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梅香阁出来,陆晴循着弯弯曲曲的回廊穿过后院枯木凋零的大花园,一路踏着青石板小径略过数座亭台楼阁,跨过两道雕花圆形拱门,绕过几座假山竹林,推开一道红漆大门便是到了前院。
又沿着廊下走了一段,陆晴还没瞧见人影,倒先入耳“砰砰砰”沉闷的板子声和一道气愤傲慢的男音,“给本王狠狠打!!知不知道本王身上这件便服所用的衣料乃是皇上亲赐的贡品云锦手工所制!上面的金丝绣珠都是上上品!就这么被你一个丫头洒了一身的茶渍这以后还怎么穿?不知死活的东西!”
陆晴的眼皮突地一跳,加快了脚步,绕过前面的回廊转角就是会客的前院正厅,首先印入眼帘的是厅外空地上被围在中间一个刑凳上的浅衣少女,只见少女紧闭双目,眉头紧锁,脸色白得毫无血色,双臂无力地下垂着,口里正低声喃喃着“饶命”二字。两个男子手臂粗的杖棍交替一下一下重重地打在她腰部以下的位置,不知打了多久,已经现出了血痕,人也快晕过去。
陆晴在偷偷围观的人群中找到了沁雪,扯了扯她的衣袖悄悄把她拉到一边,“沁雪姐姐。”
“水笙妹妹,你怎地来了?”
陆晴无奈地瞪她一眼,“姐姐怎费了这般时间,害的郡主打发我过来问问。”然后又告诉她来的目的,“等打完了让王爷不管死活都要送回梅香阁。”
陆晴瞧了一眼院中,“还打着呢?”听着重重的板子声她自己都觉得疼。
沁雪白眼一翻,“前十五板子还扯着嗓子叫唤,这会儿已经听不见声。也是她活该,多好的一次在王爷面前露脸的机会,生生是自己害了自己。”
陆晴一点也不想在主子面前露头,更不喜欢这种场面,这会让她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她这个世界的上位者是多么草菅人命。她只想本本分分地干到可以出府的年纪。想她一个接受现代平等教育的新世纪少女给人做奴才卑躬屈膝已经够憋屈了,不想再多生事端。
陆晴探头往厅门望去,正中站着的长身玉立的翩翩佳公子就是自家主子端郡王,他旁边手持一把折扇上下翻飞,气的跳脚的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宁王李越。
陆晴仔细打量着这人,头戴鎏金紫玉冠,身着锦缎金丝流云暗纹蟒袍,肩上披着件黑色披风,腰系黑色云纹腰带,腰上挂着一块上等的白玉玉佩,红色的玉穗儿因他走来走去随着左右晃荡,明明应该是一张英俊不凡的脸,偏被他的愤怒带起了几分扭曲的表情。
李越扫了圈院里所有的下人们,似笑非笑地对端郡王道,“看来堂哥应该好好管管府里的下人,这瞧热闹居然都瞧到了主子身上。若堂哥心软不忍责罚不如让小弟来帮你管教管教。”
端郡王冷冷地瞥了眼堂下,“不劳堂弟费心。这丫头已经去了半条命不如就此作罢,不然本王不好给芷兰交待。”
李越气过了这会倒没那么生气,看这丫头出气多进气少想来活不长,想到她是芷兰那丫头身边的人,又起了那么一点怜香惜玉的心,便抬抬手,“罢了。”
下人们立马住了手,领头的刘管事悄悄抬眼看向端郡王,请示下一步怎么处置。端郡王李想随意摆了摆手,“把人带下去。”
刘管事躬身领命,让仆役抬了大半条命已去的怜香离开前院,刚拐了一个弯,就见陆晴笑眯眯地迎上来,“刘管事,这是打算把这丫头带去哪里?”
