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江家姐妹的龃龉陈子晴不知道,她离开了杨家便回了家,刚进门远远看见一个姑娘站在墨香身边。陈子晴认出那个身影,慢慢后退两步正想溜,那姑娘也看到了她,几步跑出来拽住她就不松手。
“我的好姑娘,上旬的账您还没看呢,说好休沐看的。松快这么久了,赶紧做正事吧。”说罢这个姑娘便将陈子晴往屋里拉。
“青团,我刚刚从李师傅家回来呢,也是做正事呢。”陈子晴赔笑着,一边想挣脱开。
“好的,好的。但账您总该看吧?茶室里茶水,点心已经给您备好了。您就行行好,赶紧看了吧。”青团嘟着嘴气道,这边被青团往院子里推,陈子晴回头隔着一段仿佛都看到墨香和书香窃笑的模样。
“青团,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陈子晴无法,只能由着她带自己往后头的茶室去,远远仿佛还能听到书香、墨香传来的窃笑,“你看,书香墨香都看我笑话呢!”
“谁看看您笑话啊,您是不急,进了书院,忙得人影都不见。老爷,少爷三天两天就追着我问呢。”青团嘟着嘴。
“好好好,好青团,我快快看完,今晚咱们去夜市逛逛吧,给你买好吃的成不?”陈子晴陪笑道,挽起袖子往茶室里走,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可一见桌上的一摞账本,就是一阵眩晕,“不是,怎么这么多?!”
“姑娘您忘啦,前几日老爷说,如今不止前头店里的账目,家里来往账目,后头雕版作坊的账目都由您统管。”青团笑着将陈子晴按在坐垫上。
陈子晴听着青团的话,确实想起了这件事。父亲事忙一心扑在雕版上,兄长统管整个流程的各处雕版师傅,用纸,印刷,装订,稿酬商议各种事宜已经焦头烂额。只得一个深呼吸坐下来,拨弄起算盘来。
待最后将几处账目对清,天色早已黑了下来。陈子晴的肚子早已饿的咕咕叫,她站起身只觉得肩膀酸麻,揉揉肩道:“最近店里都不管饭了吗?”
青团闻言笑道:“后头的其他几处都已经下工了,就雕版间里老爷和几位老师傅还在忙,说一起忙完了在吃。前头墨香书香已经轮流用过了,少爷去了王举子家商议下旬要出版的书目,临走前来看过,您那时在忙就没进来,吩咐您忙完了就街上去吃或者灶上的厨娘还在。您看着怎么喜欢怎么来。”
“没良心的阿兄,成吧,咱们外头吃去。”
虽是这么说,临出门前还是去雕版间看了一眼,果然只有这里还是灯火通明,陈子晴原想劝劝父亲晚上了还是少这样用眼,过于劳累,谁知到那儿一瞧,三四个老师傅都还低着头苦干,怕是在赶哪个活儿的工,便也不好在开口,只能吩咐小厮们多点几盏灯,备着热茶和小点。
出了门青团一改白日的模样,蹦蹦跳跳的跟在一旁,两人一起到了西街的夜市。大周朝取消了宵禁,夏日的夜里凉爽许多,竟比白日还要热闹。不仅有各处吃食店铺,还有杂耍,百戏等等应接不暇。两人只觉得肚子饿,边吃边玩没一会儿就吃饱了。想着店里父亲还在忙碌,陈子晴又买了烧鸡,各样的下酒菜,让青团先带回去。
“您自己又往哪儿去?”青团一脸不乐意的模样。
“好青团,我去前头徐记再买些糕点,你不是也爱吃吗?你就先回去,烧鸡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您可别再玩忘了!”青团无法只得一步三回头,两手提满了吃的离开了。
陈子晴微微松了一口气,先去徐记买了栗子糕,雪片糕,马蹄糕。转身却没往家走,往江府去了。
这边属于居民区,街上来往的人也渐少了。江府却也不大,陈子晴看着不远处的屋檐,往一旁的巷子里走,却未注意后面的不远处有一名身着灰衣的男子也朝着这边看来,眼见她往巷子里走,不远不近的跟着。
陈子晴踢着石板路上的小石子,仿佛闲逛一般,只时不时的往墙上看。突然前面出现了一个小东西,仔细一瞧长的小孩模样,头上梳着两个小辫子,穿着小肚兜,不过只有巴掌大小,显然就是白天看到坐在江清月肩膀上的东西。它的头大,身子小,胳膊腿仿佛只有小木棍一般粗细,头上的眼睛格外大,眼中却没有神采,让人觉得有些可怖。它的身影仿佛是一层雾气一般,忽明忽暗,忽闪忽现,若是路过的人大约会揉揉眼睛,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陈子晴却笃定的模样,浅浅一笑,要往前走一步,那小东西就退两步,十分警惕的样子。陈子晴也不往前走了,原地蹲下道:“调皮捣蛋,你倒是知道我在找你!”
