂在虚空中朝自己不断远去，而她都未来得及作别。
她知道别人看不到其中情形，这是她们同气连枝的姊妹，才能在这一刻真实感受到对方的抽离……
韩涛音怀袖之间的檀香气让人安心，她切切实实靠着自己牵挂已久的书生，可嫣魂还是在这一刻蓦然痛哭，泪如雨下。
“暮魂……”
书生抱住了几乎要跌倒的女子，似乎还并未明白发生的一切，只听对方哭得心神俱恸，站立不稳，神色也不由慌乱起来。
“暮魂姑娘，她怎么了……”
“她，她不会再回来了……”
书生闻言，愕然愣住，片刻，才怔怔道：“什么叫不会回来了……”
嫣魂痛不能言。这时身旁被方才一击打倒的玉箫拍拍尘土站起身来，脸上带着种既满意又无奈的复杂情绪，缓缓回答：
“她以己之身成为容器，供帝子夤夜重临天地。这世间从此，不会再有花妖槿暮魂了。”
话音方落，便见那一身白衣的女子倏然闭眼，如风中柳絮般，飘摇而倒……
“灵姬当初为妖，从不曾于人于神有任何妨碍，但无论是人还是神，都容不下她。”
暮魂缓缓道，眼前似又浮现那姑射山白雾里衣袂翩跹的桃花女妖。心中便不禁轻轻一叹，沉吟半晌，方继续开口：
“我不怨她，因为我知道她若非多次灵力重创，又元神受制于封神榜，复活夤夜的便是她自身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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