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你心里真没我
木阿树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香港的小巷子里。算起来那时候我不过十九岁。
1
父亲说要送我去留学,我没反对,从小到大我一直很听父亲的话,只是我没有做好出国的准备,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家,母亲见我答应的爽快,好像有些难过,我知道,她难过我不在意这个家,可是我早已经习惯了,他们要求我做一个听话的淑女,我从小到大穿了好多裙子,打开衣柜收拾的时候,我却突然不想要了。
美玲邀请了我去看音乐会,我去了,依旧是和以前一样的人,大家穿的整整齐齐欣赏,那大提琴的曲子实在悦耳,和我之前在法国听的一样。结束后美玲说她有事要走,我想起过几个月就要留学的打算,草草打发了司机就自己走着回去,我很早便想这么做了。
母亲总说外面不太安全,我现在有些后悔了,穿着去音乐会的衣服走在街上好像有些正式,很多人回头看我,我有些害怕,加快脚步往前走,突然那个巷子里伸出来一只手抓我进去,我没来得及喊就被他捂住了嘴。
2
“有人在跟着你。”
巷子里太暗了,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感觉到他体温很低,应该是个清瘦的人,因为他的骨节膈的我难受,我想躲开,听见他回头说:
“滚。”
后面好像有人说着对唔住就走开了。
我不知道他跟谁讲话,只知道他松开我的时候我已经有些呼吸困难,我有哮喘,时不时会发作。
“晚上不要自己出门,你爹地没教过你?”
我这才抬头看他,很奇怪,他长着一张斯斯文文的脸,眼镜下是一双狭长的眼睛,头发很短,却不很俗气,我正想说些什么,他就开口:
“有什么报酬吗?”
说着就从包里掏出一支烟点着,我有些难过这个味道,皱皱眉想要远离他。
“我包里有空支票,你想要多少可以自己填。”
就是我再蠢也反应过来刚才是他救了我,来教我的先生说过知恩图报,我一直记着。
“大小姐,”他像是被我这句话逗笑了,我却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是看着他,我一向讨厌抽烟的人,香烟香烟,我没觉得有什么香味,可是他抽烟那个样子,在昏昏沉沉的巷子里看的格外清晰。
烟味熏的我有些难受,我咳嗽了一声,他反应过来,推了推眼镜,把烟掐掉了,后面有人陆陆续续的说话,我有些好奇,踮起脚绕过他想往后看,他伸手压住我:
“财不外露懂不懂。”
他离得实在近,我有些恼想打掉他的手,后面的人经过他时骂的脏话让我打消这个想法。
“送你回去吧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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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是真的送我回家,外面的灯都开着,我看见几个熟悉的仆人都慌张的站在门口,父亲估计发现我没按时回家了。
到门口他什么话都没讲就转身走了,我叫住他:
“哎。”
他回头了,就站在离我两米左右的位置,倒却是他先讲话:
“林向南。”
“支票还要吗?”我是真的想感谢他,却好像又逗笑他了。
“要是能再见再给我吧大小姐。”
他走的利索,我这才看看见他穿着合体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肩上,整个人清瘦又纤长。
“林向南。”应该是他的名字。
父亲说我不知道人心险恶,骂我几句就罚我去了祠堂里跪着,我也觉得不奇怪,从小到大不按他的想法去做,我的下场一定是祠堂,不过这次我觉得不无聊了,林向南,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后来我身边的刘妈告诉我父亲的生意好像出了很大的问题,我又刚好撞上这个时候,才惹他发了这么大的火。我觉得刚好,最好能破产,我不想去留学。
第二天刘妈早早就叫我起床,母亲拿了一堆裙子让我试,不知道今天又有什么饭局需要我去当花瓶。
镜子里的人涂着时兴的口红,卷发,看起来乖乖的样子,母亲很满意这样,带着我出了门,到地方我才知道,父亲的生意好像确实出了大问题,已经需要我来当链接了。我觉得奇怪,家里的产业不过几个茶馆,茶馆能出什么大问题,却还是乖巧的跟着。
“许夫人,您家老爷那生意可不是谁都有办法的,您也知道,最近查的紧呐。”
说这话的老头子我认得,是全香港最有钱的人,只可惜儿子脑袋有点问题,是个痴傻。
