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骄阳似火,闷热地令人心烦气躁。
梅香阁主卧内摆放着三个冰盆,每个冰盆旁各有一名小丫鬟正拿着蒲扇不停地扇着风,带出点丝丝凉意。
矮榻上侧躺着一位美人,淡蓝色的薄纱锦缎包裹着若隐若现的娇躯,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被一根梅花簪子随意挽了个发髻,在额前滑落几缕青丝,一双晶莹剔透的美眸正聚精会神的看着眼前的一本杂记,她一手撑在矮榻的软枕上,一手正轻轻翻页,莹润的双唇微微嘟起,雍容又优雅。
陆晴在旁轻轻地打着扇,她的额前沁出细密的汗珠,汗水顺着鬓角缓缓流入脖颈。
这时,可人端着一盘还凝着小水珠的冰镇葡萄走进来,把盘子放在矮塌旁的小桌上,从怀里掏出一封请柬呈给郡主,“郡主,永安侯夫人的帖子,邀您小聚赏荷。”
沁雪剥了一颗葡萄送到郡主口边,“永安侯?就是之前让宁王殿下来做媒的那个?”
凌雅蹙眉,问郡主,“赴宴吗?”
芷兰郡主烦闷地接过帖子,翻开随意看了两眼,便“啪”地丢到桌上,“赏荷?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陆晴不解地轻声问道,“永安侯夫人一心想成全郡主您和她儿子的亲事,上次被郡王爷拒了,这是还没死心?”
芷兰郡主懒得与那些人周旋,被喂了颗葡萄后重新拿起书册道,“说本郡主身体不适,推了。”
八月初八,已是夏末秋初时分。虽然天气仍是热的让人喘不过气,但早晚却已透出些凉意,睡完午觉大概申时,陆晴正跟着芷兰郡主打算去后园子散步,这时倚梦来报,安国公府周小姐来访。
芷兰郡主眸光微亮,露出与平日不一样的笑意,“快请进来。”转头吩咐陆晴道,“去拿些冰镇的果子并酸梅汤来,再叫小厨房做些消暑开胃的茶点。”
陆晴点头离开把话传给小厨房很快又端着一盘冰镇葡萄和两碗酸梅汤回到院内,发现芷兰郡主对面石凳上正坐着一名身穿鹅黄色云罗锦缎的少女,那少女头梳小巧垂挂髻,乌黑的发间镶嵌着绿色的蝴蝶簪如流萤一般晶莹翠绿。
陆晴放下托盘上的吃食,给安国公嫡次女请安,然后站到郡主身后随侍左右。少女活泼俏丽的小脸上满是笑容,漾起唇边两个浅浅的酒窝,甚是可爱。周雅怡猛灌了口酸梅汤长舒口气,“活过来了。”
“又贫嘴。”芷兰郡主宠溺地用自己的帕子给她擦嘴,“说什么胡话,你这性子该收收。”
周雅怡笑眯眯地双手抱住芷兰郡主的手腕,上半身凑近郡主神秘兮兮道,“郡主姐姐,你知道定北侯顾彦成吗?”
芷兰郡主往凌雅处看了眼,凌雅挥挥手让陆晴她们都离开院子,陆晴躬身行礼退开,出了院门外,只见周雅怡在郡主耳边叽叽咕咕说着话,表情眉飞色舞很是兴奋。郡主一会儿掩唇轻笑,一会敛了笑容,柳眉轻蹙,眼神透着不屑。陆晴没有再看转回视线重新看向院外。主子不让听的话不要好奇,好奇害死猫,在这个时代,陆晴用了五年时间深刻体会了这点。
周雅怡一直待到日已西斜玩得尽兴才念念不舍地离开端郡王府,走前还嘱咐芷兰郡主多到安国公府找她叙话游玩。
陆晴不知今日周雅怡跟郡主说了什么,但谁想才一月不到,八月十五中秋灯会过后,坊间传出一则丑闻,刑部侍郎家的小小姐柳青青与外男在城外云山寺后山私会被人逮了个正着,顿时风言风语飘满城,都拿这事作为谈资,很快成为市井小民茶余饭后的八卦闲话之语。更有甚者夸夸其谈好似现场观看到一般,说柳小姐的身姿是如何如何地曼妙凹凸,说柳小姐的神态是如何如何地魅惑勾引,让任何一个男人都垂涎三尺,与她私会的那个外男更是不在话下,早已脱了外裳与柳青青缠绵厮混,欲行云雨之事等等,说得是有鼻子有眼,就差把“淫秽放荡”四个大字直接拍在柳青青脸上!
