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骨的冷。
无形中一股令人窒息的力量挤压着禤九笙的胸膛。
她的呼吸越来越重。
禤九笙双眸一睁,失焦的视线压在鼻尖悬浮的冰块上。
眉睫之间的冰压迫得人难以呼吸。
她半身浸在潭水中,整个人被什么东西托起,一道无形的膜挡住上涨的潭水,将她夹在冰层之下。
水已经漫到她的耳后,空气愈发稀薄。
此时,一个阴影隔过冰层盖在了她的身上。
这是哪里?
莫非是大长老将她抓了回去?
“咳咳,你是谁?”禤九笙盯着冰面上的影子,狐疑地喊道:“大长老?”
人影没有回应。
潭水却在顷刻之间溢上来,吞噬了禤九笙的身体,也剥夺了她最后的空气。
望着冰上阴暗的影子。
禤九笙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闭上了眼。
“阿笙。”
耳边传来她的名字,紧接着是“砰”的一声巨响,冰层如风中的蒲公英一般四散开来。
一只稚嫩的手穿过中间的冰洞一把揪住禤九笙的衣领,将她扯出水中。
脱离潭水。
禤九笙瘫软在地,剧烈咳嗽。
“为何闭眼?”
稚嫩的童声从禤九笙的面前传来。
禤九笙检查完自己的身体,才抬起头看了一眼。
视线落到面前的小人儿上。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偷穿着了一身大人衣裳,小手背在身后,神情冷淡,泰然地看向她。
谁家的孩子?
怎么讲话奇奇怪怪的。
但长得倒也是怪好看的。
禤九笙突然想逗逗他,装模作样地开口道:“你家大人呢?不要你啦?”
宿卜鋆的脸瞬间阴了下来,为了救她耗损太多灵力,现下毒素没能完全压制,又变成了这副模样。
“叫我一声姐姐,我可以考虑你送回家。对了,方才姐姐掉进水里,救我的人往何处去了?”
宿卜鋆瞧了一眼缩小的身体,没有讲话。
见小孩脸色骤变,禤九笙以为他被自己吓到了。
扫了一眼冰上的霁色披风,禤九笙拧了拧湿透的衣衫,便直接起身捡起披风盖在身上。
一点儿也不客气。
她自顾自地转了两圈,没发现人和出口。
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那个小孩儿身上了。
“小孩儿,这是哪儿啊?你会出去吗?”
身后没有人回答。
禤九笙转过身,只见小孩儿倒在了冰面上,小小一只缩成一团,好不可怜。
小麻烦精。
禤九笙无奈地撇了撇嘴,认命地朝他走去。
小孩儿浑身滚烫,面上更是泛起了红晕。
臭小孩,让你不好好穿衣服,活该你发热。
禤九笙替他把过脉后,眉头一蹙,用大衣服将他裹住。
随意地背在披风里上。
“小鬼,还欠我一次。”
周围白茫茫的一片,似乎没有边际。只有不远处一块巨碑贯穿冰层,插入潭水中。
“为何要闭眼?”
肩头上的小孩儿喃喃开口。
禤九笙感觉到小孩灼热的体温,加快了脚步。
敷衍地回应道,“因为活够了。”
得到答案的小孩儿安分了不少,禤九笙满意地继续赶路。
她将宿卜鋆放在石碑旁,绕着巨碑敲打了一圈。
没发现上面有特别的机关。
不懂法术真是寸步难行呐。
禤九笙叹了一口气。
她无奈地靠在石碑上,打量着自己光洁无痕的手臂和被包裹在衣袍中的小孩儿。
突然一个离谱的想法划过脑海。
不会是这个小鬼救的我吧?
“不能吧?”
她半信半疑地抱起小孩儿,举起他的手往石碑探去。
稚嫩的小手竟直接穿透石碑,伸了进去。
还真是!
禤九笙惊讶地睁大了眼,直接抱着宿卜鋆穿了出去。
石碑里面是一个独立的冰潭之境,从石碑出来后,禤九笙回到了邪圭谷的黑暗世界。
她眼中瞧不见任何东西,耳边传来剧烈打斗的声音。
一道凌厉的剑气削过禤九笙耳廓处的发梢。
黑暗处一个男子喊道。
“躲好。”
禤九笙才反应过来,快速往后退了几步,想回到冰潭之境。
可这次就算禤九笙将小孩儿的全身都压在石碑上,都没办法触发开关。
丫的。
老天爷你存心的吧,一天到底要我死几回啊!
