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法比奥在城垛上站了一个小时,双手紧握在护墙边上。冷酷无情的星光闪烁在广袤的靛青色夜空上。在他下方,下城灯光的显得更温暖,也更为渺小——尽管它们是沃分多天黑后各种污秽事物的见证。

他没向光山区的方向看。

法比奥本来期望夜空那种简单、遥远的漆黑可以取代在他心里燃烧的黑暗。有时他可以这样平静下来,但今晚,他望着夜空那无法触及的美丽越久,他就越想要伤害谁。

法比奥打开怀表,在他带上来的提灯光芒下,看清已经到了十点半。

我知道我能去哪里找到牺牲品。法比奥闭上了眼。

他知道,不管维姆明和斯蒂芬互相说了些什么,他此时都该已回到他们的套房里。

他大步走过多里拉的众多走廊。一路上遇见的仆人都低声唤句“魔法师殿下”就匆忙退到墙边。

他们是诱人的目标,但他们无法真正满足我。法比奥轻轻扫了他们一眼,便快速走了过去。

回套房的一路上,他没有遇到任何的魔法师。即使在沃分多夜晚那股诡异的黑暗笼罩下。他也明白这样最好。

他在身后重重地摔上了门。

维姆明转过身来。那双如水晶般无暇蓝色的眼睛在法比奥看来却和星星一样冰冷而遥远。

“是真的吗?”维姆明的声音有些颤抖。

“当然是真的。巴塞尔一说出来你就知道是真的。”

“为什么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你认为呢,殿下?”法比奥慢慢地脱下斗篷。

“别那么称呼我。”

“那就别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这问题不愚蠢!为什么你没告诉过我?你不认为我有权利知道吗?还是你不信任我?你认为这会影响我对你的感情?”

“显然已经影响了。”他穿过房间走到餐柜边,将威士忌倒入玻璃杯,咽下酒雾和苦涩。

“该死的,法比奥,你对我撒了谎!”维姆明脸色阴郁,如骨头一样惨白,“你真的来自阿拉贝尔?”

“不知道,可能是。”

“可能是?你还可能是什么?你还是什么我不认识的人?说真的,你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法比奥再次倒了一杯酒,平静地看着如琥珀一般的装满威士忌的酒杯。

“我怎么知道?关于你的过去,你已经骗了我五年。你还撒了其他

什么谎?我怎么知道哪部分是真的?”

“你以为……”法比奥迅速的举起酒杯,皱着眉一饮而尽,然后摔下杯子,穿过房间走到维明姆站着的翠绿垂帷处,

“说出来,叫我男妓啊,说啊!”

“法比奥,我——”

法比奥给了他一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右颊上。他蹒跚着退后靠到墙上,抬手捂住脸。

“这就是光山区做事的方式吗?”他喘着气,眼睛如火如冰,“这样就解决了争执?抑或只是为了让我闭嘴?”

法比奥想再给他一耳光,更狠地反手抽他,让拇指的戒指在他白暂的肌肤上留下深刻的伤痕。法比奥想伤害他,就像自己以前被别人伤害那样。他想让维姆明看看所谓“光山区做事的方式”,把他打出血来,把他拖到地上伤害他。法比奥想让他知道,在他们相爱的这五年里,他一直都在保护他免遭某种黑暗力量的伤害。

我真想让他看看我体内那种如能量般不断累积的愤怒。法比奥慢慢抬起了手,想释放魔法。

但法比奥最终摔门而出,冲向夜色弥漫的要塞。

维姆明只是捂着肿起的脸,静静的坐在地毯上 ,看着法比奥离去的青铜门。清澈的蓝眼中充满了冷漠与绝望。

莫蒂斯门的守卫斜瞥了法比奥一眼,没说什么。

来到要塞就离光山区不远了。沃分多光山区中住有很多护国公不愿承认知晓其存在的人,因为他们明白一旦承认,责任的负担就会随之而来:皮条客、毒贩、娼妓、窃贼。

法比奥此刻站在一座小山上,俯瞰着脚下巨大肮脏的城市,试图整理好自己纷乱的思绪。他抬起手来擦掉落在他嘴唇上和他新长出来的山羊胡上的灰尘。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几天以来都没有刮胡子,他的络腮胡已经长到可以趴在脸上的长度了。法比奥毫不在意。

