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这天是休沐,陈子晴今日总算是睡到自然醒。待她醒来时,太阳已经快到正午了,家中一个人都没有,不过这种情景她也习惯了,洗漱收拾妥当以后便也出门了。

陈家祖辈便在京都的崇安坊上开了一家书肆,从原本路边的小摊子起,再到巷子里的小店,如今说起这家三辰堂已经是大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文人墨客若是到京都必须要来的地方了。

三辰堂前店后厂,店里除了各类经史子集,游记杂书,还有各种书生们喜爱的各类精致的文房用品。店的后面则是雕版印刷的工厂,从简单的待客茶室到检阅的房间到装帧、装订的房间,夏日炎热的空气里混合着一路的油墨香,这是陈子晴熟悉的味道喜欢的味道,她一路走一路看和众人打招呼,心情舒畅。

“小妹!”陈子晴停下来,看向朝自己快步走来的儒雅男子,笑道:“阿兄,你怎么在这?”

陈子明停下步来,道:“我正要找你,”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李师傅那边抄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进度如何了?十日后要送到安平侯府的。还有徐师傅那边……”

陈子晴看到兄长手上拿着小册子就有些发怵,小心退后两步忙道:“李师傅那边三日后,不,两日应该就能完成,我亲自去取。您放心,放心好了。我去店里看看,看看他们有没有偷懒。”说罢不等陈子明再说什么,飞也似的跑了。

陈子明看着小册子,又看看已经跑的看不见人影的小妹,只得叹了口气。

陈子晴跑到前头的铺子才停了下来。店内的两个伙计,一个叫书香一个叫墨香都是在三辰堂中做了好些年的,看见她这么跑来早已习以为常。

墨香手中拿着毛笔,瞥了一眼陈子晴道:“姑娘这是又被少爷追出来了呢?”

陈子晴瞧着后头没人跟来,笑着站到墨香身边,往桌上的本子上瞧道:“眼瞅着就是月底了,看见阿兄就好像看见要账的一般。”

墨香拨弄算盘道:“谁让那些抄写的师傅喜欢和您打交道呢。就李师傅抄写的《般若波罗蜜经》,用宣城的纸,外番来的檀香墨,再用龙鳞装装订,布纹是江南那边绣娘绣了三个多月的,如此精致,京都中可是一本难求。”

“可不,要不是安平侯老夫人的开价……”陈子晴话音刚落,就看见墨香瞪来的眼神,忙改口,“诚心足,诚心足,老夫人可是说了,要供在西郊万佛寺内由主持大师念诵七七四十九日的。”

书香瘦高瘦高的,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此刻道:“现在这个时节,能请动主持大师也就安平侯了。”

眼看墨香写上最后一笔,陈子晴便随手拿来翻看近日店内的账目,墨香道:“现在后头那些雕版的事大爷已经快忙不过来了,大姑娘前头这些您就上上心吧。”

“我也忙不过来呀,”陈子晴道,“我还上学呢,七八日才得一休沐松快松快,还得被阿兄追在后头要债似的。”

她一面说一面翻看着,听见有人进来也不搭理,自有书香上前去招待。墨香小声道:“姑娘,那位仿佛是您的同窗。”

陈子晴闻言放下账目抬眼便看一个穿着嫩黄色衣裙的女孩踏踏踏地跑来。

“是清雪呀。”陈子晴笑道,又看向不远处的江清月,两人只遥遥点了点头。

江清雪朝陈子晴微微行礼,道:“子晴姐姐,听闻您这边有江南一品堂的香,可是真的?”

“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是有一味香,我也不多,分你一些你品品,若是喜欢我回头写信多要点来。”陈子晴笑道。

江清雪的大眼睛仿佛能闪出光一般晶亮,陈子晴示意墨香取来,又道:“你姐姐一向喜爱自己合香,倒不爱这些。”

“是吗?现在可不一定,应该宋大郎喜欢什么她就喜欢什么吧?”江清雪小声喃喃道,一边回头去看江清月,陈子晴注意到她的眼神有些奇怪,既有些恼恨,又有些难过。

“怎么了?这是和你姐姐吵架了?”陈子晴小声问道。

那边江清月注意到江清雪的表情,又见她和陈子晴在一处说话,心中微恼,忙走来道:“买了些你爱用的纸笺,我们走吧。”

在陈子晴的印象中,这俩姐妹同母所出,平日里一向要好,江清雪年纪虽小,但嘴甜惹人喜爱,江清月这个姐姐一向疼爱她。今日看起来却仿佛有些矛盾,就见江清雪闻言反倒翻看起丫鬟手上的东西,随即气道:“姐姐想必是记错了,这哪有我喜欢的东西,也都没有姐姐喜欢的东西,都是那个宋……”

“江清雪!”江清月高声打断了她的话。

江清雪的大眼睛瞬间聚满了水汽,陈子晴忙道:“清雪妹妹,那个我记得你之前一直喜欢那个白兔笔搁是不是?书香,快拿来!”

