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遇

炎热的余温散去,凉爽的微风吹拂,清晨,ZS一中校门口已被围堵得水泄不通。又到开学季,送学生的车一辆接着一辆。

杜小虎斜躺在后座,一边啃香蕉,一边听妈妈指挥司机驾车直驱南大门。

“杜太太,车库入口在西边。”不懂事的司机“好心”提醒。

杜太太白了他一眼,“先把小虎送到门口,再去见学校领导。”

“哦。”短促而生硬的答应显得他更不懂事了。

看来这家伙干不了几天,又该被撵走了。杜小虎心想。——杜太太对佣仆向来挑剔,换人是家常便饭。

校门口禁止停车的标志牌前,最新款顶配奥迪倏然停下,彰显四个圈的魅力。这是不合规矩的。校门口负责维持秩序的人员立刻赶了过来。

在母亲“刷脸”后,几个门卫便十分殷勤地帮忙把杜小虎的被褥从后备箱取出,抢先给送往宿舍楼。——ZS一中是Z市直属的公立学校,并不是寄宿制,这被褥仅仅是午休用的,因此并不沉。斜睨几个门卫将不过三十斤的行李包挣来抢去,宛如要大干一场的样子,杜小虎从鼻子呼出一口热气,心中已知:指望不上几个粗汉子能给自己的床铺铺得多平整。这不大不小的动静,听在前排司机耳中却是冷哼。搞得刚开始上班的他,心中惴惴不安起来,一大早不是白眼,就是冷嘲热讽。这家人,果然不好伺候!

杜小虎被困在母亲的“魔爪”之下,挨个和校门口巡视的领导打招呼问好。其中只一两个熟面孔,其余均面生。估计这些个领导平时也不怎么到学校来,只需在出新闻报道、迎接检查时露个面。自己老爸就是这样:平时总不见人影,风光的关键时刻,却占着C位。

老套的寒暄过后,杜小虎终于被放进校园,母亲则是与校长一道进入行政楼喝茶聊天。门外的司机竟不长眼色,在门口鸣笛试图提醒杜太太,车子还在校门口进不去!杜太太充耳未闻,眼珠子直视前方。与她亲切攀谈的校长亦是如此。倒是机警的门卫小跑过去给他指路,“绕到西门,下车库。”

两周之后,秋日的阳光褪去炙烤之势,只在课桌留下窗外树叶的影子。杜小虎屏蔽讲台上老师的说教,扭头望向窗外,叶边卷起泛黄的样子,与一复一日坐牢般的校园生活一般难熬。连打几个哈欠之后,杜小虎索性埋头课本中间,无所顾忌地打鼾睡觉。

大课间铃声响起,校园才显现出一丝乐趣。“李飞!走,上厕所!”杜小虎朝前徘吼一嗓子,便有包括李飞在内的五六名同学前簇后拥着他进了一楼卫生间。

李飞全名叫李龙飞,是杜小虎的忠实小跟班,因杜小虎不喜龙字比他的虎字威风,便给他减了个字,常玩的兄弟们也都跟着叫李飞。此时,一楼公用的男厕所里,李飞从口袋里摸出烟,给杜小虎点上,而后分给其余跟班。

“虎哥,一个暑假不见,你又长高了不少,愈发威风了呢!”李飞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拍着杜小虎的马屁。

杜小虎早听腻了恭维的话,放任它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只斜靠在卫生间隔板门上,右腿抵着,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鞋底敲出声响。

“李飞你这不废话么!虎哥基因好会遗传,家里吃的有营养,又有运动天赋,他不威风谁威风,你瞧瞧,这身板,这肌肉,啧啧,那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不用锻炼,打架管够!嘿嘿~”说话的是眯眯眼的二胖。从小到大,每个班总有一两个胖子,而这个王强,是班上第二胖的男生。跟杜小虎、李飞关系不错,眯眯眼,塌鼻梁,厚嘴唇,说话声音洪亮,自带回声,偶尔插诨打科,讲些带颜色的笑话。另一个胖子,叫徐志涛,白瞎父母给他起的好名字,整日闷不愣登的,三棒槌打不出两句话。班上几乎没人搭理他。但大胖这个绰号却叫得很顺口。徐志涛也乐呵呵地应着,从不恼怒反抗。