她只好抱着小孩儿蹲到石碑边上。
空气中交织着兵器相互碰撞的声音。
禤九笙自觉缩在角落,连呼吸都轻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禤九笙脚都蹲麻了。
头顶突然传来一道男声,不满中带有一丝傲娇的意味,“别抖,再抖师父都要被你晃晕了。”
禤九笙仰起头,却什么也看不清。
印左两指嫌弃地推开禤九笙的头,俯身查看她背上宿卜鋆的情况。
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脖颈处。
禤九笙的手在暗夜中攀上去,触摸到了印左肩膀上的肌肉。
“他是你师父?那看在我千辛万苦将你师父背出来的份上,能不能顺手把我救出去?”
印左甩开肩上的手。
冷哼一声,说道:“师父为了救你都晕了,你还敢说!”
禤九笙更加用力地抱紧怀中的小孩儿,似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会治病,我能救你师父,决不能让我的恩公再受苦了,快把我们带出去吧,我好给恩公医治。”
印左半蹲在禤九笙身边,壮硕的肌肉瞬间浮上一层鳞片。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抱紧我师父,师父要是再受伤,你就死定了。”
顷刻之间,地面剧烈晃动。
胸膛感觉到一阵空气的压迫感。
“好啊……啊”
禤九笙话都没说完,就被迫惊出大声的尖叫。
印左不耐烦地吼道:“闭嘴,你吵到师父休息了。”
黑白景象交替,两人一鸟脱离了邪圭谷,重见天日。
禤九笙瞬间被吓得扑倒了印左的背上。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在万尺悬空,抱着一个孩童,坐在青铜神鸟之上。
人都还没回过神来,嘴就吞吞吐吐地发出声音
“昂?哦……哦,好,闭嘴。”
印左幸灾乐祸地嘲笑道:“哼,胆小如鼠。”
禤九笙有些尴尬地坐了起来,掩饰地说道:“快些找个安静的地方,我要给你师父治疗了,你每晚一刻,他便多受一刻的罪。”
“坐稳了。”
话音刚落,禤九笙股下的翎毛便盘住了她的半身和宿卜鋆的身体,将他们牢牢地固定在原位。
印左猛地扇动翅膀。
人在前面飞,魂在后头追。
最后禤九笙还被印左嫌弃地扔到地下,毕竟她险些吐在印左身上。
十一月的东泽昼短夜长。
印左在东泽边界的落鸳山寻了个相较隐秘的山洞。
此时,禤九笙细细把过宿卜鋆的脉,皱着眉头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郎。
明明只过了几个时辰。
面前之人便从孩童之躯变成了十三四岁的少年郎模样。
可这赫然是个成年男子的脉象。
当真神奇。
禤九笙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
印左恢复人身后,一直眼巴巴地守在宿卜鋆身侧。
瞧见她把完脉,印左焦急地问出声。
“我师父怎么样了?”
“目前没什么大碍,只是情况还不算稳定,需要一直有大夫守着,好好养一段时间才行。”
“别给我耍花招,他,可不是你可以随意利用的人。”
印左用余光警告她。
“您是青梧神鸟,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对您师父不敬。”
说完,她突然跪着印左跟前。
拇指从隐秘的袋中摸了最后一点朱砂。
原本装朱砂的袋子被蹭破了,她也只能沿着袋角刮出一些。
禤九笙用粘上朱砂的拇指用力地在额间印了个红指印,紧接着脑袋重重磕着地上。
高声大喊道:“小女禤九笙拜见青梧神鸟。”
印左被吓得连退几步,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你干什么?离……离我远点。”
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我才不是什么鸟呢,那东西就是我随手变的而已,谁知道它是什么玩意儿。你赶紧给我起开。”
随手一变!
趴在地上的禤九笙余光扫过石上的少年,眼前一亮。
她缓缓抬头起身,娇俏一笑,“这样啊,那也是担得起的。”
印左撇了她一眼。
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少年的咳嗽声打断了。
“咳咳,咳。”
禤九笙和印左都赶过去扶他。
只是禤九笙更近些,成功抢到了宿卜鋆身侧的位置。
印左刚想挤过去。
宿卜鋆便闷声开口,“为师没事。”
禤九笙熟练地搭上他的腕。
宿卜鋆下意识要躲开,却一只软乎乎的手轻轻地握住了拇指和虎口。
他的身体微微一僵。
又将手腕伸得更过去了些。
脉象强健有力,他的身体甚至比一般的人都要健硕。
“感觉怎么样?”
