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窗户的多里拉大厅由七支巨大的枝状烛台照亮,它们如捕食的猛禽般悬吊在拼花地板的上空。顶端插有蜡烛的螺旋铁架则像是它们的幼雏,而那些以相同间距立在地板上,中间散布着的青铜像,古代国王们的半身像。在大厅的最东端——倒不是说在迷宫般曲折庞大的明不尔宫中,东和西的区别有多重要——明不尔宫中,负责创造王国护盾力场的沃尔石在黑曜岩底座上投射着它那奇异的水下光。光芒向下照去,一直落到护国公王座的钢铁尖顶上。
根据传统,护国公或护国夫人偏爱坐在这把名为“迈克公爵之椅”的王座里让人画像,它被这么称呼已有一百七十七年的历史了。过去九年以来的护国公是斯蒂芬公爵,他尚未采用这种绘制肖像的方式纪念自己的统治。但法比奥可不认为讨厌浮华的他不会采用这种标准传统的自负坐姿。
浮华并不是斯蒂芬唯一讨厌的东西。法比奥转过身对身旁的一位长发金袍男子耳语:
“亲爱的,维姆明,你哥哥又在对我瞪眼睛了。”
维姆明回头望了一眼。
“瞎说。斯蒂芬在晚宴上总是那副样子。”
“我已将这点考虑在内了。相信我,他在瞪我。”
维姆明的微笑点亮了他的整张脸。“你简直不可救药。”
“过奖了。”法比奥回以微笑。
“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他是在瞪你?他可能是在瞪维姬”。
法比奥没去看斯蒂芬和维姆明的姐姐维多利亚,她正与他以前的魔法导师马尔卡·盖纳迪安一起跳舞。
“那我倒不会怪马尔卡。但你觉得维姬真的爱他吗?”
“我不想随便猜测。怎么了?”维姆明歪着头问他。
“没什么。”法比奥的目光向地板扫去,似乎避免和维姆明对上眼。
“我知道你不喜欢马尔卡,但维姬已经成人了。”维姆明叹了一口气。
“当然。”法比奥默默的说。
如果她无法或不愿看穿马尔卡的为人,即便我牺牲自尊告诉她真相,她也不会相信的。她不喜欢我。何况她是特维瑞亚斯家族的女儿,他们家的人都是出了名的固执。法比奥平静的看着他们起舞。无论如何,法比奥至少知道他还没蠢到伤害维多利亚的地步。
一个熟悉又傲慢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你真令我惊讶,维姆明。”
维姆明向法比奥翻了翻眼睛,他们转过身去。说话的正是白天针锋相对的巴塞尔,女爵艾格尼丝·贝拉尔敏----他的妻子,就在他身后。巴塞尔正在自鸣得意地笑。艾格尼丝不那么笑,因为她认为那有损她的高贵。
但法比奥参加过无数次王城议会,依旧看得出她脸上无法掩盖的兴奋。
他们两人的出现意味着麻烦。法比奥眯起了那双异瞳。
“是吗,罗伯特?”维姆明息事宁人地说。
“我可不会在公共场合与法比奥·海若门这种喜欢吹牛的杂血法师待在一起。”
简直就像我不在场。法比奥翻了个白眼,冷冷地说: “我向你保证,这种感觉是相互的。”
艾格尼丝十分夸张的扶了扶额头,故作震惊的说: “我很惊讶,你在尊贵的人面前竟然不觉羞耻。”
“哦,你了解我,艾格尼丝。我毫无羞耻心。”
维姆明上前一步:“巴塞尔,我看你是想诽谤法比奥,他有这个实力也有声望可以就在一个月内培养一名优秀的王国法师,他早就给沃分多里退休的巴弗寄信物色了。看在所有神灵之爱的份上,请你能不能不要再找事,有话直说,然后走开?”
法比奥感激的看了看维姆明。
“好好好,我相信我们的公爵大人已经着手安排了。但这回我可不是诽谤,”巴塞尔边说边完美地做出受到伤害的无辜状:
“是真的。在马尔卡公爵找到他以前,你的情人和我们王国未来的新法师的老师是光栅区的一名普通男妓。”
法比奥注意到维姆明脸色变白,但那比起巴塞尔脸上的满足而言只是旁枝末节。法比奥沉下脸,冷冷地发问: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你是在否认这一事实吗?”巴塞尔在微笑,但露出了过多的牙齿。
“哦,别傻了。”维姆明努力打起精神,“法比奥十七岁以前一直住在阿拉贝尔。你知道的。”
“是这样吗,法比奥公爵?”巴塞尔依旧微笑着反问。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你个卑劣之徒?”
