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清晨显得格外压抑。我深知阿强是个不苟言笑之人,绝不会拿生死之事信口开河,可真应了那句世事无常。昨日里树生还好端端的一个人,今日却生死有命,说没就没了。虽说我同那地中海并不十分熟稔,却也见过人在临终前的绝望之态,毕竟是一条人命,我心中总归有些不自在。
我又想到地中海竟被雷劈致死这件事,甚是觉得蹊跷。要知道,人被雷劈中的概率堪称极低,就如同飞机失事那般罕见。不过听阿强称马康这里时常会有旱天打雷的自然现象,所以总觉此事透着古怪。只是我对当地的风土人情了解甚微,实在难以作出更为深入的阐释。
随后,我略作洗漱。毕竟关乎人命,况且作为交易的另一方,我连早餐都没来得及吃,便随着阿强前往地中海的家中。到后才知道,地中海居然是个鳏夫,大半辈子过去,至今未曾娶妻,父母也已故去多年。阿强还说,树生生前也没有兄弟姊妹,只是个孤独的鳏夫。
地中海的家是一间约七十来平的高脚楼。他这一死,并没有引来太多人围观,毕竟乡下人不热衷于这些闲事,都忙于生计。他的尸体被村长派人安放在厅内。我和三爵作为外人,实在不好意思擅自进入查验死因,不过回想起昨晚隐约听到的雷声,似乎也没什么理由怀疑地中海的死因。
地中海的死如此突然,我这颗猎奇的心着实想了解他尸体当下的状况,毕竟这是生平首次遇到有人被雷劈死之事,可不是能时常碰见的。
这时,阿强指着在场的一人,称其为马康村子的村长。我顺着他的指向看去,只见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穿着紫色衬衫格外引人注意,眯缝着眼,肥头大耳的模样。见我们到来,他稍感意外,随后同我们打了招呼便走了过来。
村长倒也客气,只是对我这个外来之人,既未主修相关又提出检查尸体的要求,颇为出乎意料。
“真不好意思,昨日两位老板才到我们村子做客,今日就发生这般不祥之事,实在对不住了。”村长诚恳地说道。
我忙回礼道:“并无大碍,谁也不愿出此等事。说来也巧,我在大学时修过医学,想能否检查一下树生老哥的尸体?”其实我并未修过此科,我是正规的考古系毕业生。
村长听闻颇感意外,未曾料到我这个外人对死讯不仅毫无避讳还提出了这般要求。但鉴于我的说辞,加之村子里有人死亡也需要有个科学的说法,村长略加思忖后还是应允了,带我们来到了屋内地中海的尸体旁。
乡下人向来忌讳这些丧事之事,村长显然有所顾虑,并未靠近,仅我与三爵二人前来查看地中海的尸体。
尸体已经被白色被单覆盖,我和三爵从事倒斗这行,面对尸体之类并无心理负担,于是我缓缓掀起被单。我敢肯定这人就是地中海,不过他死相古怪,死不瞑目且脸部极度扭曲。他是空洞着双眼,嘴巴张得极大,超出了人类极限,瞳孔已然涣散,瞳仁里的血丝已经凝结成青黑色的沉淀状,脸上和颈部开始呈现尸斑的轮廓,由此可见地中海确实是在昨晚半夜时分死亡。我特意检查了他的头颅,发现天灵盖并没有明显被雷电灼伤的痕迹,但从脚底板发现两处灼伤的点,这表明他确实遭受了雷电的侵袭,他看似表面无甚伤痕,但内脏想必是被雷电侵蚀得不成样子。
不过,从地中海尸体的状况判断,我认为他并非死于雷击致伤,而是被活活吓死。地中海应该是接触了雷电却并未致命,却遭什么东西惊吓过度而死亡,临死前地中海究竟遭遇了何事我无从知晓,但一个人若遭遇极度恐怖之事,超出了其大脑所能承受的极限,大脑便会停止过滤不良信息从而停止工作,如此之人便可能因过度恐惧而死亡。
村长虽未靠近,可在过程中跟我提及了鸳鸯棺材之事。这鸳鸯棺材之事我本就有所耳闻,没想到地中海生前也说过,想来便是确有其事。村长迷信地说道,地中海定是犯了忌讳,他不知为何昨晚偷偷潜入祠堂接近里面的两具大红棺材,必定是触犯了忌讳而被老天惩罚,村长一声叹息称这是其自身的报应。如今谁也不知道地中海昨夜在祠堂到底发生了何事。
我刚想提出检查一下祠堂里面鸳鸯棺的时候,想到农村人比较迷信,如今又有地中海被雷劈死和之前那户人家莫名其妙死于家中之前车之鉴,村长对这两口棺材显然已很是忌讳,我可不想横生事端,毕竟我们是来此地的过客,所以便婉拒了我的请求。
对于鸳鸯棺我还是有着些许想法的,心中虽有些许不悦,但这是他人村子之事,我和三爵身为外人,还是莫要置身事外,既然我们是来倒斗的,这附近若有大墓的话,到时候见到棺的时候再行探究,还是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妙,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随后又与村长寒暄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我和三爵由于是外人,留在此地帮不上忙,也插不上手,便给地中海上完三支龙头香后回到了阿强家中。
此时正值日高三竿,阿强的女儿婉玲已经开始做饭了,香气四溢。这在农村实属平常,农村的孩子少有人疼爱,自幼便要学会做家务以减轻父母的负担,这是农村孩子特有的优势。
坐下来后,阿强便说起近些年来,村子一旦出现命案就会打雷的事情。阿强生性迷信,逢节日祭拜众神仙的次数颇为勤快,他还疑惑是否老天真在惩处那些犯错之人。可若真是如此,地中海又犯了何错呢?
