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章:天穹破裂

妖灵不像凡人,很少做梦。

但入梦境,多半跟修行之境有关。

故张恒楚一面猜测青蛇是融汇了白蛇之灵,所以修为大增;又或者,那高树上的白花便是白蛇最后的痕迹,花采于手,正是全然消解的象征……

然还未及他开口,对方却已回头看向自己,再次缓缓开口:

“你想说,那是我姐姐残留的灵气所化,对吧?”

张恒楚不答,但明显默认。

青蛇淡淡一笑,沉吟片刻,道:“没错,姐姐的灵气是慢慢消解于我体内。但我想,就算以我和姐姐二妖和力,也既对付不了法海,更进不了灵台虚无。”

张恒楚再次一怔:“灵台境?”

是那个虚空,是修行者们都闻知,却又都当做传说般无法触及的灵台境……

“不错。”青蛇点头,语气确信,“我不知道灵台境与普通的梦有何不同,但我就是知晓,我昨夜所见,乃于灵台境中。”

所以,她相信自己必是为人所引,而那引导之人,最可能便是高树白花的化身。

而与那树白花最契合的,除了槿暮魂,便再无其他。

故青蛇虽不知对方意欲何为,也不知为何选择自己,但回到现实后确信的一件事是,槿暮魂必定没有就此消失……

张恒楚讶然不已。心中如轻石落水,激荡起真真惊喜的涟漪,又同时觉得不可置信。

帝子夤夜重归天地,一个躯体内怎会还保留花妖元神?

她应该是从她的躯体,她的元神,她的所有灵气中滋养而出,取而代之,怎么可能又留下一道不属于自己的魂灵?

可若不是暮魂,那引导青蛇入灵台境的又是谁?

若是她,为何选择青蛇,那树高高的白花又想告诉大家什么?

……

诸事迷乱,让他刹那心悸不已。正愕然间,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沉寂的女音:

“我知道为何。”

两人蓦然回头,便见那一身白衣的花妖不知何时静静立在晨曦中,一旁是拄着拐杖的桑姥姥。

“你知道为何?”

嫣魂微微点头,沉吟片刻,缓缓道:“因为我昨夜,也梦到了那树白花。”

张恒楚再次一怔。

嫣魂却看向桑云,继续道:“姥姥她,也做了一样的梦。”

张恒楚不由愣住。

也就是说与暮魂亲近的妖灵,都同时在昨夜被引入灵台境中,见到了那一树高高的美丽白花。

如此,青蛇先前所言便已全然可信,槿暮魂一定并未消失……

“暮魂第一次使用灵气吸纳之力时,我便觉得熟悉。”嫣魂道,“因为,在我神思未明时,便是这样被一只手吸纳灵气,赐予旁人生机的。”

那旁人,便是暮魂无疑。

张恒楚自初见木槿姊妹便对这样能一枝同生的两只妖灵感到诧异,后来发觉槿暮魂元神只有单独一朵花灵,又得知了灵气吸纳与创生之事,心中自然也早有猜测。更何况他如今已得了前尘记忆,知晓灵姬所谋,目睹帝子复生,对前后诸事自然了解。

也因此,之前才更加难以相信,夤夜复活后槿暮魂竟依然存在……

“在暮魂之前,梨花妖明君,木樨花妖鸣樨,数代灵姬花信皆无同枝姐妹,唯独暮魂有我——我想,不是灵姬一时兴起,而是暮魂的不同。”

“不同?”

“没错。”嫣魂顿了顿,再次开口,“当初还未成形的木槿被夺取灵气后,本来应该彻底泯灭的。就如同之前为了明君、鸣樨所剥夺生机的花灵一样。我想,是暮魂保全了我,在她明明还未有神识的时候,就已会奋力保证同枝的花灵不死。”

所以灵姬夺取木槿元神之气,要在枝头重塑生机的过程里,却发现自己一手铸造的新生花灵,竟还在神识未明时,便会尽力保住同枝的姊妹……

当她就要剥尽原妖最后一点灵气时,她新创造的花灵却通过一枝共生的躯体,将自身灵气依靠花枝供养给即将枯萎的同伴,以保对方不死……

而灵姬无论出于保护自己后裔的缘由,抑或其他,总之,也放手让那原本的木槿花妖活了下来……

因此,暮魂才成为数代花信中,唯一一个留下同枝姐妹的桃花后裔。

这是嫣魂的回忆的推测,也正是一切最合理的解释。周围不知何时又站了几个龙虎天师,大家闻言也纷纷默然点头。

可即便往事如此,又与昨夜的灵台之景有何关系?槿暮魂又是如何在帝子夤夜之下,依然存在?

张恒楚思量片刻,凝眉道:“你是说,帝子夤夜对待暮魂,就像暮魂当初对待你一样?”

所以木槿花一枝双生,而槿暮魂的元神,才依然能出现在灵台境中?