流言传进端郡王府梅香阁中,芷兰郡主正在书房练字,惊得她扔了手里的狼毫还不小心碰翻了案上一块上好的徽墨,“荒谬!”她虽对柳青青不熟,但也曾在女眷的宴席中瞧过一眼,明明看上去就是个文文静静、秀外慧中的姑娘,怎可能会是外间传言的那般。。。那般不堪。
陆晴听闻书房的响动,赶紧进去收拾了地上的墨汁,芷兰郡主对她道,“水笙,去给安国公府下帖,请周雅怡小姐来府上做客。”
陆晴领命而去,直到此刻她多少能猜到那日周小姐与自家郡主谈话的内容,或许就与那柳家千金有关。
另一处昏暗的房内,轻纱的帷幔无风自动,东南角是一座玛瑙宝石镶嵌的梳妆台,华美炫丽,上面有个雕漆纹花的首饰盒,锦绣的菱花铜镜里照印出一张苍白如鬼的女子面容,她环视了一周自己的闺房,门窗紧闭,静谧无声,无人问津。她的眼眸微动,摊开掌心想试着抓住从窗纸外透过的一点阳光,看着那道光穿透手掌,渐渐消失,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在她面前的红木圆桌上放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一条白绫。她一直坐到天色渐暗,缓缓地站起身拿着那条白绫爬到圆凳上一甩,白绫穿过顶梁垂落下来,她慢慢地把头伸进打好的结圈内,眼角终于沁出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脚下用力一蹬,圆凳“砰”一下被踢翻,纤细的身体犹如风中的残烛左右摇摆,她缓缓地不甘地愤恨地平静地终是闭上了双眼。
周雅怡到寅时才到王府,进了梅香阁时眼睛通红通红的,整个人没了那日的活泼劲儿,显得很无措很伤心,脸色发白,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她一眼看见等在院门边端庄大方的芷兰郡主,一路小跑扑过去一把抱住郡主,带着哭腔道,“郡主姐姐!”
芷兰郡主的闺中好友中,周雅怡年纪最小,性子也最单纯,故而也最是得郡主喜爱。看她难过,芷兰郡主连忙先把她迎进屋内,拿了湿帕子给她擦汗又给她抹泪,“出了何事?”
周雅怡此时心绪起伏,也没管在场其他人,好在都是芷兰郡主的心腹,她情绪低落道,“刚来之前,听说,”她停顿下来深吸口气,努力平复心情,“听说柳青青上吊自缢了。”
芷兰郡主心下了然,“她死了。”
周雅怡又想哭了,“郡主姐姐,是不是我害得她?”
芷兰郡主扶着她坐上炕,凌雅给拿了靠枕,陆晴忙给郡主和周小姐各倒了杯热茶。芷兰郡主见她喝了热茶脸色好看了一些,才道,“今日找你本想问问你柳家小姐的事儿,如今倒也不必再问。你也别多想,你如何害她?是你传的那谣言吗?是你安排人给她私会吗?既然都不是,你何故做那般想。那日你也并没有传什么闲话,只是把永安侯夫人宴席上发生的趣事同我说说而已。”
芷兰郡主下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思索道,“柳青青之事确实让我觉得不妥,想必其间必有隐情。”
周雅怡愣愣地附和道,“对,对啊!姐姐最近没出门不知坊间都流传成什么样。全是污言秽语,淫乱之词,柳家小姐定是不堪此辱才自缢。但明明那日宴席上并无任何异样,怎地谣言出来的那么快。”
芷兰郡主问,“你那日曾说,柳家小姐想攀谁的亲?”
