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轿外妖兽缠绕,轿帘已经被火光吞噬殆尽,禤九笙紧紧地纂着那截断簪,一席红衣从火光中一跃而出。
“小姐,快跑。”
满身的血浸透了粉色衣裳,灵儿从妖兽口中挣出,绝望地呼出声。
禤九笙诧异地看着她。
“你为何在这儿?”
妖兽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禤九笙费尽心思准备半谷的妖兽都引来这里,只要灵儿逃开便不会有事,她为何不逃?
禤九笙拉过灵儿,像往日一般将她护在身后。
可面前的妖兽发狂般地朝灵儿扑来。
禤九笙将累赘红衣一脱而下,蒙住了面前妖兽赤红的双眼,喜服中贴满了符咒,那只庞大的妖兽被定住动弹不得。
然而妖兽前仆后继地涌上前来,禤九笙掷出身上所有的定身符符咒,但根本无济于事。
“灵儿,你到底做了什么?它们为何攻击你?”
“小姐,灵儿只想你幸福。”
灵儿猛地推开面前的禤九笙,扯出胸前绣着的一方红盖头。
附在盖头上的碎骨从衣服上抖落下来,瞬间吸引了妖兽们的目光。
她在无数妖兽中渺小如蚂蚁,却拼尽全力使出最后的力量,冲到敕木族的结界边缘。
刹那间,所有妖兽悲吟长啸,响彻云天。
禤九笙被妖兽踢出圈外,她挣扎地站起来,踉踉锵锵地朝灵儿的方向跑去,“灵儿,灵儿……”
一只翼鸟发出悲鸣,凌厉的目光满是愤怒,它将尖啄对准灵儿,从天际一冲而下。
“小姐,对不……。”
灵儿没能说完,她绝望地闭上双眼,靠着墙角浑身发抖。
翼鸟的尖啄从那方红盖头穿透了她的胸膛,也将敕木结界刺出了一个缝隙。
“灵儿,快出来。”
禤九笙焦急地往前推,却不能妖兽撼动分毫。
灵敏的妖兽瞬间便嗅到了小妖兽的气息,它们不断地往那个缝隙挤。
炎兽将毫无生气的灵儿一脚踹飞。
灵儿像垃圾一般被丢弃出来,抛到远处。
“灵儿!”
在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中,灵儿破碎的身体从空中重重砸到地上,弹起又摔下。
禤九笙连爬带滚地朝灵儿走去,却瘫软在一旁。
她眼神中带有一丝不可置信。
恍惚地吼道,“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
“你凭什么为我做这些,你没有资格。”她的眼神慢慢变得呆滞麻木,口中喃喃道,“你是大长老派来监视我、控制我的坏人,你怎么舍得为我去死?”
灵儿胸前的血夹杂了破碎的法阵。
禤九笙一眼便瞧出来了,她看过无数次的图案,此刻明晃晃地映入她的眸。
所以,灵儿从来都知道她的计划。
少女狼狈地将喜衣撕扯下来,颤抖地盖住灵儿胸前的血窟窿。
轻声祈求道:“你醒过来好不好?灵儿,我要你醒过来。”
漫天飞雪冰封住胸前的红玫瑰。
洁净的白点缀了发梢、眉眼,也淹没了伤口和情绪。
敕木族常年利用妖兽进行残忍的实验,并在关押妖兽的暗牢附近设计了结界,使得妖兽的同类无法捕捉到它们的气息。
禤九笙多次服下了妖骨之毒,原想以血引兽,将妖兽引至敕木族中,再借着混乱逃离敕木族的掌控,可她的计划早就被灵儿看穿。
灵儿用法阵扩大盖头上妖骨的气味,替她将妖兽引了过来。
这个计划何其冒险。
妖兽又如何会放过伤害幼兽的人?