此言叫龙虎山众人入耳,都觉万分不可思议。

然嫣魂却是轻轻点头,随后叹了口气,正欲开口,众人耳畔却早已传来一道幽幽男音,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慵懒:

“人是女娲以神之灵气所造,因此人便成为万物之灵。而山河社稷图注入灵气时便带着神的痕迹。所以凡人与神最相类似,情欲、爱欲、善恶、是非——人之常情,皆与神同。暮魂是灵姬后裔,便有她的天赋异禀——可见万般生灵,都与自己的造物者相类。但是——”

众人回头,便见那白衣黄带的水仙公子,正悠然坐在房梁之上,不知探听了多久,到这时才懒懒插嘴。

好似帝子夤夜复活,这千年宿命得以完成后的玉箫,经过数日休憩,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那双如槿暮魂一般深邃的黑眸在晨光映照下熠熠生辉,目光款款落在嫣魂身上,言毕一跃而下站在对方身前,继续道:

“但是,我猜嫣魂姑娘想说的是,万物生灵不仅与自己的造物者相类,如桃花后裔这般借其他花妖灵气所生的花信,还会带着那原本花灵的痕迹。暮魂仁慈,能留原木槿花灵共生。从她躯体和神魂复生的帝子夤夜,便也可能沿其善性,而留她一命。”

此言一出,周遭诸人无不惊愕万分。随即沉寂下来,又觉若槿暮魂一息尚存,这便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她之所以能活着,唯一的可能,便是如今那躯体和神魂的主人,在复生之时,就留了她一命,并于灵台之中,给她一定空间辗转而存,由她的灵气继续供养。

然这样不仅失去躯体,连只有的少许魂灵都只能依附夤夜元神而存的暮魂,虽能引其同类进入灵台境,却也无法现身相见,因此才化做那一树高高的白花。

而那花之所以不再形似木槿,既跟她复活夤夜前的系列变化有关,也因如今元神残缺,自然异象。

可她想表达的,却又是什么呢?

只是想让亲人明白自己还存在着,抑或,另有所指呢?

正思索间,忽然都被一道赤红电光打得闭上眼睛,随后便闻一声惊雷炸响,似乎将整个天地都撕裂开来,叫整栋楼宇也跟着摇摇欲坠。

好容易稳定下来,众人扶栏眺望,见那西天处一道黑影正如裂痕般,一笔划破了湛蓝云空,似墨在宣纸渐渐晕染一样,正逐渐扩大开来……

“天破了,天破了——”

还未回神,就再次被来往的喧闹填满双耳,底下百姓有的捶胸顿足,有的瑟瑟不安,左右奔走相告着,顿时乱成一片。

张长明不由讶然:“天破了?”

然抬眸看那逐渐扩大的黑痕,确如破裂的伤口一般,在天上步步撕开。

一旁玉箫见状,微微凝眉,片刻,缓缓道:“若我猜得不错,那应该便是屠灵剑痕。”

看来,帝子已入大荒泥沼,铸得屠灵剑来,正往凌霄九重而去。

张青虚愕然:“你是屠灵说一记剑斩,便有破天之力?”

玉箫轻笑,回头道:“屠灵乃至尊毁杀之力,四海六合灵气皆可屠弑,何况一道天穹。”

而天地灵气正神却手执这屠弑灵气之刃,不顾万千生灵死活,甚至是天地灵气存续,只要报复杀身分尸之仇,想必凌霄宝殿中的昊天大帝,此刻也坐不住。

可还不及为天帝忧心,只见楼下混乱之中数道妖影闪过。一旁嫣魂不由倾身,诧异呼喊道:

“采珠!”

那灰光闻言止步,回头向楼上看来,渐渐身形明朗,正是往日太华山下清湖中的灰蚌妖,唤名采珠。

采珠认出嫣魂和桑云,难免又惊又喜,正欲答应上前,却又猛然见一行龙虎天师,顿时凝眉立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以。

嫣魂知晓对方顾虑,连忙做了解释,保证天师们无伤害之意。采珠这才放下戒心,一跃化光上楼,那人群慌乱,也无一人注意。

采珠自先前暮魂与西山众妖交恶时便离开清湖,后白离归来,她也不见踪影。槿家姊妹还猜测,说是她云游四海收集水下宝物去了。不想时隔恁久,却又忽然在此地遇见。

嫣魂想起她方才行迹匆忙,便问其何来,又去往何处。

采珠还是略略离张家天师们远了些,方语气焦急道:“你们不知道么,西北出大事了。”

“什么事?”

“我们一众妖灵在昆仑山外修炼得好好,山水怡人地气馥郁。可前夜里忽然一阵地动山摇,大家不明所以。直到昨日清晨,我睁眼一看,周遭山水树木竟然全都化为乌有,曾经生机盎然的昆仑虚,竟然变成了一片荒漠,杳无半分生机。”

众人不由诧异万分,不少天师都云游去过昆仑山西面,目睹过那天地钟灵之所,是那般生气勃勃,一时间很难相信蚌妖的话。

“别说山水树木尽为齑粉,就是我们修行的妖灵也死去大半,仅剩少数连忙东逃。西方数千里都弥漫着陨败肃杀之气,我再晚走一步,只怕也被吸纳其中,化入黄沙了……”

饶之前就知晓,身为灵气之神的帝子夤夜,手执毁杀灵气之刃的屠灵刀,为了自身不受损害,势必不断剥夺周遭万物之灵气予以消耗。

如此,屠灵剑之力不断壮硕,到凌霄大殿时,沿途一路恐怕再无活物。

众人闻言无不毛骨悚然,皆凝眉沉寂,心中明白,夤夜向昊天的这场复仇,只怕连天地众生也都置于不顾了……

而天穹的裂痕也依旧在继续扩大,给万物生灵心中都投了道巨大阴影。

那是上古之神的复仇,无人能够阻挡。

大家尽数抬眸看着那片阴影,与阴影隔绝外无数若隐若现的朦胧身形,目光沉寂而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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