刘管事在府中已经呆了大半辈子,人精一个,他打量了眼陆晴,又看了看她身边长相艳丽的沁雪,心知是郡主来要人了,反正王爷打也打了,罚也罚了,索性也不为难她们,“把人抬回梅香阁。”
陆晴连忙福了福身,领了怜香去给郡主回了话,怜香的下半身基本被打残,血糊糊一片,陆晴只略略瞧了一眼便不忍再看。
交了差事后,陆晴寻了个借口跑到寒霜面前,寒霜也是绝顶聪明的人,她看了陆晴一眼,冷着一张脸说,“你为怜香可惜,但她得罪的是宁王殿下,就算王爷不罚她,郡主也要罚,被发卖出去不见得比死了好。”
寒霜性子冷淡,平日不怎么爱说话,说这些是在提醒陆晴别多管闲事。
陆晴揉揉胃,一脸苦相,“这个理儿我懂。行了,这一早我就去郡主那儿办了趟差,到现在还没捞到吃早饭,你们先去忙吧,我去厨房淘点吃食。”
倚梦用食指点点陆晴,“得了得了,你去找吃的吧。”
陆晴一听笑嘻嘻地脚底抹油开溜,一猛子扎进厨房,正好厨房里没半个人影。她拿了个馒头,舀了碗大锅里的稀粥,那是准备给下人的吃食,往炉火边找了个舒服的座儿心满意足的边吃边烤火。
吃饱喝足,身子骨又被烤得热乎乎暖暖地舒服极了,加上周围一点声响也没有,只有风穿堂的呼呼声,宁静而温暖的厨房就像有催眠的作用,迷迷糊糊中陆晴睡着了。
另一边,前院正厅。
李想让人放下厚布帘子,上了滚滚的热茶,才坐下问李越,“大冬天的你不好好在府里窝着,倒想着来我这里,说吧,又惹了什么事?”
李越脱下貂毛披风递给一旁伺候的下人,大冬天里还摇着把折扇摇头晃脑地对李想说道,“堂哥,是好事!”
“你来一趟,我损失一个丫鬟还好事?”
“哎哎,你不感谢我替你做了场戏,反倒先怪起我来了?看来堂哥不待见我啊!那我走!”转身作势要去拿自己的披风。
“别贫,回来。”李想扶额。
“哎,来了,”李越去而复返,“我要说的事对你来说是好事啊。我今儿个是来说媒的。”李越贼贼笑道。
“噗嗤”李想一口茶差点喷出去,赶紧拿袖子掩了掩嘴,惊讶道,“你何时干上媒婆的行当了?还想着给我招亲!你自己呢?”
李越从下人手上一把夺过方巾,“不是给堂兄招亲,是芷兰妹妹,她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只要把芷兰嫁出去,这端郡王府里不就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吗?”李越作势要给李想擦嘴,被李想嫌弃地躲开,从他手里拿回方巾轻轻按了唇。
“你说的轻巧。芷兰能听我的?我们俩互看不顺眼,没闹得满府鸡飞狗跳算好的。”李想想都没想直接拒绝,“再说,芷兰的婚事可不是我说的算。不过,能说动你给说媒,我倒是有兴趣听听是哪家?”
李越坐回椅子,面上神秘兮兮地道,“永安侯之子秦昭。”
陆晴是被倚梦摇醒的。
“你倒是会偷懒打盹。”倚梦瞥了眼陆晴,“怜香去了,郡主正找咱们,赶紧跟我去梅香阁。“
怜香死了?那个做事有点迷糊,惯会撒娇求饶的小丫头就那么死了?陆晴喃喃道,“怎么就死了呢?不是还有口气吗?”
倚梦也不禁叹息,“是啊,本来抬回来的时候就快不行了,府里的大夫看过说是撑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那丫头确实没撑多久。”她扭头看向陆晴,眼中有种兔死狐悲的伤感,“你是没看见她临死时大睁着的眼,以及临死前揪住大夫衣摆时泛起青筋的手,大喘着气说着不想死之类的话时,那场景。。。”说着,她的眼眶就红了起来。
陆晴忙打岔地问,“郡主怎么说?”
倚梦吸了吸鼻子,“还能怎么说?让人葬了呗,给她家人发了笔抚恤银子,毕竟是卖了身又在主家做错了事的。”
话落两人不再交谈,脚下快速地穿过一道道回廊,跨过一个圆形拱门后,就见院子里站了一水儿的丫鬟仆役,一个个低着头动也不敢动,任凭隆冬的寒风吹在脸上身上冻得瑟瑟发抖。
陆晴偷偷用手捂热了把脸,也加入到队伍中,站到第一排最右边的位置。倚梦站到她左手边。
向来对她笑得甜美的可人正一脸冷漠地站在主屋门口,严肃地扫视着,见人到的差不多齐全,才轻轻对着屋内的人说,“郡主,人到齐了。”
门帘子隔挡住了屋外的寒冷,挡不住屋内芷兰郡主冰冷的声音,“怜香的事府内已经传开想必你们也都是清楚的,每个人都仔细着自己的活计,做任何事都别出了差错,尽心尽力地为主子办好差事,若有不当之处,即使本郡主不罚你们,王爷也绝不会轻饶。都听清楚了吗?”