饭桌上安静了,他没说完。
“我儿子缺个老婆。”老头子放下手里的茶杯看向我:
“我看许小姐就不错。”
母亲脸色都没变,只是说着一切都好说,只要父亲的生意有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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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我觉得闷,借口出去透气,他们也同意了,不过也正常,我只要出席让大家知道有这么个花瓶就好了。
这家饭店说是新从英国请来的厨子,我倒是没觉得有多好,只是那牛排吃在嘴里有些无味,现在肚子倒是有些饿了。
我本想着去找些东西吃,又反应过来今天穿的束腰实在紧,一下子没了胃口,又想绕回去,却找不到刚刚下来的楼梯,心里烦躁,干脆就坐在大厅休息。
富丽堂皇的大厅里,我正坐在真皮沙发上闭眼休息,我已知晓今天来的目的,就是不知道这婚事何时能定下来,这样一来我倒是想留学了。
身边突然有人坐下来,我睁眼便看见他了,那双狭长的双眼,林向南,那天救我的人。
“这么巧,你也在这?”他还是戴着之前那副眼镜,斯斯文文,我突然很想看看不戴眼镜的他是什么样子的。
他见我有些走神,抬手在我眼前晃了
晃,我反应过来,觉得他说了句废话,却还是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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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应过来还欠他一张支票,从手包里拿出一张递给他:
“那天谢谢你。”
他这次倒是接了,只是拿在手上的时候一直看着我笑:
“那就谢谢你了,大小姐。”
我还想说些什么,母亲刚好叫我,我说了再见便跟上了母亲,母亲倒是惊讶,一边回头一边问我:
“林家的小公子?你如何认得的?”
我这才知道他是林家最小的公子,报纸上花边新闻不断的那个,香港第二家族的林向南。
我回头看他,他低着头看着支票在笑,察觉到我的视线,给我挥手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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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说李家的儿子只是有些痴傻,但是据说人长的不错,家里也宠,嫁过去不会吃亏的。我知道的,这意思就是定下来了,我已经习惯了,他们从来只告诉我结果。
第二天我才知道,两个月以后我就要嫁给那痴傻少爷,我自己的婚事,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上上下下都在为我做准备,我却突然想逃,不想当这劳什子大小姐。我有些难过,先生说旧时代女子的命运由不得自己做主,却没想到现在依旧这般。
“姐!”门开了个小缝,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是小弟,今年十五岁,却已经长的高高大大了。
他左右看看,溜进门后赶紧关上,手上抱了个箱子,我小弟确实长大了,与我同坐时身子都高我不少。
“你如何来了?”
“姐,我攒下了些钱,后天有趟船去英国,船票我已经订好了,你走吧姐,别留在这。”他打开箱子,里面是零零碎碎的银子,和一张船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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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想着是否真的要走,他就来了,林向南,说是带了地皮来的,能帮父亲的生意,他说不图什么,只希望和我交个朋友。
那天父亲很开心,在饭桌上破天荒的夸我,说我是个聪明孩子,懂的去交些有权势的朋友,只是小弟的脸色不太好看。
这顿午饭吃的没什么滋味,我看不透他,刚见面时就看不透,父亲母亲倒是高兴,觉得我傍上了大款。
“爹地!你真的相信他只想和我姐当朋友吗!你看看头版报纸上,有多少他的花边新闻!”
我去给父亲送茶时听见他和小弟在说话,小弟很生气,撇了自己的乖顺,大声问父亲,父亲更加生气,直直的扇了他几个耳光:
“你去给我跪着,什么时候知道什么态度对长辈再给我起来!”