“知道呀,你白天就看见我了嘛。我知道你,我听大家说过。”它的声音也是小孩的样子,糯糯的却十分倔强。
“大家?不是,这不重要,你老跟着她干嘛?”陈子晴往墙那边努了努嘴。
“她嫉妒呀,我喜欢嫉妒。”小东西的声音听着仿佛很高兴。
“我也嫉妒,你跟着我吧,别跟着她了。”陈子晴笑着和它商量道。
“你才不嫉妒!她的嫉妒又多又香!”
“那,咱们打个商量嘛,你也不用非跟着她嘛,对不对?”陈子晴道。
那小东西一听猛地跳起来,耍脾气一般,在地上打滚道:“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
陈子晴又忙道:“好了好了,那你要吃什么和我说,我给你。”
小东西闻言停下来,眨巴眨巴大眼睛,眼里却好似盲人一般没有光亮,道:“真的吗?我想要……”它忽然停下的声音,仿佛被什么东西惊吓到了,发出一声尖叫,白光一闪一下没了身影。
陈子晴被着突如其来的变化也吓了一跳,以为是有人来了,转身却没看到什么人影,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又等了一会儿,见那小东西不在出现了。只得叹了口气离开了。
陈子晴却不知在她走后一会儿,灰衣男子出现在了巷子尽头,朝墙那头看了看,又看向陈子晴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陈子晴提着糕点,回到了三辰堂,青团、书香、墨香还有一个老爷子。老爷子两鬓微微有些发白,手里还拿着烧鸡在啃着,眉眼慈祥。陈子晴远远瞧见,忙几步跑过来。
“爹,怎么坐在门口?”陈子晴跑上前忙道,把手上提着的袋子递给了青团,一边扶他起来。
“坐门口吃的烧鸡才香嘛。”老爷子呵呵笑起来。
“什么呀,其他师傅都走了吗?”陈子晴探头朝门里望,看店内早已收拾好,灯烛灭了一半,亮着两三盏显而易见是在等她。
青团道:“灶上的婶子给师傅们都煮了宵夜,还有您买的烧鸡,师傅们吃过都家去了。”
“爹专门等我的呀,爹最好了,我买了爹爱吃的栗子糕。”陈子晴挽着陈乐正的手道,“不像阿兄,就知道给我一堆事儿。”墨香早已在一旁将备好的手巾递了过来,陈子晴一边给阿爹擦手,一边抱怨。
陈乐正呵呵笑着,看着女儿仔仔细细的将自己的手擦干净,道:“那不是因为你账看的又快又好嘛,你今日去李师傅家了?”
陈子晴点点头,道:“嗯,没见着李师傅,抄写经书呢,若是见了我还得再焚香净手,就不麻烦了。”
陈乐正与李师傅年岁相当,自然是明白,看着墨香和书香关店门叹道:“李师傅也不容易,他本算的是年少成名,十来岁便考中了秀才,当时多少人夸他少年英才呢。谁知到了会试上便屡试不中,便那几年也不太平,耽搁到了现在,又有人说他小时了了大未必佳,难为他心态好,熬到现在总算是有些名气了。”
店门关好父女俩相携着往回走,书香、墨香和青团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不打扰父女俩说话。
陈子晴道:“说这些话的人倒也是好笑,不知他们是否都榜上有名呢。”
陈乐正将手背在身后,道:“是啊。谁容易呢?咱们三辰堂传到我这辈也是不易,你哥哥心思活络,却显得油嘴滑舌,走旁门左道不讨那些老东西的喜欢。他也坐不住,看那些账目总没有你细心,这些你可得帮着他看好了,可都是咱们三辰堂的根呐。”
“他们老说哥哥走旁门左道,可我看哥哥很有主意的。前阵子出的那个《关于考试你不得不知道的二三事》那本小册子卖的,印了五版都空了,直到哪些街上仿冒的、代抄的多了起来才好些。好似他最近又在和几个贡生、举人准备出的那个叫做《两年模拟三年科考》也挺有意思的。”
陈乐正听着眉头越蹙越紧,最后叹了口气,摇摇头无奈道:“我是管不了他了,三辰堂总之是要交到你们手上的,你们兄妹俩心里有数就行。”
陈子晴嘻嘻笑着,娇声道:“爹,您就放心好啦,阿兄和我早就说好啦,那些老先生就交给我应付,他去拓一拓别的路,您看如今其他那些哥哥弄的什么特装书、精装书,那些贵人不都喜欢的很嘛。倒是您,”陈子晴看着父亲道:“您哪天累了,休息一天也没事,更别像今天一样赶工了。眼睛熬坏了,我可心疼呢。”
陈乐正闻言开怀大笑道:“知道啦,知道啦,知道我们囡囡乖,可孝顺呢。”
父女俩到了家,陈家小宅并不大,只两进的小院子,因着家人平日里不是上学就是在店里忙活,家里反倒只常有一对老夫妇和两个小丫头看家,做些零碎的家事。
陈子晴看兄长屋中灯还亮着,便上去敲门。
开门的是小厮平安,他迎陈子晴进屋。只见兄长陈子明还在低头奋笔疾书写着什么。
陈子晴好奇道:“刚刚去买了些阿兄喜欢的雪片糕,阿兄写什么呢?今日晚上可有吃好?”一边说着一边探头看陈子明写的字,这一看可入了迷,兄妹俩一个看一个写,一个忘了刚刚问了什么,一个好似根本就没听到一般。
在一旁的平安和青团两人互看一眼,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待陈子明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这才注意到身旁的人,倒不问什么时候来得,反而高兴道:“妹妹,你看看怎么样?”