三爵闲不住,似乎对阿强的女儿婉玲颇感兴趣,只是两人年岁相差几十岁,这般情形实在有些怪异,想来三爵是想逗一逗抑郁的婉玲开心吧。
三爵走到厨房,毫无顾忌地对正在认真炒菜的婉玲提问:“大妹子,你知道这世上什么动物最为凶猛吗?”他咳嗽了一声,“答对了爵爷必有赏。”婉玲看了看三爵,她大约一米六五的身高,扎着双麻花辫,模样灵动,只是年纪轻轻地便失去了笑容,毕竟失去了声线,这是任何人都会难以接受的吧。不过她似乎并不讨厌这个不靠谱的家伙,听后便停下手中的活计认真思索起来。
随后她用手语比划了几个动作,三爵摆摆手道:“当然不是母老虎啦,瞧你这模样日后也不会凶狠的。”婉玲听了对三爵翻了个白眼,但压抑的脸上有增添了几分笑意,她想了想又以手语向三爵发问,看来是猜不出了,三爵此时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神秘兮兮地说道:“大猩猩。”婉玲一脸茫然,思索片刻后不明所以地比划着,好像在问为什么是大猩猩。三爵则用一种颇为欠揍的口吻回答:“因为大猩猩‘敲胸’(超凶)呀。”婉玲顿时愣住了,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不禁羞涩地捂住小嘴笑了起来,若我没记错的话,自昨晚至今,我们这是第一次见到婉玲露出笑颜。这小丫头本应在天真的年华里欢笑,却因一场意外丧失了与世界沟通的能力,这本身便是一场不幸。三爵继续逗她,此刻看来婉玲也很乐意同他打趣。
阿强忙着手中的事,我闲下来了便在厅内四处走动观看,昨夜太过晚,还没来得及细细打量阿强家的房子。
屋子大厅的墙壁上挂着许多动物的骷髅头和标本,毕竟阿强是村中的猎人,经常三天两头便进山打猎。婉玲自幼跟着阿强进山,故而阿强骄傲地说婉玲虽年纪小,却也是个不错的猎手,且认路能力极强,能过目不忘。
我正看着墙上的各种禽兽头颅,感叹阿强狩猎之丰厚之时,无意间瞧见在一个羚羊的骷髅头旁边挂着一幅老照片,我走过去仔细端详。这老照片已有些泛黄,定是在标着拍摄于一九七九年夏的时候就已经过去了若干年,所幸保存颇佳,里面的人物影像依然清晰可辨。然而,照片里的内容却让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我赶忙唤来不远处撩妹的三爵,三爵察觉到我异样的语气,便知晓有情况,马上走了过来。我指着那张老照片:“快看!”