依旧是那个祠堂,我跪了很多次的地方,我挑了个晚上,给小弟送了桂花糕,他最爱吃这个。
“你不要与父亲犟,不管他什么目的,总比我嫁给傻子好。”那天我就想明白了,这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姐……”
“听我的。”
我给他上药,脸上都被打肿了,我怕他疼,手上没用劲:
“姐会保护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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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向南到家里来拜访了,父亲笑脸相迎,看这堆笑的脸,我有些反感。
我原本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没出去,却被父亲身边的管家请到大厅,我就知道逃不了,母亲急着告诉他我会的多,琴棋书画,什么都学过。像是在推销物品,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干脆就盯着他。
他还是戴着那副眼镜,穿着合身的西装,我觉得有些奇怪,这人不会觉得别扭吗?小弟说西装穿在身上就像是被裹着,一点也不自由,他好像没觉得,一举一动看起来很是轻松。
他倒是没什么动作,喝着茶圆滑的应
对着父亲的恭维,看上去和和气气的样子,我正发呆,他却叫了我的名字:
“我想和许慕青小姐去逛逛,不知道老爷允不允许。”像是随口说的话,我抬头却刚好对上他的视线。
“当然当然,慕青,好好陪林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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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街上我觉得别扭,父亲一向不允许我出门,这下倒是好说话。
“慕青小姐,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嫁给那痴傻划不来,我觉得,你应该也不想嫁吧。”
我不知道如何回复,他的眼睛藏在镜片后面,我看不透他。
那天也没逛多久,只是从那天以后他常常来找我,不是去听音乐会就是去吃饭,头版上又出现我的名字,报刊都在分析林少爷到底能喜欢我多久,家里也好像觉得他对我有意思,母亲常常打听我是什么想法,我能有什么想法,这人太奇怪,我不愿多讲。
小弟倒是问我几次,我老老实实说只是吃饭,他好像是放下心来,依旧劝我警惕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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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吃完早饭心中便有些烦躁,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这时他刚好来找我,说是包了一场我喜欢的电影,我想着没事就去了,是国外的电影,我觉得有些意思。
电影里的人抽着烟猛地把刀子插进另一个人的胸膛里的时候我被吓了一跳,胸膛里的情绪使劲翻涌,呼吸也慢慢急促起来,我压抑着不对劲去翻药,他发现我的状态着急了:
“怎么了慕青?”
“我……我……在包里……”
我已经说不完一整句话了,他急忙去翻我的包,却翻出来一个空瓶子,我忘记了,很久没发病,忘记检查了。
我还在急促的呼吸,想着今天会不会死在这,他猛地往前贴住我往我嘴里渡气:
“放轻松。”
我慢慢平静下来,跟着他的呼吸我平缓了很多,反应过来他是在干什么,手却僵住了不知道怎么动作,唇上的触感太清晰,烫的我往后退。
他看我有好转利索的退开:
“冒犯了。”
包了场的影院里没有人,只有还在说着外国话的影片,我听到了混乱的心跳声,不是我的。
后来送我回家的路上他一反常态一句话都没说,我跟他告别的时候他终于说话了:
“今天是我考虑不周到,我下次挑个不血腥的。对不起。”
“好。”我听见我自己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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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的更勤,我们出去的时间少,大都是在家里的小园子里逛逛,他知道的很多,基本都是他给我讲,讲他留学的经历,讲他旅游时候遇到的事情,我很爱听,这些都是我不曾感受过的,只是那时我没看出来,他讲话的时候,眼睛却是一直盯着我。
那天中午我去给父亲送茶,走到书房时正巧看见他出来,他与我对视时却没有慌张,还是我先说话:
“你怎么在这?爹地的书房没有允许不能进。”
“我爹地有事情找伯父,我来送帖子,只是好像不巧,伯父不在。”说着晃了晃手上的东西,还真是。
“那可能是去茶馆了,晚点再送吧。”我没多想,却又回头叮嘱:
“你不要随便进,爹地会生气。”
“抱歉。”
我端着茶想回去,他却跟上来:
“许小姐,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我看看手上的托盘示意,他顺手接过来放在书房的窗台上:
“伸手。”
他的拳头放在我手心里,我很奇怪这人怎么身上一点温度也没有,像是时时刻刻都是冰凉的。
他的手撤开,一个珍珠发绳躺在我手心:
“逛街的时候看见的,第一眼就想到你了,你的头发很好看。”