陈子晴一边看一边问:“这是你今天和王举子商议出来的?”
“王举子给了些思路,我加以完善。怎么样?”
陈子晴看向兄长自得的模样笑道:“兄长,烦请您加以润色,补充完整以后第一本可一定先给妹妹我,这样我今年的考试就不愁了。”
陈子明哈哈大笑,指着陈子晴道:“调皮!你是不用心,但凡用心的,你什么没做好?”转而又说道,“现今科举,墨义是基础,经史子集注疏该背的少不了,这个谁也没法帮。诗赋、杂文,也全靠十年寒窗的积累和天生的灵气,倒是明算和策问这两样有法可依。”
“照哥哥这样说,倒不应该出书了,反而该去开学堂才对。”陈子晴笑道。
“学堂?”陈子明若有所思道,“对了,爹是不是认识你们的山长?我去找爹说说,回头带我拜访拜访。”
“哎,别……”陈子晴看兄长一下热血上头这会儿就要去父亲房中的模样,忙拦他下来道:“你这个事,我来就行了,明日你和我一去学院啊。你想,爹对你出这些书是嘴上不说什么,心里还是有些不喜的。但你若提了爹还是会帮你去找山长,可万一山长听了心里不悦,这不是伤情分吗?如果只是我们找上去,山长觉得不合适,自然就驳回来了,也不用伤了爹的脸面不是。”
陈子明想想,倒是自己一下冲动了,忙道:“还好你在,对对对。”
“还有,你知道要怎么和山长说吗?”陈子晴问道。
陈子明想想道:“若是肯给个意见,不署名二八分,署名三七分,若是能冠书院的名,可五五分。”
陈子晴刚听这话还没反应过来,待明白了兄长的意思,哭笑不得道:“阿兄,你这是做生意做傻了吧?”见兄长还没明白过来的模样,笑道,“你觉得我们山长是缺钱的人吗?”
陈子明闻言若有所思,陈子晴接着道:“山长肯定会问您,为什么要出这样一本书,我们是为了赚钱,可话却不能这么说。”说着,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我觉得这本事是为了李师傅那样的人,他是没有才华吗?是没有想法吗?只是缺少了技巧和那么一点运气。寒窗十年,李师傅的寒窗又何止十年,李师傅家尚且是有略有薄产的,能让他不中再考,可是其他更多秀才、举人都是一族、一村供出来的。前些年,不就有屡试不中投河自尽的吗?还不是因为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陈子明越听眼睛越亮,一边点头一边朝陈子晴竖起大拇指道:“格局!厉害呀!这个品牌故事塑造的好!”
陈子晴却一改刚才说的头头是道的模样,道:“什么品牌?”
陈子明笑道:“就是……现在不是我们一出新书就有人仿冒雕刻或是手抄吗?咱们就要压低价格、把控质量,标注品牌,让那些仿冒无利可图。让更多的人今后认准我们三辰堂。”
陈子晴笑起来,道:“阿爹刚刚在路上还和我说话,担心这担心那的,我看他才不用担心呢,阿兄心中已有谋略。”
陈子明却朝妹妹一拱手笑道:“还是要有妹妹这个军师在一旁阿兄才能安心呢。”
兄妹两笑作一团,陈子明道:“对了,你来找我是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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