风吹起了他脑后的长发,掠过他的脸颊,刺痛他的异色双眼。

他俯视着,就在那里静静注视着光山区,同时试着注视他自己的内心。他在这个北部边塞上的城市里和母亲度过了他现在生命的三分之二的时间,他在这里即使成为了一名男妓,但这里是他唯一一个可以称为“家”的地方。现在他在这里,俯视着它。边境无情的月亮照耀着豪华住宅那白色的大理石,它也同样照耀着路边那些贫民窟中破烂的小屋和损坏的帐篷。那些道路是如此的泥泞,因为在那里根本没有合适的下水道。俯视着光山区,归来的魔法师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觉。他已经知道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他已经达到了他那职业凶险的顶点,任何一个提到他的名字的人都持着尊敬,恐惧和憎恨的态度。

他想去光山区,想回去光山区看看,那个数十年未曾回过的,令他恐惧羞耻,也令他感到温馨的无法抹除的故地。

“也许我真该去看看了。”法比奥回忆起巴塞尔晚宴上对他的讽刺,“没准他也在那边,还能给些关于学徒的有用的消息。”他看着一个身影快速的从富人的大理石房顶穿过,想起了委托之事。

法比奥慢慢下了山,来到光山区的大街上,和十几年一样潮湿的风卷杂着花香,以及冲鼻的香水和令人作呕的粪便的味道扑面而来,令法比奥十分熟悉,旧时的记忆如泉水一般涌上大脑。

在他附近一个影子细微的移动引起了法比奥的注意。当一个穿着斗篷的身影从岩石后面跳出来,站在法比奥面前大约二十尺的地方,手交叉放在结实的胸前,挡住他面前的路的时候,法比奥摇头叹息着,并没有感到惊讶。

“要进去光山区吗?”那个人问道,他的声音带有浓厚北方口音。

法比奥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但他的眼睛则警惕地注意着道路两边的岩石。

“你必须得付买路钱,”那名结实的男子继续说道。“而我是你的向导。”他鞠了一躬,露出一抹邪笑。

法比奥听说过许多关于这种威胁抢钱的事,但他以前在光山区还从来没有遇见敢于直接上街抢劫的人。没错,他意识到,他已经离开太长时间了。他仍然没有回答,结实的男子走过来,把他的斗篷脱下来扔在地上,露出腰带下悬着的剑。

“你要付多少钱?”那个人问道。

法比奥想让他滚开,但马上又改变了主意,只是又叹息了一声。

“你聋了吗?”那人说道,把他的剑抽出剑鞘,又往前走了一步。“看你是个法师的样子,我暂且尊重你,你还是把钱给我吧,你们法师又不会打架,在外面随意用魔法又会被卫队抓。否则我和我的朋友们会从你的尸体上把钱拿走的。”

法比奥没有回答,也没有移动,更没有拿出他唯一的武器,一把维姆明送他的镶满珠宝的匕首。他只是默默地对着男子的面将手上的魔戒摘了下来,就在那里站着,而他的行为似乎激怒了那结实的男子。

那人向一边法比奥的左边悄悄地使了个眼色,但魔法师清楚地看到了他的神情。他向那边瞥了一眼,看到一个强盗的同伙在两块巨大的岩石之间的影子里面,手里握着弓。

“现在,”结实的男子说道。“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法比奥静静地把脚趾放在一块石头下面,除此之外没有做任何动作。他站在那里等待时机,盯着那名结实的男子,眼角的余光瞄着那名弓箭手。法比奥进修过感应魔法,可以如此清楚的看到那男人的动作,他最轻微的肌肉收缩,以及每一次的眨眼;然后,他首先移动了。法比奥向左前方跳出并且踢出右脚。他把石头向弓箭手的方向踢出去,但并不是要击中他虽然法比奥确实拥有这样的能力而只是希望能转移他的注意力。当他开始滚翻的时候,法比奥使他的斗篷不受控制地飘起,希望这样可以把箭兜住,或者至少减慢它的速度。