“尚可。”
禤九笙毫不避嫌,将披风掖到宿卜鋆的肩颈上。
“最近一定要注意保暖,公子,将我留下吧,我能照顾您。”
“我不缺人照顾。”
宿卜鋆淡然拒绝。
“公子是晟阳山的贵人,自然不缺人照顾,但您费尽心思将阿笙救下,要的不就是我这条命吗?”
禤九笙从怀中扯出一块小方玉,雕着怪异图腾的玉牌在空中晃了晃。
宿卜鋆抬了抬眸子,扫了她一眼。
没有讲话。
禤九笙看不透他眼中的意思。
于是壮着胆子更前了些,近乎贴着宿卜鋆的耳廓。
声音软软糯糯地说道:“小公子身上的秘密需要我,九笙愿为公子效劳。”
宿卜鋆脖颈处染上一抹绯红,他极不自然地撇开头。
手突然一拍石面。
身边的禤九笙猛地被振飞了出去。
印左自作聪明地上前,一把将玉牌抢了过来,大手抓住她的手臂,五指都陷入少女洁白的肌肤中。
将禤九笙压在宿卜鋆跟前。
禤九笙吃痛,恼怒地说道:“放开。”
“老实点,你对师父做什么?”印左大声呵斥她。
宿卜鋆瞬间眉间打结。
地面的尖石子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印左飞射而去。
印左放开禤九笙,但还是防不胜防,整条手臂上的肌肉像刺猬一样,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尖石头。
印左不解,但又不敢反抗。
委屈巴巴地像只被误伤的狗狗。
“男女有别。”
宿卜鋆声音淡淡的,像是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但能明显让人感觉出其中夹杂着的不悦。
禤九笙以为是刚刚凑得太近才惹怒了他。
默默在心里吐槽了句,
老 顽 固。
她虽然飞了出去,但实际却没受伤,拍拍身上的粉尘就利落地站起来了。
倒是印左手臂上的尖印子看起来更疼些。
宿卜鋆拢了拢衣服,从石头上下来。
人似乎又长高了些,原本宽大的衣裳现在穿上几乎合身。
他走到禤九笙跟前,
当着她的面儿,又从印左手上拿过那块方形玉牌。
禤九笙只到宿卜鋆的肩膀。
她下意识抬头打量了一下眼前高大的男人,再联想到之前抱在怀里软乎乎的小男孩,就莫名觉得面前这个看似冷淡的男人平添多了一丝可爱。
宿卜鋆俯身看着她。
随手将玉牌一扔,
玉牌便悬在禤九笙的胸膛前。
它自动贴上皮肤,温暖得像一汪热泉。
玉牌沿着禤九笙的脖子伸出两条长度正好的乳白色辫绳,稳稳地挂在她的脖子上。
宿卜鋆的声音很好听,
从容中夹杂一丝冷淡的警告。
“记住,我是宿卜鋆,是你主动要照顾的人,决定了,以后可不能轻易反悔。”
禤九笙摸着胸前的玉牌,受宠若惊。
一脸坚定地摇头,“不反悔,不反悔。”
另一旁的印左脸都要绿了。
众人皆知每个晟阳山弟子都有一块专属玉牌,玉牌必须随身携带,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赠与别人?
宿卜鋆抬腿往山洞外走去。
此时雪已经停了,夕阳半落,朦朦胧胧间可以看见天边零星的飞鸟。
“跟我走。”
宿卜鋆的声音从洞口传来。
印左早已经跟在他左右,只剩禤九笙还呆在原地。
“阿笙,跟我走。”
双唇清碰,再次说出这个名字。
禤九笙一愣,又快步跟了上去。
皮肤接触到外界冷冽的风时,她搓了搓双臂,还是不禁打了个冷颤。
脖子上的玉牌发出盈盈蓝光。
禤九笙身上破烂的嫁衣瞬间变成了赤红的里裙,外附上靛蓝色锦缎披风,衣裙上绕了一圈软绵绵的绒毛,暖和得很。
这次禤九笙坐上神鸟已经冷静了不少。
只是凤太大了,她扯着嗓子喊道:
“我们要去哪儿啊?”
玉牌里传来宿卜鋆平静的声音。
“去收拾残局。”
在这个世界,无欲的人会在不知不觉中陷入猎人精心布下的泥潭陷阱,最终死于无欲;而贪婪的人傲慢地以为人定胜天,实则步步深陷,直至无法转圜,最终亡于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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