灵儿从一开始就准备替她去死……
*
与此同时,妖兽已经撞破了敕木族的结界,如浪潮般向各个屋舍扑去。
妖兽不断地嗅着地面。
湿润的鼻拱起积雪,尖锐的利爪便狠狠地插入地面,不断地刨起来。
探子焦急地对禤康传话。
“主公,若是再这般下去,妖兽迟早要闯到疗馆。”
炼药已经进入最后的阶段,只要将禤九笙的血和丹炉中各种药材融合在一起便可以炼出火炎毒的解药。
可一旦疗馆的结界被妖兽突破,那一杯血必然会将所有的妖兽吸引过来。
到时候不仅解药不能炼制成功,就连他们都有可能难逃一死。
大长老以一种命令的语气对禤康说道:“绝对不能让妖兽察觉,只有一个办法了,让九笙把妖兽引回邪圭谷。”
“可九笙已经出嫁了,她……”
“你应该很清楚禤九笙的身体状况,她最多只剩两年的时间,再说了,能为了敕木族死是她的荣耀”
大长老皱起眉头直接打断了禤康的话。
“可……”
禤康还想再说些什么。
“优柔寡断!你若不想让整个家族一同葬身于此,就应当知道怎么做,去吧。”
禤康闭上眼,理智强迫声带震动,吐出几字。
“是,大长老。”
禤康走出疗馆,站在二十一名术士的中心,他双手阔开,直接腾空飞跃而起,停在半空之中。
他朝远处一指,两指间便亮起一道黄光。
黄光在白雪中舞动,在空气中形成了一个一人高的圆形咒阵。
“无影续术,唤!”
一道灼眼的光裹挟着一抹红从咒阵飞脱出来。
禤九笙衣着单薄,裙摆上的红已经成了破烂的布条,她从空中的金色咒阵跌出来,狠狠地砸入银粟当中。
千里玉鸾飞满地,一抹绛红陷樊笼。
禤九笙趴在雪中,脸颊冻得通红,手掌上却仍残留着灵儿身上的冰冷。
她回头仰视着高高在上的禤康。
眼神中充满了刺骨的冷。
“父亲,您不是要九笙去端江给家族争前程吗?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禤康别开脸,不愿看她。
“九笙,家族遇难,你不能见死不救。”
他是敕木族的主公,虽有不忍,但也无可奈何。
禤九笙酿锵地站起身,一手撑着大腿,一手摁住手臂上灵儿包扎的绷带。
她朝着二十一名术士扫视了一圈,语气中带有讥讽。
“今日邪圭谷百兽之祸,连我们敕木族最精英的术士们都束手无策,我一个灵根尽毁的废人能干什么?”
在外人眼里,她禤九笙从始至终只有敕木族废柴二小姐的名声。
余下的便都是秘密了。
可现如今,她已经坐上了去往端江的花轿。
禤康却用咒阵不管不顾地将她强行召回来,那说明她已经彻底成为了家族的弃子。
禤康自然听出了她言语中的嘲讽。
“九笙,你要理解父亲,这是你的宿命。”
大长老决定的事情从没有人能忤逆,这件事不是他来做,也会有其他人。
从头到尾,他都高高地昂起头颅。
不曾看禤九笙一眼。
禤九笙抬起头,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声音也是淡淡的,轻轻飘飘地飞到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她认命般说道:“对,这是我的宿命,我的宿命,我的……宿……命?”
似癫狂般越发大声。
淡粉色的五指陷入绷带之中,染上灰尘的绷带渐渐渗出颜色。
随着血液的渗出,结界外的众多妖兽也似乎有所察觉,纷纷聚集到炼药炉的附近。
“主公不能再耽误了,妖兽已经有所察觉。”
离禤康最近的术士已经抽出了长剑。
禤康皱起眉头,两指间再度亮起淡淡的金光。
“众人听令,布阵。”
“是。”
二十一名术士齐声应和,纷纷抽出各自的武器,以禤九笙为中心绕成一个圈。
禤九笙脚下在顷刻间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金红色阵法,阵法迅速蔓生出无数条带刺的锁链。
尖锐的黑刺深深地插进皮肤,禤九笙的四肢被锁链固定在半空中,血液沿着黑刺不断被运输到阵法中。
结界外的妖兽们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纷纷躁动地咆哮着。
大部分的妖兽狂躁地离开了主宅,往邪圭谷的方向去了。
还剩余少部分的妖兽留在原地,不停地刨足扇翅。
禤九笙的脸逐渐惨白。
她再无气力抬头。
可低垂的头颅下却始终隐藏着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父亲,我们扯平了,多的就当是利息吧!”
她虚弱地说完这句话。
无人听闻。
巨大的锁链一圈一圈地缠绕在禤九笙的身上,慢慢将其拖入法阵之中。
最后少女的身影随着法阵完全消失。
似乎从未存在。
少女消失之际,盘旋在天际的青铜神鸟也展翼朝邪圭谷飞去。
计划顺利实施,正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时。
只不过片刻,结界外的响动越来越大。
突然,
在炼药馆的一侧发出巨大的爆炸声。
坚硬的地面被炸出了一道不规则的洞口。
爆炸声过后,还隐约能听见洞口下面传来的年幼炎兽的声音。
疗馆附近的妖兽开始发狂般地撞击房屋。
房内的敕木族人乱成一锅粥,到处逃窜。
一些还没来得及逃跑的族人,便被十丈高的炎火吞噬其中。
结界之外到处充满哀嚎声。
“怎么回事?”