我没多说话就收下了,他说他想到我,我很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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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不叫我许小姐,直唤我慕青,我想着日子也就这样过着,不用嫁人也行,能嫁人的话,是他也行。
其实我与他相识不过两月,也并非天天找我,一个礼拜一两次,我看向首饰盒,里面大都是他送我的东西,珍珠发绳被我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我最喜欢这个。
外面天渐渐暗下去,他今天不会来了,我正打算去找小弟,却被人一把抓住手腕拉进走廊边上,那里有个门,他把头放在我的肩膀上,我闻到一股酒味,这是第三次,他离我这么近。
“慕青,你跟我走吧,咱们去别的地方,不在这了。”他声音实在小,我却听的清楚,他好像很难过,声音都有些哽咽了,我不懂,我能去哪呢。
他继续说:
“对不起慕青,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说对不起,却清楚的感觉到肩膀上湿了,我不懂。
他只是拥抱我,过了会就摇摇晃晃的回去了,我想扶他,他刚才说的话却刻在我脑子里了一样,林向南,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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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就知道了,大家在准备吃饭的时候,突然来了一帮子警察,当时是什么样子我已经忘记了,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被关起来了。
“你知道许海峰做的大烟生意吗?”那个探长问我。许海峰是我父亲的名字。
我抬头:
“大烟?我爹地开的茶馆啊。”那时候我以为是弄错了,家里的产业是茶馆啊,怎么会是大烟呢。
那个探长只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又被关了回去。
牢房里阴暗又潮湿,我没和家人们关在一起,我有些担心我小弟,小弟才十五岁,也不知道他害不害怕。
我一直觉得是警察弄错了,虽然对家里的生意没了解多少,但是做什么我还是清楚的,怎么会是大烟呢,不会是大烟的,是大烟,我们就没活路了。
后来我听几个小警察闲聊,说是我们家表面上是做的茶馆生意,背地里是卖大烟的。这次说是上面来人查了,多亏了林家,找到证据,这才把我们都抓起来了。
我这才知道,这才知道家里原来背地里干的这种勾当,我知道完了,这罪太大,我们担不起的。林家?我胸口突然有些闷。
那天在那潮湿的牢房里我破天荒的早早睡着了,却做了一夜的梦,梦里都是他那天趴在我肩膀上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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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后我又被提审了,在我被抓进来的第六天,提审室里只有一个小警察站在我后面,我手上带着手铐,我不知道这次是要问我些什么,那个探长一直没来。半个小时左右探长来了,带着一串钥匙,他不像之前那个态度,这次他叫我许小姐:
“许小姐,你可是走运啦,这罪可不小呀,出去了就重新来过吧!”他带着些嘲讽,我听出来了,迷迷糊糊的我就出来了。
是他。
他站在那里等我。
我一瞬间失了力气,腿怎么也迈不开。
他看见我倒是很激动,几步就走到我面前:
“慕青,你在里面还好吗?我费了些力气,却还是拖了好几天。”他像是很心疼我的样子,胡子拉碴,我从没见过他这样邋遢,他一向干净的眼睛都带着红血丝。
喉间有些铁锈味,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被我问出来,第一个字出口的时候才发现嗓子已经哑的不像话:
“是你吗?”
“慕青你听我解释,我知道你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你现在自由了,”他抬手握住我的肩膀,激动的向我解释,我胸口有些疼。
“我带你回家好不好,跟我成婚,我喜欢你,我们永远在一起。”他在发抖。
听见这话的时候我只觉得无奈,我不知道该如何说,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我有些没力气。
“没关系慕青,我先带你回家。”他说着就要来牵我的手。
有一股气直冲我的心脏,我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我父亲罪有应得,他已经得到惩罚了,放过我吧林公子。”我听见我自己这么说。
脸上有些痒,抬手才发现我自己泪流满面,我看见他退后了一步,有些受伤的样子:
“慕青,你知道的,大烟已经对香港造成了......”
“我知道,林公子这次是拯救了香港,是我们罪有应得,您可以让我走了吗?”我太久没讲话了,嗓子像是被用刀划过一样难听。
他依旧固执的来牵我的手,我实在没有力气挣脱,后面突然来了一拨人:
“向南。”
我听见领头的人这样叫他,后面跟了些穿黑衣服的人。
他拉我走到那个男人面前:
“爹地,我要娶她,您答应过我,她是无辜的。”
“接少爷回去。”他父亲没回答,只是对着后面的人说,那些人涌上来架起他就塞进了车里,我低头看我的手,他牵的太紧,掰开时留下了印子,有些疼。
才把你捞出来,我相信你也知道你们家这次事情有多严重,许小姐,希望您后面一切顺利。
我抬头看,面前的老人一脸正义,被塞进车的林向南一直在喊:
“父亲!慕青!你等我!”