这老照片历经十余年岁月,照片上标着是一九七九年的夏天拍摄的,如今已经颜色泛黄,但照片的品质却很不错,里面的人物得以较好的保存下来,虽然是黑白色,但我一眼便认出了其中的三个人。
仔细数来,照片里一共有十人,七男三女分前后两排站立。三个女的和两个男的在前面成第一排,皆身着七十年代样式的衣服;之后是五个男的成第二排。我看着那黑白画面中的脸,心里不禁阵阵发紧。
因为我一眼就认出了里面的三个人。
其中两人竟然是赫爷和冰姐。
我记得当初去秦岭灯墓前,赫爷声称他与冰姐向来是不相识的。但现在,两个本应互不相识的人,却同时出同一张十年前的照片里。
冰姐在第一排最左边,那清冷依旧,看镜头的眼神里尽是淡漠和疏离,似与世间的一切毫无瓜葛,没有丝毫情绪能让人捕捉到。
赫爷则站在第二排,刚好位于冰姐后方,他未曾看向镜头,而是无焦距地瞧着斜对面的某些东西,从其表情看,他似是不愿入镜,但像是又被迫一起合了影。
这两人出现在老照片中,本也并不令太我惊讶,毕竟赫爷不会拿此事说谎。
然而,让我感到极其突兀与不安的是照片中第二排最右边的那个人,他使我感到莫名的怪异,那倒并非他有着三头六臂的模样,而是这人的面容竟和如今的我一模一样!
我顿时咽了口唾沫。
照片中的那个男子正邪地望向镜头,而我就这样与照片里与自己面容相同的人隔着不同时空对视上了,这一幕实在是古怪,我不禁浑身一凛。
这张照片里竟存在另一个与我长相一样之人,这种感觉既恐怖又荒诞。我本不该出现在其中,怎么可能在十年前的照片里,并且到了马康还和这群人拍摄了合照。我今年二十七岁,十年前我正值十七岁,照片中的那个男子显然是和我现在二十七岁相同的面容,这根本不合常理。
三爵显然也注意到了照片中的诡异之处,他指着照片中的我,似欲言又止,却因震惊而不知如何开口,我们二人不禁面面相觑。
片刻之后,三爵终究忍不住问道:“我靠,赫爷和阿冰不是说在灯墓前不认识的嘛?怎么会出现在十年前的照片里?还有你小子是怎么回事?怎么也在照片里面?这不是在拍科幻片吧?这若不是你鹿云,难道十年前你就有这般年纪了?难道你不会变老?”
三个月前的灯墓之行,那时三爵称冰姐为阿冰。
他又惊异的道:“等等,阿冰在这照片里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模样,三个月前阿冰也是这般样子啊,难道说她也一直没有变老?我靠,你们不会是大粽子吧?”
此刻我脑海中犹如狂风暴雨般混乱,我实在无法解释为何十年前的照片中会有一个和我长相一模一样之人。要知道,拍摄这张照片的年代还没有修图的PS技术,这照片绝不可能造假。但这个人绝不是我,因为这实在违背常理。然而,这张照片虽存在诸多疑点,却十分清晰,照片里那个人的细节,哪怕是面容和发型,都与我是出奇的一致。
莫非是双胞胎?
然而我老爹仅育有两个儿子,便是我与赫爷,赫爷比我年长十来岁,我出生时,老爹已然四十五岁,也算是老来得子。我父亲本就是老实本分的传统男人,所以才未被家族元老选中成为当家人,而是让野心勃勃的赫爷成为了大当家,因此我阿爹绝非那种****之人,更不会有私生子这种荒谬之事。
冰姐与赫爷为何会于十年前同时出现在马康呢?
冰姐又是何许人也?
一谈及冰姐,便让人恼火,她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她姓甚名谁?老巢位于何处?来自何方?我一无所知,只知道她在道上被称为冰姐。
只是与照片里的赫爷对比,如今的赫爷已然显老许多,可他当年出现在照片之中又有何说法?
如今这些问题我一个都答不上来,仿若无力的困兽,很多事情我不过是个局外人,唯有沿着这条路继续前行,或许才能逐渐趋近最终的真相。
除了这三人之外,其余的六男一女我全然辨认不出,但前排中间的一个男人应该是当地人,他身着少数民族的服饰,笑容灿烂,十分与众不同。
我戳了戳三爵的腰,嗔道:“你他娘的,才是大粽子呢,我可是个大活人,别胡咧咧。”三爵揉着腿道:“那你丫又如何解释这照片里的你?”
我朝阿强招了招手,回复道:“不解释,我确实无法解释,但照片里的那人肯定不是我,我愿以你的贞操发誓。”
三爵撇撇嘴:“行啊,你这解释可真够苍白的。这和在法庭上喊‘我冤枉啊’有什么区别?”
他说着见阿强走了过来,便也不再插科打诨,开门见山问道:“阿强,这照片你是那得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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