大长老刚从疗馆出来,就听见了声声嚎叫。
“大长老,暗牢的结界不知道被何人所破,受伤的幼兽让炎兽发了狂。”
“砰”的一声
洁净的雪迅速消融,地面猛地炸出一片猩红的液体,液体中仍夹杂着符咒的黄页并隐隐散发着金红色的光。
大长老青筋凸起,震怒地攥紧手中的法杖。
咬牙切齿地说道:“禤九笙,是你!”
禤九笙吃过大量的妖骨之毒,妖兽的气息早就和她的血液融合在一起。
敕木族原本计划将受伤的禤九笙传输到敕木族提前在邪圭谷设下的法阵,妖兽便会随着她血液中的气息回到邪圭谷。
可未曾想到禤九笙早就利用符咒在暗牢里设下陷阱。
她的血液便是开启阵法的开关,只是因为先前她灵根尽毁,没有法力催动禁制。
今日他们这些敕木族术士便是促就她做成此事的推手。
*
此时,禤九笙艰难地将自己挪到邪圭谷的一处草丛中,奇形怪状的花草上都沾染了她的血迹。
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妖兽往这边来了?
算了。
禤九笙放弃挣扎,她平躺在原地,四肢摊开,放任血液一点一滴地流出身体。
她太累了。
总之能离开敕木,就是死在外边儿也算不错。
“父亲,你一点都不了解我。”
她无声地苦笑。
灵儿,我也要来了。
朦胧中似看见一道人影朝她跑来,亲昵地喊她“阿笙”。
从没有人喊她“阿笙”。
她只当是牛头马面来牵魂。
之后便晕了过去。
周边的草都染了红,来人微微皱眉,在禤九笙身旁半蹲下来,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拨开她脸上碎发。
眼神中自带一种清冷和疏离感,可言语中却透露着些许无奈。
“阿笙,你怎么混得如此狼狈。”
他温热的指背贴住禤九笙的额头,皮肤接触间缓缓亮起一点淡蓝色的光。
蓝色的光芒沿着额头如同涓涓细流汇向四肢。
光在伤口处聚成一层薄膜,止住血,将插出皮肤的黑刺一点点吞噬。
周遭传来妖兽的声音。
年轻男人生得高大,从身上脱下一件霁色披风,将禤九笙裹得严严实实。
宿卜鋆低沉的音嗓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算了,你且好好睡一觉吧。”
隔着两层衣袍,宿卜鋆将禤九笙抱入怀中。
娇小的人儿眼眸紧闭,眉头紧锁,颤动的睫毛透露出强烈的不安。
宿卜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也是第一次说软话哄人,笨拙得很。
来来回回只会说,“阿笙,别怕,阿笙,我在。”
没想到这招当真有用。
禤九笙蹭了蹭柔软温暖的披风,睡得安稳了些。
宿卜鋆薄唇微张,小声地念了声“印左”。
盘旋在邪圭谷上空的青铜神鸟突然消失。
瞬间,一个铁甲鳞片缠绕腰身的强悍男子从空中落下,男子的眉眼处有一道骇人的伤疤,像是被动物利爪造成的。
“师父。”
印左的视线转移落到禤九笙身上,下意识想接过宿卜鋆怀中的人儿。
宿卜鋆眉间一蹙,不着痕迹地躲开印左的手。
“不必,你带路便是。”
“是。”
阴沉惨淡的日光被奇异交织的枝叶阻挡在这片土地的外围,就连漫天飞舞的雪也难以进入它的内部。
邪圭谷是一个几乎独立的世界。
印左没有点火,却能准确地判断方向,宿卜鋆抱着女孩一步不差地跟在后面。
无数妖兽潜藏于黑暗之中,一双双泛光的兽眼怨恨地盯着过往三人,利齿间发出“嘶嘶”的声音。
越往邪圭谷深处,妖兽的痕迹便越少。
直到面前出现一块光滑的白色巨型石碑,上有淡淡的绿色水波纹,印左才停下脚步。
周边死寂一般的静,一点儿声响都清晰无比。
“最迟两个时辰,我若未出,你立刻进来将她带回晟阳山,不得延误。”
宿卜鋆抱着禤九笙朝石碑径直走去。
话音未落,两人竟直接融入石碑之中。
没了影踪。
师父说什么,印左便认什么。
他眉头伤疤之下锐利的双眸盯着前方,坚定地说道:“是,弟子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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