车很快开走了,他的声音也没了,我不想多说话,干脆走开了,转身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围了很多人,里三层外三层的,一直嗡嗡嗡的讲话,吵得我脑浆痛。
我走了很久才到家,脚心有些痛。大门上白色的封条实在显眼,我只能绕去后门。
想来这罪责实在重,能进去的地方都被封了,除了那个狗洞——是我小弟专门给家里的小狗留的,当时得了父亲好一顿骂,好在还是留下来了。
狗洞太小了,我的衣裙都被弄脏了,手也脏了。院子里的房间都被封上了,一个人也没有,平时到处都有人,现在倒是安静。
我从窗户爬进去,还好窗户都没锁上,父亲的书房还是一样的整齐,抽屉里的东西好像都被翻过了,乱七八糟的散落着,我想着能找些银票什么的。没有。
但是我找到了一样东西,没准可以救我小弟。我小弟只有十五岁,不能就这样在牢里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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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累,我的脑子已经没办法思考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我拢了拢我的衣裙,又翻回我自己的房间去换了一件衣服。
到李家的时候已经完全天黑了,我揣着在父亲书房里找到的东西敲开了门,我突然就有点害怕,他想弄死我的话太容易了,我还是鲁莽了,来不及了,门已经被打开了。
我见到了那个精明的老头。
“李伯伯,求您救救我弟弟。”
我没多说废话,直接开了口,我知道他也清楚我的目的。
“许小姐呀,你可高看我老头子了,我哪有这个本事啊。”他喝着手里的茶,漫不经心的语气和我完全不一样,我突然就不紧张了。
“李伯伯,你有的。”我在袖子里摩挲着签有他名字的《茶馆股份书》——在父亲书房里阴差阳错翻到的,虽然他只占一点点,但也够他难过了。
“许小姐,你还是回去吧,就别想你父亲母亲了,找个人嫁了,安安稳稳的过好了。”他放下茶想走,我站起来:
“李伯伯,茶馆也有你的份对吧,你说我要是把这交给警察,李家会不会被牵连进去。”我掏出股份书,他突然就笑了:
“小许呀,你还是太年轻了。”他走到我面前盯着我:
“你现在在李家,你说要是许家小姐因为家庭败落自杀,会有人说什么吗?”
我强迫自己理智:
“我想您是聪明人,我爹地也是,他留了两份,还有一份我在进来前留给我爹地的心腹了,您说我要是没安全回去会怎么样呢?”
他脸色微微有些变,我知道我自己赌赢了。
他说让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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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出了李家的门我才敢大口呼吸,心口又一阵一阵的痛。
街上人已经很少了,我有些害怕,急匆匆跑回家,门口却站着个人,我认得,是林向南的小跟班。
他看见我倒是激动:
“许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我家少爷被老爷软禁了,暂时出不来,这是他托我交给你的。”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信封觉得烦躁,转身就想走,他却一把塞给我跑开了。
又是同样的方式进了家门,我突然无比难过,如果没有他,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今天出了李家门那一刻,我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信封里除了信,还有一张支票。
“慕青,好好生活,等我,我会来找你。”
我该怎么说?我该说什么?他没有错,我没法去责怪他,有错的人受到了惩罚,可是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
我烧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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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派人来了,说是我小弟会在我嫁给李家儿子的前一天来给我添嫁妆,我知道他的意思,我应下了,他还是不放心我,只有我也成为他们家的人他才会帮我,不就是嫁人,我一开始就没觉得有什么。
婚期定在一个星期以后,期间我见过一次我的新郎,像是个七八岁的小朋友,我觉得也不太糟,就当是带我小弟了。
我去看了一次父亲,他很生气,让我想办法救他。
“父亲,你和母亲做错了事情,我没有办法,我会带小弟出去,你和母亲就好好的在这里。”
不管他怎么骂我,我都没有回头,这是他该受到惩罚。
小弟好像瘦了些,我很心疼:
“阿姐,你为什么不走!我听他们说你要嫁给那个傻子,我找同学借些钱,你走吧阿姐,再也不要回来这里了。”
小弟还是个孩子,我却不是了,又能走去哪里呢?我转头看向李家派来保护我的人:
“送我们去新家。”
“是,少夫人。”
“你怎么叫的!”小弟很生气不允许他那样叫我。
“我蛮满意的,李家待我不错,一开始也是要嫁给他的,把你接出来也是想让你看着我出嫁。”
“可是阿姐......”