书香忙应声去取,但江清雪仿佛竭力忍着眼中的泪,垂下眼,微微行礼,说出的话已闻鼻音:“失礼了,谢谢子晴姐姐。”说罢,转身便跑了出去。

江清月气的跺脚,示意身边的丫鬟跟上去,微微稳了稳情绪,朝陈子晴行礼道:“失礼了,结账吧。”

陈子晴看着江清月离开的背影,仿佛看见她的肩膀坐着个巴掌大的小孩,调皮的小脚垂着一晃一晃,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句子:“妒啊,嫉妒啊,为什么是她不是我?”

待江家的小厮丫鬟都走了,陈子晴才问道:“她买了什么?”

墨香递过账目给陈子晴道:“还真不是她们往日里喜爱的东西,倒像是些男子用的东西。即便是这纸笺……”

“四季竹韵纸笺。”

陈子晴看着账目上的字,心想,清雪年纪小活泼可爱,往日里喜欢小动物精致的玩意儿,江清月气质高傲喜欢牡丹那般艳丽的。刚刚听到清雪说那个“宋”是……

午后,陈子晴想着兄长提到的安平侯夫人定的字,想想还是去李师傅家看一看。李师傅家略有薄产,科举考到了会试,之后屡试未中,便也不再考了,在家中钻研起字来,帮着抄写些东西,不为钱财,只为钻研书法。写着写着倒是在京中出了名,如今年纪已长,轻易难请他动笔了。

到了李宅,小厮将她迎到了书房外厅,李师傅身边的书童出来低声道:“陈姑娘怕是要等一会儿了,老爷的规矩您也知道。”

陈子晴点点头了然道:“李师傅为了这幅字,吃了好些日子的素斋,想必如今快完成了吧?”

书童点点头道:“每日都是焚香净手后默读百遍才动的笔。”

陈子晴本就是来了解进度的,闻言也不多坐便告辞了。

这桩重要的事有了着落,陈子晴便也不急着回家,在街巷中转悠起来。想起白日里看到江清月肩膀上的小东西,心里有了些猜测。她一边吃一边逛,到了杨明铭家。杨家是京都有名世代经营造纸作坊的,与三辰堂一直都有生意往来。陈子晴到这里也是熟门熟路,径直到了杨明铭的书房,见他正坐在书桌上挠头发。

“陈大小姐,让你哥给条活路吧!”刚一进门,就听到杨明铭的哀嚎。

陈子晴不为所动,在一旁坐下喝了口茶道:“是不是我阿兄太优秀,显得你太无能了?”

杨明铭一脸的生无可恋道:“你这说的也太直接了,给点面子吧。”

“咱俩谁跟谁?又什么事儿?账目上的事我可帮不了你,其他的倒是能听听。”

杨明铭手上厚厚的账目差点没跌地上,哀叹一声,放下走上前也坐在陈子晴一旁道:“不提了,怎么有空来找我?”

“刚去了趟李师傅家,看看进度,顺道来你这看看。还有个事儿,来问问你。”陈子晴随手拿了桌上的葡萄一边吃一边说,“早上江家姐妹来我们店里呢,我看着他俩有些不愉快,在我家店里差点吵起来了,好像提到……宋……”

杨明铭瞪大眼睛凑近道:“是为着宋家公子的事?”

“我没注意听,应该是吧。那是谁?”

“礼部尚书家独子,宋峰宋公子呀!听说两家正议亲呢!”杨明铭压低声音道,仿佛怕被谁听了去。

“你消息可真灵,礼部尚书家议亲的事儿你也知道。”陈子晴笑着斜眼看他。

“哎呀,我可不是为了语心吗!”

陈子晴吃葡萄的手一顿,“这又关语心什么事。”

“去年,语心不是在个什么诗会出了风头吗,说宋大郎对他赞赏有佳,之后每逢诗会便提起,所以大家都说他恋慕语心呢。”杨明铭冷哼一声道,“我最烦这样的公子哥了,好在如今这样的话对名声无碍,就是闲言碎语多了惹人心烦。”

陈子晴葡萄也不吃了,手指无意摩挲着袖子,眉头微皱道:“语心知道这事儿吗?”