“是。”一众下人战战兢兢地回道,恭敬地听着郡主的训诫。“当然,若差事办得好,也必会有所嘉奖。”
又等了一会儿,屋内没再传出郡主的声音,可人便清清嗓子,“都散了吧。”
下人们鱼贯而出,陆晴正打算跟着倚梦,寒霜她们一起走,却被可人叫住,“水笙,你留下来,郡主找你。”
陆晴心里咯噔一下,郡主找,怕不是什么好事吧。可人领着她踏入屋内,顿时迎面扑来一阵热浪。
陆晴低头跪在郡主面前,“给郡主请安。”
“起来说话。”
陆晴应了一声站起来,芷兰郡主正靠在窗边一个软塌上,身上盖着一层薄毯,可人正给她泡茶,沁雪站在一旁随侍,凌雅正拨弄着屋内的炭火。
端郡王府目前有三位主子,除了主人端郡王和芷兰郡主,还有一位无儿无女的老王爷的妾室住在锦衣馆。郡主原名李兰,芷兰是其母端王妃临终前请皇上赐的封号。
清雅的茶香很快便飘散开来,闻着这茶香陆晴也知道这绝对是贡品。芷兰郡主虽说父母双亡,但很得宫里太后娘娘的喜欢。
郡主放下手里的书端起茶盏,杏眼含笑地瞅着陆晴,瞧见她紧张发白的脸道,“别紧张,喊你来是好事。本郡主身边少了一个使唤丫头,你以后就近身伺候吧。”
陆晴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立马又重新跪下谢恩,“谢郡主提拔!奴婢定不负郡主厚望。”能入郡主闺房伺候的都是一品大丫鬟,不仅能涨薪,还长脸,不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嘛。
可人偷瞄了眼郡主,笑嘻嘻地打趣道,“这下好了,水笙嘴又甜,人又勤快,还有一手梳头的好手艺,以后在郡主面前奴婢要失宠啦。”
“少贫嘴。”凌雅嗔道。
陆晴作揖赔笑道,“可别抬举奴婢了可人姐姐,以后诸事还要向您讨教呢。”
沁雪也掩唇轻笑。
郡主放下茶盏拿起那本读了一半的书,挥挥手,“都惯会在本郡主这里说笑,凌雅,把窗再开大一点,其他人都下去吧。”
凌雅留了下来,其他两人来到陆晴的屋里帮她收拾东西,“你得搬去院内的仆役房住,那地方离郡主近,得随时听传伺候。”
月茹,倚梦,寒霜都替陆晴感到高兴,内院比外院的活儿轻松多了,只要把主子伺候好,绝少不了好处,比在外院风吹日晒,被使唤跑腿,甚至还要做些粗活强。
腊月初八,端郡王府派人在京城外搭起了一处派粥的棚子,熬了一大锅腊八粥,府里的各房各院也没落下。
过了腊八府里开始忙碌起来,做着过年的准备。陆晴的旧夹袄换了新的穿,用的是郡主赐下的丝绵做的,还用锦缎绣了梅花的纹样,用可人她们的话来说,不能丢了郡主的脸面。
年底事儿多,府里大部分琐事都由几个管事来安排,但有些还是得郡主自己操心。比如年节送给其他各府各院的小姐夫人的礼物单子。陆晴从来不知道送个礼还有那么多讲究,不仅要投其所好,还要考虑到各家的姻亲关系,嫡庶大小,得宠失宠,母家地位等等。好在虽然麻烦,但在帮助郡主整理年礼的过程中她倒是把京城里大大小小官员侯府王府内宅的情况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梅香阁这几日也是人来人往,有给郡主裁制过年新衣的,有打了新的金钗玉饰给郡主送来的,还有其他府邸小姐送帖子送礼的,也有宫里赐下的赏赐等。
腊月二十九,各部以及御书房的那位都已封笔休憩。
腊月三十除夕,郡主应邀去宫里参加宫宴,带了身边跟着时间最长的凌雅。陆晴和可人、沁雪她们都留在府中。各房各院都收到了主子的赏银和红包,有的是碎银子,有的是金骡子,寓意讨个吉祥如意。
陆晴把得到的二两银子塞进枕边的一个小荷包里,然后走到窗边打开一道缝,冷风霎时呼呼地灌入,耳边是“砰砰砰”的烟花炸响。今晚皇宫附近放炮,夜幕下是五光十色万千缤纷的烟火,灿烂的烟花如繁星坠落,美丽非常。院子外不时传来热闹的嬉笑声,在这一年中最团圆喜庆的日子,下人们也难得放松一点。
她整理了下衣服,抚了抚腰间印有“兰”字样玉牌的红穗儿,微笑着迎上来找她的可人等人,郡主入宫不在,她们打算在可人的屋里趁除夕好好说说话,也算是过年了。
陆晴进屋前偏头又看向天边映着的五彩斑斓的烟花,不禁感慨,“又是一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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