“别说了!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我很少对着他用这种口气说话,他看了看我,安静下来。转头看见他后脖颈的红点,我只想抱抱他。
时间太紧迫,那些东西都是李家准备好的,一个新院子里,只有我和小弟,就算是我们的新家。
每次送东西的人一来小弟就板着一张脸,他好几次想溜出去,却都被门口的人堵回来——李家的人一直看着我们。
一直到结婚的前一天,我起了个大早,难得的给自己敷上面膜,据说这是李家从国外买的,不用了可惜。
“阿姐!”
小弟站在窗户外面看着我:
“阿姐,你真的愿意吗?你只要说不愿意,我就算是死也带你出去!”
我把面膜平整的附上脸:
“说什么呢,你看这面膜,不用可惜了,进来给我梳梳头发。”
他虽然不情愿,还是进来了:
“不用这破面膜,我阿姐也一样漂亮。”
他手上没用力气,却还是挂住了我的头发,扯得我头皮有些疼。
“对不起啊姐,我再轻些!”
我只是笑他:
“以后给你媳妇儿梳头,可不能这样了,人家小姑娘会生气。”
他脸有些红,我正想再调侃几句,门口突然很吵。我清了清嗓子:
“不闹了,去看看是不是衣服送来了。”
不是衣服,是他。
从那天开始我就没见过他了,他还是那样,只是站在门口想进来,门口李家的人抓住他,显得有些狼狈。
“你还有脸过来,都是因为你!”小弟冲上去打了他,我有些无力,很多话需要说清楚了。
“别打了,放他进来吧,我有些话要说。”
我没关门,保证外面那群人能看见我,递了一杯水给他。
他很着急:
“慕青!别嫁!我攒了些钱,”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支票:
“我还有些房产,我带你走,我们去别的地方好不好,求求你,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他有些颤抖,带着手上的支票也没能拿紧,有两张掉到地上。
我叹了叹气:
“你知道吗,那天我回家,我翻遍每个角落,却连一块钱都没找到,后来还是当了首饰,才换了点钱,林少爷不知道钱财的珍贵,可是要收好了。”我弯腰捡起来递给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忽略他眼里的难过,我强迫自己开口:
“那个时候带了目的算不得真的,我不怨你,父亲是他自作自受,我不至于为了救他牺牲我自己,我读过书,也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只是,我现在要嫁人了,作为以前的朋友,林少爷不会破坏我的婚礼吧。少爷下次别翻窗了,裤子都摔破了,还是回去收拾收拾。”我的语气异常平静,一点波澜也没有。
“你有难处你可以跟我讲慕青,我是真心爱慕你,我不愿你嫁给别人,你今天就跟我走!”他说着就拽住我的手腕,外面几个人看见了就要冲上来,我却先甩开他的手。
“林少爷,那是我爹地”还是有些仍不住,我眼睛好疼。
“那是我爹地。”
我绕绕手,让他们送客。
18
我有些吃不下去饭,一直到晚上小弟端了粥进来我才感觉到饿。
“阿姐,你心里真的没有他吗?”
我放下碗:
“来给阿姐梳头吧,明天阿姐就要结婚了,你给阿姐梳梳头,明天我就是最美的新娘。”
镜子里小弟眼眶有些红,脖子里的红疹子越来越多,我眼神又躲开。却正巧撞上他的。
他伸手挠挠脖子:
“这院子里蚊虫好像格外多,阿姐晚上睡觉要小心些。”
“知道了。”
好久,我出声:
“小弟,帮我剪头发吧,我不想要长头发了。”
“好,阿姐不管什么样都好看。”
他陪我说了一夜的话,第二天一早接亲的人就来了,背我上车的时候他还哭了鼻子,就像小时候父亲打我时小小的他冲上来抱住我哭一样。
“小弟别哭,这是阿姐的喜事。”我在他背上拍拍他。
李家少爷有疾不能来接我,我只有自己去李家,下车的时候我看见他了,一眼就看见了。我对他说:
“别让我恨你。”
是口型,他看懂了,他走了。
“阿姐,你想走吗?”
小弟已经哭红眼了,我笑笑:
“说什么呢,扶我进去。”
李老爷很高兴,给我小弟也倒了酒,我知道了,他答应我,只要我嫁给他儿子,会准时给我小弟解药的。
这样很好了。
19
一年以后,李家的少夫人抑郁而终,到死也没能给李家留个血脉,她弟弟赶了四天才从英国赶回来,入了李家的坟。奇怪的是,一连半个月,守墓的人都能看见她坟上有鲜花,一直到林家小公子自缢后,鲜花再也没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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