“真他妈的没劲……”杜小虎听着操场上熟悉的健身操广播,犹如孙悟空被唐僧念了紧箍咒一般痛苦。

王强接话道:“虎哥,咱能躲厕所抽个烟,算美的了,你看那帮孙子,还得被老杨摧残。要说这老杨也真是牛B,天天在室外带体育课,还有精力跟着督促课间操?!我敢打赌,他每天至少吃十碗米饭!五根鸡腿!欸,你们说,咱食堂的鸡腿总是不够,是不是就被老杨给中饱私囊了?”

“二胖你净瞎说!“一旁的同学伸出手指嚷嚷,”五根鸡腿,还不够老杨塞牙缝!哼~不吹牛地说,要敞开了吃,兄弟我一顿8根大鸡腿,那都是小意思!”

“就你?!”二胖不由拔高嗓门,来了劲,“就你这皮包骨的小身板,一顿能吃八个鸡腿?!你就吹吧你!”

“我说二胖,你可别不信,你没看网上那些吃播,一大盆的面条,说10分钟能吃完,就绝对不超时……”

“哈,网上那些,也就骗骗你这二百五!”

……

杜小虎将抽了一半的烟,扔到地上,抬脚捻灭。从卫生间隔板门上起身,靠在对面墙上。隔板门轻轻晃了晃。杜小虎清清嗓子,“咳——呸!”吐出一口老痰,沾到门板上。门板没了动静。

“出来——”杜小虎扯嗓子低吼了一声。李飞一愣:“这里还有别人?”二胖给他指指下边,从底下门缝看去,居然还真能瞧见两只脚。“谁呀?”小跟班们面面相觑。竟都不知原来杜小虎堵着人在里边。一时无语。

窸窸窣窣地声音在门板那边想起,不多时,吱呀一声,门被缓缓从里推开。

“哟,这不老何么?!”李飞一看,熟面孔!立时脸上挂起笑容,右手搭在老何肩膀上,凑近些道,“怎么?虎哥不叫你,打算一直躲着了?!你可真够怂呀~”

二胖也上前来,两人一左一右搭在何东来肩膀,特别是二胖这沉重的肥肉,把本就低头弓背的何东来压得更加低矮了。“老何,别来无恙!”说着逗小狗似的,在何东来的下巴来捞摸两下。

其余四人不熟悉老何,察言观色后,嘻嘻哈哈跟着二胖,对何东来动手动脚起来。有人扯衣服,有人薅头发,何东来任由他们“发挥”,只低着头,一言不发。

“老何——”杜小虎玩味地看了一阵,终于有点兴致,斜睨着何东来,一脸冷笑,“好久不见,虎哥我给你的见面礼都不收了?行啊你,胆儿越来越肥了!”

何东来闻言,稍稍抬头偷觑杜小虎,幅度不大,被杜小虎尽收眼底,挑眉道,“怎么?不明白什么是见面礼?你不是三好学生么,怎么见面礼都听不懂啊?”

见何东来没反应,李飞揪了他衣领,喝问,“虎哥问你话呢!别TM装傻,见面礼!听见没?!三好生!”

二胖把肉肉的拳头抵在何东来肚皮,帮腔道,“怎么样老何?要不先吃胖哥我一顿拳头,再好好回虎哥的话?!”

何东来只得抬起头来,诚恳地问杜小虎,“我真不知道,见面礼是指什么?”

只听杜小虎嘿嘿一笑,很满意何东来的“乖巧”,斜晃下身子,将重心调整至左脚,伸胳膊一指门板上流淌的那口黄痰,不再讲话。耐心等待何东来的反应。

原来,杜小虎口中的见面礼,竟是吐到厕所间隔板门上的一口老痰!

小跟班们琢磨过来,不由嘿嘿贱笑起来,他们倒要看看,这老何如何收下这“见面礼”!