“就是说你不否认了?”
“费利克斯公爵,”艾格尼丝声音平静,却掩盖不住脸上的兴奋:
“我并不认为你有资格侮辱比你高贵的人。”
“艾格尼丝女爵,”法比奥瞪着她,“我并不认为除了下水道里的老鼠之外,还有谁会觉得给国王当北方看门狗的巴塞尔比自己更高贵。他若是想散播关于我的谣言,我就有权知道消息的来源。”
“但我没有散播谣言,”巴塞尔继续皮笑肉不笑地回应,
“我是在警告维姆敏。”
“如果你如实表达你的恨意,”法比奥遏制住怒火翻了个白眼,“我还能够容忍。但你的伪善实在令人作呕。你对维姆明的好感并不比对我的多。”
“但我清楚我对王国,对多伐利亚家族所负的责任。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法比奥公爵。你是否否认你曾经是一名男妓?”
“我否认你所宣称的你说这话的动机。如果你真的关心王国和维姆明以及多伐利亚家族,甚至只要你并未怀有这种卑劣的恶意,你就根本不会在公共场合讨论这个问题。”法比奥重重地朝周围的人群挥了下手,斗篷掀起的声音吸引一部分人驻足。
尽管有些人没有注意,但所有人都在听着。一股热血涌上了法比奥的头脑:
“你只不过是只吃死尸的走狗,是个——”
“法比奥公爵。”
斯蒂芬分量十足的声音像块黑色的石头。压住了在场所有人,他们放下手上的娱乐,向斯蒂芬看去。法比奥迅速转过身去,默默低头。
“我不喜欢,”他那深陷的灰色眼睛从法比奥看到维姆明再看到巴塞尔,“看到我的宫廷巫师们在凯米拉大厅里像一群船坞工人似地争吵。怎么回事?”
大厅里突然陷入一阵难堪的沉默,浓重而冰冷。
巴塞尔没能重复他的意见,维姆明没有为法比奥辩护。
而最让法比奥糟心的是,他没能想出该说什么。他努力抑制着自己的脾气,抑制着那股黑色的欲望,才没说出巴塞尔发现他曾经当过男妓。斯蒂芬的目光又绕了一圈,从巴塞尔到维姆明再到法比奥,良久停在他脸上,像石头一样耐心而严厉地等待着法比奥的回答。
最后,法比奥叹了口气故作抱歉地说:“巴塞尔和我有些意见分歧。”
“是嘛?”斯蒂芬说,“我知道你并不认为我的智商有多高,但恐怕也没你想的这么低。”
法比奥突然意识到,巴塞尔不必作出任何回答,他于是没有更进一步的挑衅和解释。他明白斯蒂芬是不会让他难堪的——斯蒂芬的亡妻爱米莉·多伐利亚是巴塞尔的姐姐,巴塞尔是她留下的最后一项遗产。
巴塞尔只要安静地站在那里,让斯蒂芬从我这里挖出事实就行了。法比奥闭上了眼。
他不敢看维姆明,害怕看到他的表情。而法比奥心中那股黑暗越来越浓重,在他思绪的边缘沸腾着。
法比奥深吸口气,说:“巴塞尔发现——我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希望你能问问他。他发现我十四岁的时候曾经是个——”法比奥有一刻以为自己没办法说出那个词,以为它会如鱼刺般卡在他的喉咙里将他呛死。“是个……男妓。”
一阵无情的沉默,他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人在听了。斯蒂芬缓慢地挑起了眉。
“所以你就叫他吃死尸的走狗?我认为,法比奥公爵,你需要控制你的……脾气。”
在法比奥身后,巴塞尔以只有他才能听到的音量低嘶道:
“你应该滚回光山区,滚回属于你的地方去。”
他无法再忍受这种羞辱。斯蒂芬正要转向罗伯特询问细节。法比奥知道巴塞尔会添油加醋、毫无保留地告诉他。
这一消息会在整个内城里蔓延开来,甚至传至王城。来揭穿他赖以生存的谎言,而暴露谎言之下的事实,带来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的屈辱。
“殿下,我不该再用我的……脾气,打扰你了。”斯蒂芬极轻地冲法比奥点了下头。
法比奥看出了他的无意挽留,于是法比奥深鞠一躬,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开。
穿过多里拉大厅、走出极其厚重青铜大门的一路上,法比奥一直都在留心听着身后的动静。
但维姆明既没追上来,也没叫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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