“定北侯顾彦成啊!”周雅怡脱口回道,“啊!难道?难道跟这有关?”她忍不住惊讶地捂住嘴。
“你那日还曾说,谁和她在争?”芷兰郡主继续问。
周雅怡沉默地放下手,她想到什么,却不想答了。“是兵部尚书家的小姐吴婉如。”
“吴家虽是兵部尚书之职,但柳家也是刑部侍郎之位,虽差了一个品级,但那么明显的事吴家不会做,可流言起来时他们家有没有推上一把就很难说了。”芷兰郡主分析道,“柳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周雅怡十分不解,“难道就为了一门亲事嘛,八字还没一撇,至于嘛。都搞出人命了。”
芷兰郡主放下杯盏,无奈道,“傻丫头。你呀,就别想这么些事,与你我无关。今日你就好好在我这里玩一玩,压压惊。”
周雅怡终于露出点笑颜,小酒窝若隐若现,她点点头,方觉之前那种浓重的悲伤感淡去了不少,“在郡主姐姐这里,就像自己家一样。”
芷兰郡主唇角微勾,“好。”
陆晴出屋去吩咐小厨房准备晚膳,她刚在屋里听了整个对话过程,不禁为柳青青唏嘘,古代女子把贞洁看得比命重要,她的死也许是自愿的,也许是被逼的。可是若她不死,她家族里其他女子以后就很难嫁人。这件事陆晴自觉柳青青是被害了。不管私通这事是莫须有的栽赃,还是既成事实的陷害,总之,结果是对于对定北侯势在必得的人来说又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陆晴不禁好奇,定北侯顾彦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就在她好奇顾彦成是何许人也时,离京城一里外的京郊温泉别院里,有人正宴请宾客。这个温泉别庄后院有个很大的湖,湖水清澈碧绿,水如明镜,在夕阳的照耀下,印出一片红霞,像一大块红玛瑙一样闪烁着波光。湖边假山奇石林立,还有郁郁葱葱的树木和竹林,一座红柱黄瓦的八角凉亭矗立在林间,亭柱及顶部雕刻着各色的花纹,碎石铺成的地板中间是一组石砌的桌凳。微风袭过,吹起湖光粼粼,透着丝丝湿润的凉意,美也。
亭中对坐两人,其中一人衣着华丽,漫不经心地给对面人倒了一杯酒,“广鹤楼的琼华露,千金一壶,尝尝?”
对面的年轻人双手举过空杯,他有着一双粗糙的大掌,虎口处结了厚厚的老茧,仔细看去,手指和掌心还留有很多细小的伤疤,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微光照在他的面容,他长得眉清目秀相貌堂堂,略带棱角的脸上,右眉尾有一道长约一寸的刀疤,一直延伸到右眼角,给男人俊朗的容颜平添了一股锐利的英姿。
“味道如何?”问话的男人手里握着把玉扇,正是宁王李越。
刀疤男人道,“淡。”
“哈哈哈,”李越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慢喝着道,“自是比不上你北荒大漠的烧酒厉害!”
刀疤男人,也就是定北侯顾彦成放下酒杯,淡漠地问,“皇上何时放我北归?”
李越饶有兴趣地问道,“听说北漠寸草不生,满目风沙,缺粮少食,生活困苦,你还想回去?”
顾彦成怀念地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嘴里吟道,“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王爷,”他敬了李越一杯酒,“那里的美与京城截然不同,不一样的。”
李越喝了酒把玩着手里的琉璃杯,“一时半会是别想了。除非。。。”
顾彦成知道除非边关告急,他面无表情地问,“我在京中没几个认识的人,我父战死沙场,我待在北境快二十年,京城于我已然陌生,留我在此有何意义?”
“回到京城数月,对本王还是如此拘谨,年纪轻轻,别学你父亲顾侯整天拉着张脸那么严肃,”李越展开玉扇摇了摇,“你手握五十万镇北军,掌我大周朝三分之一兵权,现下皇上身体有恙,皇子纷纷长大,你很重要!皇上当然得放在他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顾彦成老成冷淡的脸上划过一丝裂痕,他无奈地给李越倒了杯酒,“王爷,我父在世时您也不过是个稚嫩小儿,”他摇摇头,“有些话您不必说得这么透彻。小心祸从口出。”
李越吊儿郎当地一手晃着玉扇,一手拿起酒杯细品,“本王怕什么?在京城,除了皇上,何人能负本王?倒是你,你也不小了,皇上希望你尽快成婚。”
顾彦成冷哼道,“怪不得这段时日侯府的门槛都快被踩烂。”
“你就没有心仪的姑娘?本王可以替你做媒。”
“没有,不必王爷操心。”
“若无,本王给你牵条红线如何?”
“这是您的意思,还是?”顾彦成冷酷地竖起食指指指天上。
李越神秘地笑道,“本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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