何东来眉头不皱一下,从衣服口袋里翻出一块布,仔仔细细展开,将门板上的“流心荷包蛋”,一滴不落地擦到布上,然后特意在杜小虎眼前将这泛黄一面工工整整折好,重又收进口袋里。“见面礼,我收下了。”

杜小虎一刻不停地盯着何东来的脸,波澜不兴。从初一两人分到一个班,杜小虎就开始“欺负”这浑身寒酸味儿的何东来了。只不过,每回何东来都跟没事儿人一样,逆来顺受,不吭不响,再难听的话,再狠的拳头,他好像都忍得下。不,不能叫忍,有一回,杜小虎把他的头踩在脚下,让他舔干净鞋底的泥,他竟然都伸舌头了!回想一遍,都令人作呕!

其实这些伎俩,杜小虎都是从网上看的,有的是视频,有的是文字。另外还有一些逼人吃屎喝尿插P眼儿等更过分的,杜小虎心里膈应,觉得忒变态。只为消磨时光的话,暂时还用不上这些。

而且,何东来这么“懂事”,也犯不上用更过分的手段对付他。今天是瞧他躲藏,怂得一逼,才临时起意,羞辱他一下的。

其实,何东来成绩还不错,的确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就是一点,穷。以前初一同班时,杜小虎每回瞅见他把菜吃得精光,恨不得拿舌头舔化盘子,都牙痒痒。从那之后,牙痒痒一回,就欺负他一回。后来两人分到不同的班级,只在校园里路过遇到时,杜小虎倒也没追着他。反正每回都是那样,低眉顺眼,低头弯腰,没有尊严,没有反抗,所以就没什么新意。

因此,见面礼一事,杜小虎就这么过去了。吹着口哨踏出厕所,身后李飞、二胖威胁何东来的话逐渐听不清晰。操场上,刚锻炼完的同学们个个满头汗,一窝蜂涌到卫生间这里来。三三两两围着水龙头洗脸。

杜小虎吹着口哨,吊儿郎当地站在走廊,与认识、不认识的同学擦身,仿佛置身鸟林。叽叽喳喳、热热闹闹之中,杜小虎的视线忽然定格。时空顷刻凝滞,熟悉的校服中,一张清丽的脸庞熠熠生辉——纯白的肤色上点缀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又笑盈盈,眉毛宛如中国画中的墨染,有形又有韵——“哥,你怎么都没出汗?”还没等杜小虎往那张脸上细瞧,一把脆亮、活泼又带着娇气的声音已勾得心里痒痒的。随着清丽面庞的移动,杜小虎从正面看到了侧面,挺翘而又小巧的鼻子,像是晶莹剔透的果实,让人忍不住想轻轻咬上一口。用家里曾经的陕西佣人挂在嘴边的话形容,就是“吃面不吃蒜,香味少一半”,这鼻子就是爱吃面食之人,大口吞面时的那一口灵魂大蒜,有了它,就畅快淋漓。吞了吞口水,杜小虎生平第一次想吃面条。继续顺着鼻子往下看,那樱桃一般,粉红色的小口,甜甜地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一颗颗如同蚌里的珍珠宝贝,光滑又好看,给人价值连城的感觉。肚子没有咕噜叫,杜小虎却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满脑子只一个想法:含一含那柔软粉嫩的双唇,用舌尖扫一扫那排珍珠贝齿的味道……

很快,侧面消失了,只剩高高扎起的马尾,随着主人的步伐左右摇摆,一下、一下扫过校服内的脖颈,隐隐在皮肤下突出脊骨的一点形状。然后,整个背影都消失了。空气中残存一丝丝百合香气,令杜小虎回味。晚上,梦里,百合开花了,露珠在花瓣上滴落,放在口中,甘甜、清爽。自做了百合花开的梦之后,杜小虎白天总有幻听,刷牙时是“哥~你怎么挤这么多牙膏?”出门上学时是“哥~你怎么只吃这一点饭?”……杜小虎并没有妹妹,连堂妹、表妹都没有。从来没有女生叫他“哥”。呃,严格来说,有女生叫他“虎哥”,但那跟李飞二胖他们的叫法一样。完全不亲切,没有娇憨的感觉。天知道,如果有一个妹妹,整天“哥”来“哥”地撒娇,那会是多么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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