事实上,他根本不需要担忧,因为弓箭手严重失误了。即使法比奥一点都没动,他也不会被射中。

在他落地之前,法比奥抬起脚调整自己的方向,冲向那名剑士,同时注意到另外两个人同时从道路两旁的岩石后面出现。

他仍然没有拿出武器。法比奥令人预想不到地向前冲去,在毫厘之间低下身躲过了剑士的攻击,然后从挥动的剑后面出现,用一只手抓住了攻击者的下巴,另一只手绕到那人的脑后抓住他的头发,轻轻地一扭把那剑士举了起来。这时,法比奥送开手来控制那人拿武器的那只手,防止他试图再度攻击。那个人重重地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同时法比奥的脚踩在了他的咽喉上。那个人逐渐地放开了武器,就好像他正把武器交给法比奥一样。

当另外两个人一个从前面,一个从后面向法比奥冲过来的时候,魔法师跳了开来以防他的脚被倒地的人缠住。法比奥的剑闪耀着光芒,他左手持剑向正前方的敌人攻击,随后又是一次让人眼花缭乱的旋转着刺出。正前方的敌人轻易地躲开了法比奥的攻击范围,但是这次攻击只不过是一个虚招。法比奥剑交右手,两手一起握着剑,然后突然向后踏出,同时把他的手和兵器转向身后。他把他的剑向后刺出。魔法师感觉到了他的剑尖刺穿了后方敌人的胸,听到了当那人的肺部被切开时空气的声音。

法比奥的本能使得他转向右边,并且把那个被刺穿的人留在剑刃上。他把那个人的尸体当作一面避免弓箭手攻击的盾牌,而弓箭手也如他预料的一般再度射出一箭。但是他再一次的严重失误了,这一次箭射到了法比奥前方几尺的地面上。

“白痴。”魔法师喃喃自语道,同时猛地一拉,把他前一个杀死的人扔在地上,并优雅地把剑收回手中。他杀人的动作是如此的流畅优美,剩下的那名剑士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根本无法与他相匹敌,他转过身飞快地逃走了。

法比奥再次快速地转过身,将剑掷向弓箭手所在的大致方向来做为掩护。

时间缓缓地从他身边流逝。

“他在哪?”弓箭手喊道,他的声音中有着明显的恐惧和挫折感。“莫克,你看见他了吗?”

又经过了一段时间。

“他在哪?”弓箭手再次喊道,这次他显得更加狂乱了。“莫克,他在哪?”

“就在你身后。”法比奥低语道。一把镶着珠宝的匕首闪现,将弓弦切断,然后,在那震惊的弓箭手能够做出反应之前,匕首已经停在他的喉咙上。

“请别……”弓箭手结结巴巴地说,他的身体抖动得太厉害了,虽然法比奥并没有动,匕首还是在他喉咙上划出了小小的伤口。“我还有孩子……对,许多许多的孩子……十七个……”

他突然停了下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法比奥已经从他的耳朵之间把他给切了开来,同时脚踩着他的后背,然后把他脸朝下地踢倒在地上。

“那你就应该选择一个比较安全的职业,”法比奥回答道,但这时,那个男人已经听不到了。

魔法师很快就看见了强盗团伙的第四名成员,他正在岩石的影子中试图潜行。那家伙很明显是在往卡林港逃跑,但是又不敢在光天化日下没命地奔跑。法比奥知道他能够抓到那家伙,也可以把弓弦修复,从这个位置一箭射倒他。但是他没有。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个。他甚至没有费心收集尸体上的战利品,而只是细心地把他的魔法匕首擦干净并且收入鞘内,戴好戒指,继续走在大路上。

没错,他已经离开太长时间了。

而这个城市,不,是这个王国,也早已准备开始离开了。法比奥面无表情的走在光山区的大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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