杨明铭想了想道:“应该不知道吧,她也不是喜欢热闹的性子,那次出风头纯属意外。她一向安安静静的总窝在家里写字画画,什么聚会都不爱的。”他往嘴里扔了一颗葡萄道,“这个宋峰,自己对外一直夸赞语心,那边家里又和江家议亲。两边姑娘的便宜都给他占了,真是什么人啊!还礼部尚书家呢!”

杨明铭自顾自说了一会儿,见陈子晴不说话了,看她若有所思的模样,随手把葡萄往她嘴里塞道:“你别担心,大不了我回头让人套他麻袋去!”

“这怎么能行,”陈子晴咽下嘴里的葡萄道,“你套他麻袋,不说为什么,他还不知道,说了反而闲言碎语更多了。这事你别管了,你有什么消息告诉我就成。”说罢,站起来就往外面走。

杨明铭跟在后面道:“你去哪儿啊?你要做什么?”

“你别管啦!没事儿,我回家去。”陈子晴头也不回,大声应着挥挥手。

江清月坐在屋里,手上拿着本书却一页未翻,她不明白,明明那日宋家公子在诗会上不仅夸了管语心还夸了她,为何众人偏偏就只记得管语心那一出?明明那日宋公子说,她的画的梅花图宛若纤纤素手引人入梦,忽闻梅花香气袭来,睁眼望去便得这样一幅梅花寒雪图。她五岁开始启蒙便开始习画,寒暑不缀,即便是这样,父亲母亲也从来没有认真的夸奖过她。仔细想来到如今,只有宋公子这样认真的读她的画。因为宋公子的父亲是自己父亲的上峰,十几年来,竟是因此得了母亲的夸奖,父亲的看重。而不是只是他们众多女儿之一。

想着想着,她入了神,直到婢女推门而入,她才动了动翻了一页手中的书。

“三姑娘,五姑娘在院中一直哭闹不肯吃东西。”

江清月闻言猛地站起来,想起早上的事,气的在屋里来回走,“惯的她!都是阿娘惯的她!还发起脾气来了!她还发脾气!在外人面前说……我还没生气呢!她生什么气!”

婢女皱着眉头,忙劝解:“三姑娘,这……闹得满院子都知道了,一会儿二姑娘、四姑娘又要去老爷面前编排您的不是了……”

“我?!又是我的不是了?!好,好,我就去看看她!”说完就气冲冲的往外头走。

婢女见她正在气头上,觉得不好,忙跟着一起去了。

江清雪坐在床上,背对着一众婢女,不远处桌子上的食物早没了热气。一个老嬷嬷坐在床沿上劝道:“五姐儿,您这么一闹不是又给隔壁院子的几个留话柄吗?老爷回来又要说您啦!这是何必呢?”

江清雪道:“我又没有生气闹脾气,我就是不想吃饭,又怎么了?不想吃也不行!”

“不想吃?!”房门被猛地推开,传来江清月尖利的声音,“不想吃就别吃了,撤下去,晚上也不用端来了,反正我们五姑娘什么都不想吃!”

江清雪闻言扑到被子上,渐渐传来闷闷的哭声。

江清月看这个样子无法收场,心中更气,“哭什么!我还没哭呢,你三番两次的跟在我身边和我的同窗都说什么?!提什么?!你是要我难堪,还是要我们江家难堪?!”

一旁的嬷嬷眼看两姐妹吵的越发凶,忙让人都退下去,上前道:“三姐儿,这说的什么话呀!”

“嬷嬷!她几次在外人面前提到宋公子,父亲母亲还没定下这桩事呢!哪有女方自家姐妹往外说的!”江清月眼看屋里的人都退了下去,嬷嬷自小是照看她们姐妹俩的,也不再遮掩。

江清雪听她这么说,哭着抬起头道:“姐姐说的好没道理,生怕别人不知道的是谁?打量谁不知道呢!哪些是你的姐妹吗?!她们和你多交心呢?她们都知道!只是都不说!姐姐从不爱竹子的人,现在喜好全变了,不就是因为听说宋公子说了一句竹子高洁。因着这个,你和她们便开始排挤语心姐姐!姐姐!你被什么魇了心神?还是我的姐姐吗?!你因为一个外人,你都变成什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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